第88章 无愧于心
雍州,文山港。
天还昏暗,文山港已经人声鼎沸,菱角草编制的船帆被江风吹得鼓起。
微微胖的贵妇人一身华贵,嫌弃的用帕子捂着鼻子,一旁的护卫小心护住她,免得码头脏污弄脏主子衣裙。
奇怪的是,从背影看,那贵妇人显得更加魁梧,倒衬得护卫有些柔弱。
“来来来,让一让咯!”
伙计扛着麻袋小跑着冲上码头,朦胧的天色中竟与那贵妇人撞了个满怀。
“哎哟!”贵妇人娇弱倒地。护卫大惊失色,赶紧把人扶起来,大声怒骂:“哪里来的狗骨头!撞了我家夫人还想跑?”
伙计揉了揉被撞的闷痛的胸口,火气上涌:“明明是她先撞上来的,我在这码头卸了十几年的货,还不知道该怎么避开人?”
说完扛着麻袋就要走,护卫拦住人,双方互不相让,眼看就要打起来,来往的纤夫一边擦着汗,一边看热闹。
“干什么呢?!”
伙计见船上的总管来,立刻告状:“他们碰瓷!”
“我呸!”护卫跳起来一把按住那伙计肩膀上的麻袋:“我们家夫人生得金贵,你不过一个臭扛货的,我们需要碰瓷你?”
贵妇人用帕子拭泪,那帕子几乎遮住大半张脸。哭泣两声,又适时柔弱的捂住心口。
总管眼睛滴溜溜的转,一巴掌打在伙计头上,赔笑着和稀泥:“这位贵人,实在是我这伙计不懂事,冲撞了您。不过这天色昏暗,他也是没看清您在前面,我给您赔罪。”
护卫上下打量他:“你们是哪家的?”
“陈家货运。”
护卫这才放下手,狐假虎威:“陈家货运在这文山也算是响当当的名号了,怎么下人这么不懂事?若不是今天日子好,我家主君归家,我们定要跟你们好好算一账!”
“是是是。”
主管点头哈腰,揪着伙计耳朵往旁边让路,那护卫趾高气扬的哼一声,护着柔弱的贵妇人往岸边马车走。
等人走远了,主管狠狠瞪了伙计一眼,伙计委屈不已,嘟嘟囔囔:“真是他们自己撞上来的。”
“你还敢说!你看人家穿那一身,专门来撞你?”
伙计缩着脑袋,不敢再言语,赶紧继续扛着麻袋往岸边走。
昏暗天色下,谁也没注意到,麻袋上被护卫按住的地方,破了一个小洞。
马车里,贵妇人放下遮脸的帕子,长出一口气。
“哟!”护卫笑嘻嘻的挤过来:“我摸摸夫人心口还痛不痛?”
“滚滚滚!”
装成贵妇人的何三粗暴扯下满头珠钗,扮成护卫的同伴慌忙阻止他,心痛不已:“别扯啊,这都是借来的,你懂不懂借是什么意思啊?就是要还人家的!我知道扮成这样是委屈你了,但那帮狗东西严防死守的,那不也是没办法嘛!”
在何三要杀人的目光里,同伴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嘀嘀咕咕:“况且你又不是没扮过……”
何三白他一眼:“怎么样?里面是什么?”
同伴摊开手,右手指甲里挤出瓷白的细粉,他放入口中尝了尝,与何三对视一眼。
“崔大人说的没错,是盐。”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半晌,何三回过神:“贩卖私盐啊,这可是死罪!”
半月后,崔府,小花园。
柿子挂在枝头,光线透过红彤彤的柿子,如同串串琥珀,晶莹剔透。
崔知鹤摘下一个,小心剥开外皮,递给眼巴巴望着的崔矜。
崔矜赶忙接过,咬了一口,满足的眯起眼等,抬起头来,鼻子上沾着黄灿灿的汁水:
“比蜜糖还甜呢!”
“是吗?”崔穆被搀扶着,颤颤巍巍走过来,笑眯了眼:“那我也尝尝这比蜜糖还甜的柿子。”
一家人坐在柿子树下,其乐融融,崔知鹤胸膛里暖融融的,也尝了口红柿子。
只觉得——
沁入心脾,胜蜜糖甜。
崔攸把崔矜抱着举起来,让她去够那颗最大的红柿子,长随轻手轻脚走过来,在崔知鹤耳边压低声音:“公子,吴统领那边传来消息,已经确定了,陈家卖的就是私盐。”
“嗯,去吃柿子吧。”
崔矜扒拉着柿树枝,纤弱的枝桠无力承受,俯下身子,于是枝头残存的雪落了一地,间或有几粒落在崔知鹤颈间,冷得刺骨。
“知鹤,怎么眉头皱的那么紧,是不是最近遇到什么烦心事儿了?说出来,让三叔帮你看看。”
崔琰一手一颗红柿子,乐呵呵的走过来。
崔知鹤睫毛轻颤,犹豫了下,还是开口:“三叔,您说,人怎么会改变的那么快?好人变坏人,就只在顺息之间。”
“人啊,最是复杂。”崔琰叹息:“人生在世,白云过隙,人又怎么会一成不变呢?一辈子从头到尾都不曾改志的人是少数,这样的人是很可贵的。”
“可当知道他变了的那一刻,还是难以相信。”
崔知鹤想起金钟,想起铁匠,想起碎玉……
他们的苦难,是身不由己的悲哀。
可陈瑞呢?明明是那样纯粹的少年,却还是被现实染的污浊。
清风阁笼络官员的私妓,陈家开辟的私盐漕运,为宋家卖命,他是身不由己,还是心甘情愿?
远处层层山峦,大雪覆盖下只露出一点雪白的尖,崔琰看着,有些感叹:“在这世上你会遇到许多人,或许一开始你们走的是同一条路,但走着走着,大家都会走上不同的道路。人性复杂,也许这一刻他是善的,下一刻就是恶的。”
崔知鹤喃喃:“是啊。”
“知鹤啊,人这一辈子呢,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有打动人心的善,就有无法理解的恶。遇到恶,谁都会失望、会难受、会迷茫,但万万不可沉沦。你要记住,守住初心,最为艰难,但也最为珍贵。”
崔矜抱着颗大柿子,脸上沾着冰霜,喜气洋洋跑过来:“哥哥,你吃这颗,这颗最甜!”
崔琰故意挡在崔知鹤面前,佯装恼怒:“好啊,矜矜只想着哥哥,爹爹生气了啊。”
崔矜抱着柿子,愣在原地,指着他手里两颗大柿子:“可是爹爹你不是有柿子吗?”
崔琰若无其事把手背到身后:“我就要矜矜摘的柿子。”
“这颗是给哥哥的!”
崔矜绕过他,举起柿子递给崔知鹤,崔知鹤蹲下身抱住她,埋在她斗篷的绒毛里,声音闷闷的:“谢谢矜矜,谢谢矜矜……”
崔矜还抱着柿子,无措的回头看爹爹,崔琰但笑不语。
世间事,又岂能尽如人意。
人生在世,但求无愧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