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审判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巨响,耀目的强光自大敞的门传进来。
整个禄山的妖魔凄厉的惨叫此起彼伏。
燕兆已然明白这是为何,垂下长睫,嘴角牵出一丝满是讽意的笑。
可池鱼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拖着沉重的身体走到了门边,右手扶上了门扉,极目远眺。
就见一片凛冽高寒里,三位圣君脚下踩着祥云,各执法器,眉目悲悯,挥袖间降下阵阵天罚,灭杀妖魔。
一时间天地异色,万物沉鸣。
这个世界里离神最近的三位大能亲自来长华平息这场浩劫。
池鱼瞬间鼻头有些发酸,视线被汹涌的泪意模糊。
长华已经被毁了大半。
她的师父身死,平日里与自己最是要好的师兄师姐与小师弟统统与她天人两隔,霸霸也不知是死是活。
她在乎的人全部都离她而去了,茫茫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人踽踽独行。
腕上的红豆仍旧维持着含苞欲放的样子,好似是被掏空了生命力,徒留一个模子在那里,一片死寂。
为什么这红豆就是不开花,为什么还要留她在这一世里继续背负苦痛,她真的做得还不够吗?
她觉得这禄山长年不化的雪像是飘到了心里,一点一点埋没了她的心。
寒意从四肢百骸传来,她哆嗦着靠着门蹲下了身子,颤抖着用双臂抱住自己,强行抑制住喉间的呜咽与哽咽,不住地低泣。
一股遍身刻着梵文的束妖锁刺破长空,遵了圣君的号令往鎏央殿疾来。
锁链还带着细碎的雷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划过她眼前,将燕兆整个桎梏住。
束妖锁甫一接触到他的身体便发出了刺目的强光,随之而来的是他抑制不住的痛吼。
剧烈的刺激与痛楚激出了他的半妖之态。
雪白的狐耳自白发间逸出,还有自他身后展开的巨尾。
他控制不住地趴伏在地,额间的青筋暴凸,上挑的眼尾勾荡出胭脂般的绯色,一黑一金的眸子却牢牢攥住了她。
甚至在她惊惶着与他四目相接的时候,眸子里毫不掩饰对她的偏执与癫狂。
锁链将他的琵琶骨穿了个透,细如涓流的鲜血顺着锁链往下滴,他却浑然不觉,仍向着她的方向死力挣扎,将困制他的束妖锁带出阵阵清响。
他就是个疯子……
池鱼右手紧紧捂住了唇,边淌着泪边后退,直到最后退无可退,被门槛截住了退缩的步路。
他已经被束妖锁给桎梏得严严实实,修为已臻半神之境的圣君会对他降下审判的。
她不用再害怕的,不用的……
可身上的颤意还是暴露了她的心绪。
沉厚如鸣钟的声音响起:“半妖之身,欺师灭祖,罔顾人伦,与妖魔勾结,血屠长华满门,便由吾辈带回灵虚二重天,施予审判。”
她转头看去,只见三圣君之一的汾白进了殿,手指微动,那束妖锁瞬时如游蛇一般箍紧,梵文有意识地化作星点,在他周身引爆。
登时他便受了重创,身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口,没有一处好肉,口角也止不住地溢出鲜血。
可他像是感受不到痛一般,仍旧牢牢凝视着她,嘴角微动,无声地做着口型。
她看清了。
他说的是:“师姐,此生此世我都不会放过你。”
这一句话像是惊雷一般在她脑内炸开,将她僵硬地钉在原地,一动不动。
从来没有人教过燕兆该如何去爱,他即便面上表现得那般癫狂,像是在这场博弈中占尽了上风,可实际上骨子里仍是卑微到了极致。
没有情丝的他哪怕动了情,也是威胁,是恫吓,是掌控,只会给予被爱者无尽的恐惧和痛苦。
别说是池鱼,甚至就连他自己都不知晓自己是真的动了情,交了心。
只可惜,他这份爱在池鱼看来如同阴沟里的脏水,她半点也不愿沾惹上身。
无心无情的半妖竟也会动心,也会倾情,在他人看来荒诞不经的事情却真真切切地发生了,以这种惨烈的方式。
