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撸鼻涕
冰霜终于融化，沉睡了一冬的种子轻轻推开冻土，一片枯黄的大地挤出新芽，染上嫩绿。
又到三月，草木蔓发，春山可望。
崔知鹤蹲在田垄上，捡起一个土块轻轻捏碎。冬日刚化的雪浸润沉寂一冬的枯草，被农人赶着牛犁过，和土壤融为一体。捏在手里，黏腻又湿润，却成了作物最好的养料。
“又到春日了啊！”崔知鹤不禁感叹，又到了耕种的季节，春种秋收，古来如此。
去年的甘薯和库存的麦只够勉强维持徐州百姓一年的生活，因此今年的粮食收成至关重要，马虎不得。
“崔大人！”
“崔大人，您又来啦！”
有农人注意到他，激动的打着招呼，接着满地的农人都热情的呼唤，像是见到了亲人。
老百姓不懂得笔墨纸砚、没读过四书五经、不明白之乎者也。
他们简单、朴实，却也明白一个道理——
放弃肥差来徐州这个穷疙瘩、让他们能吃饱饭的就是好官！
崔知鹤一一笑着回应，初春还有些寒凉，但他却觉得浑身暖烘烘的，这种感觉几乎让他颤栗。
以无生之觉悟，为有生之事业。
这是钱财、权势、美色、地位所不能带来的满足感和荣誉感。
“崔大人，还冷着呢！来喝杯热茶吧！”
有老农家中小儿送来茶水，他立刻丢下犁，招呼崔知鹤来喝茶。
随即有些担忧的看着崔知鹤，看着这么瘦，要是冻着了可咋办啊？
“好！”崔知鹤笑着应声，跟着兴高采烈的农人到树下喝杯热茶。
送茶水的是个垂髫小儿，抱着壶热气腾腾的茶水，好奇又兴奋的盯着崔知鹤，崔知鹤也紧紧盯着他——挂着的鼻涕。
那鼻涕随着呼吸长长垂下，似乎马上就要从中断开，又被他吸回去。
可恶！
虽然没有强迫症，但还是很想把这串鼻涕擦掉啊！
忍了半天，崔知鹤还是没憋住，掏出手帕扶着他的肩膀给他擦掉了鼻涕。
小孩儿瞬间瞪大眼，捂住鼻子，面色蓦地涨红，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跑了。
“他……”
“哎呀，大人您别管他，这个兔崽子每天跑的没影！”
崔知鹤点头，心中却沉思。
初春寒凉，他出门时长随还给他加了件里衣，但刚刚扶着那小孩儿肩膀的时候，却只感到一层薄薄的单衣，因为被春日凉风吹拂，摸在手中有些沁骨的寒。
农人拿出盛茶的杯子，却有些尴尬，家中贫苦，买不起杯盏，只能用缺口的碗装茶水，长年累月盛着茶水，碗口覆着一层黄褐色的茶渍，碗外有些灰尘，看着肮脏不已。
农人棘手，脸色憋红。
都怪他这张嘴，怎么一激动就招呼崔大人来喝茶了么？
又没点好茶，碗又这么脏，怕是玷污了崔大人仙人般的人物。
崔知鹤视线接触到茶碗，对上农人涨红的脸，立刻了然，就地坐下，不待农人开口，便接过茶碗一饮而尽，随即轻笑:“多谢老伯的热茶，一碗下去，确实暖和了不少。”
农人看着他玉白指尖递过来的茶碗，知道他是为了不让自己难堪，内心激动与感动混杂，倒是复杂的很。
崔知鹤怕他尴尬，把话题引开:“老伯泡的是今年的新茶吧？喝起来清爽中还带着甜，茶香也浓。”
“大人一看就经常喝茶，这就是新茶！”
农人渐渐放开，打开了话匣子。讲起了什么茶味道最好，新茶什么时候采最好喝，怎么泡才能让茶汤清爽……
讲了半天，又呐呐的停下。
他这张嘴，咋就不长记性，崔大人什么茶没见过，需要他讲？
却见崔知鹤还是含笑看着他，认真倾听，并无任何不耐，老农咧开嘴笑。
他们徐州啊，这是来了位父母官！
是好事，喜事，也是幸事啊！
崔知鹤趁机询问:“老伯，如今天气寒凉，您家孙儿却还穿着单衣，可是家中贫苦，无钱买件棉衣？”
“啥是棉衣？”
老农摸不着头脑，棉衣这个词他活了大半辈子，听都没听说过。
崔知鹤难得的表情空白，半晌才反应过来，也就是说大魏这会儿还没用棉来做衣袍。
“就是衣服里塞的一种可以保暖的植物。”崔知鹤绞尽脑汁形容:“果实是白色的，有些蓬松，摸在手里很暖和。”
“没见过。”老农努力回忆，怎么也不记得见过这种东西，起身招呼其他农人，但谁也没见过。
老农为难:“大人，我们冬日里都往衣服夹层里塞上杨絮、芦花，实在冷了就裹上狗皮、羊皮，没听过有塞什么‘棉’的。”
杨絮，芦花。
这些东西确实能防寒，但也不及棉花。
崔知鹤心痒痒，他想起榆津关官兵寄来的家书，不知大魏如今有没有这种棉，若是真能找到棉，也能帮边关将士挡挡寒风。
说找就找，崔知鹤起身要走，临走前不忘嘱托老农:“老伯，春日里倒春寒严重，也给您孙儿加件厚实点的外袍吧，莫要冻着了。”
老农杵着锄头咧嘴笑:“大人放心，我那孙儿抗冻的很，这春日的寒风冻不着他。”
崔知鹤于是也不再多说，绕过弯弯曲曲的田埂，跨马进城。
而田垄另一头，送茶的小儿正指着鼻子兴奋的和小伙伴炫耀:“知道我这鼻涕怎么没的吗？这可是知州大人给我擦的！”
几个玩伴狐疑:“你吹牛！知州大人会给你擦鼻涕？”
送茶的小儿急了:“不信你去问我爷，我爷请知州大人喝茶，是我送的茶，真是知州大人给我擦的！”
玩伴们涌上来，摸摸他的鼻子，羡慕极了:“你咋运气这么好，早知道我也去送茶！”
送茶小儿暗自得意，送茶也不一定能遇见知州大人，还是他爷厉害，第一个招呼知州大人来喝茶。不像他们爹娘，只好意思在私下感谢大人，见了真人屁都憋不出来一个！
孩童稚嫩的话语和被满足的小小虚荣心崔知鹤一概不知，他策马回了知州府，正好撞上准备叫他回来吃午饭的长随。
长随惊喜:“公子，您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午饭已经备好了，先吃饭吧！”
“我先去趟书房！”崔知鹤不急着吃饭，心里惦记着棉花，他只想赶紧把棉的样子画出来，让人来认认。
身后，长随已经习惯，慢悠悠跟着往书房走:“这又是遇到啥事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