束妖锁的威力渐重,燕兆终是无法控制地昏死过去,就这样趴伏在地上,艳目而凄绝。
“长华遭此磨难实属不幸,老夫予你这枚灵戒,助你重振长华。”
他从袖筒中拿出一枚通体玉白的灵戒,递给了池鱼。
她郑重接过。
感应到灵戒内磅礴的灵力,池鱼顿了顿,而后朝汾白行了大礼。
长华经此一难,再难恢复往日荣光事小,全宗上下如她一般还存有修为的内门弟子恐怕没有几个了,就算还有,想必也是寻了路子逃了去。
留下来的几乎不可能活命。
仅仅靠几个人的力量谈何重整这偌大的长华宗门才真正是难题。
有了这灵戒倒是轻松了许多,至少不再是天方夜谭了。
对于她的拜谢,汾白点了点头,随后长袖一挥,将毫无知觉的燕兆带离了这里。
二人在路过她面前时,池鱼下意识地看向昏沉过去的燕兆。
白发遮住了他的面庞,柔软的狐耳被寒风带得无意识地瑟缩了下,细微得几乎难以捕捉。
被鲜血染透的衣摆在她眼前一晃而过。
这一幕光景是她往后四年光阴里见他的最后一面。
圣君走后,池鱼寻遍了整座禄山,终于寻到一些幸存的长华弟子,与他们一同收拾残局,安顿好每一位惨死妖魔之手的同门,好好地将他们安葬,入土为安。
不知那三位圣君用的什么法子,杀死了众多魔物之后连同他们的尸首也消失得干干净净,不留痕迹,倒是让他们少了很多麻烦。
余下的有修为的内门弟子中,属池鱼的资历最深,也就自然而然地接过了掌门的位置。
她知道余下的这群人里必须要有一个主心骨,才能继续维持下去。
自己倘若不站出来,很可能整个宗门便要这么散了。
初初接触掌门事务,池鱼几乎是一头雾水,尤其在各部都缺少主管者的情况下,许多事情都压在了她一人身上,近乎要压垮了她。
只是令她意想不到的是,长华覆灭后的第十日,远在妖域的密利伽罗竟然赶了过来,想要尽己所能地相助她。
池鱼明白长华现在就是个烫手山芋,谁都不想搭一把手,兴许他还是背着他父皇偷偷跑出来的也未可知。
“殿下,你还是回去罢,我无需你相助,毕竟长华门下弟子都对妖深恶痛绝,我们……还是不要有来往为好。”
她转过身去,不去看他面上受伤的神情。
经历了那一难,长华算是彻底与妖决裂,就算她同意密利伽罗的帮扶,她门下的弟子和他的父皇也不可能答应。
她知道他是好心,只是这个朋友,他们还是无缘做成了。
长华灭门的事很快便传扬出去,如今的长华已然没落,抵不上从前的万分之一,资源匮乏。
每年几乎没有什么新进的弟子,招生大会门可罗雀。
无论是弟子外出历练还是采买,都被明里暗里地欺负。
他们懂事得出奇,都默默按下不表,但这并不意味着池鱼会不知晓。
她一旦知道了,必定会带着受欺负的弟子找上对方宗门讨要个说法。
久而久之,她的名声算是臭了,好在长华总算是活了下来,没有散。
池鱼自己也没有想到,她能坚持下来,也带着门中所剩不多的弟子捱过了最开始的那段艰难日子。
只是她白日里是受人尊敬的掌门,但只有她自己明白,夜里每每入定之后或午夜梦回之际,她或是会被那日的雪夜里,燕兆对她无声说的那一句话扰得彻夜无眠,或是被过去同师兄师姐,以及霸霸他们的回忆给折磨得道心难定,痛苦不堪。
劫难之后,她也有循着他所说的去到了禄山峰底。
可那里早已被外力移为了平地,半点痕迹都看不出了。
他口中的母亲被囚于此也无从对证了。
或许,本就不是真的呢?
这四年来,腕上的花苞不动如山,而这一世也没有结束的迹象,说明燕兆并没有死。
这四年里,他在灵虚二重天里接受圣君的审判,也不知境况如何。
“师尊,师尊,他们都说灵虚二重天的那三位圣君仙逝了,是四年前灭我门的那个魔头杀死的,现在殿内站满了弟子,有好些个要退出长华的,您快去看看!”
说话的是池鱼的亲传弟子魏玲,是她在第二年收的徒弟,天资聪颖。
她闻言,手上的瓷杯应声而裂,四年前的梦魇似乎又笼罩在了心头。
明明是暖如阳春的室内,却无端教她阵阵发冷。
会是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