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海吃楼
穿过一排排热闹的桌席，众人跟着随侍踏上了楼梯。
只短短的一截，大约几十个台阶，连个上二楼的口子都不见有，他们怎么去二十层？
那随侍让他们站上了台阶便好。
她正奇怪，便觉脚下踩着的台阶一阵抖动挪移，像是拆开重构的榫卯。
一个不觉，她就要往后倒去，不想恰恰落入带着冷香的怀中，熟悉无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携着勾荡人心的热意，“师姐，小心脚下。”
他言罢，扶在她腰间的手在她站稳了后就放开了去，徒留她因为两人距离的靠近，而不受控制地想起无妄境中那些耳鬓厮磨的回忆，耳根薄红，恰如落在雪堆上的一点粉梅。
燕兆将她的动静都看在眼里，唇边不经意漾起了勾人心魄的笑，幅度极浅，但若是教人看见了定是移不开眼去的。
眼前的景色飞速变幻，堪堪到了二十层才停了下来。
长长的铺就着柔软毯甸的甬道向前延伸，周遭是整齐的每隔一段距离便出现的厢门。
一盏盏长明宫灯整齐悬挂在墙隅。
壁上的水墨丹青像是被赋予了生命力一般。若画里的是人，或浅笑嫣然，或羽扇纶巾，衣袂翩翩，仿佛下一刻就要从画里脱身而出。
倘若画上的是各色山水，则是溪流潺潺，烟云缭绕。
随侍带着他们来到一处厢房门口停下，玉牌上赫然写着“飘香厅”。
推门而入，有沁人心脾的暖香袭来。
桌席、椅凳做工都是上乘，一旁的阑彩屏风上用靡丽金线绣着的百鸟朝凤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它们就要扑展翅羽挣脱屏风飞出。
再远处就是洞开的窗扉，连成一排，走近便可凭栏远眺，将海吃楼周遭的市景都纳入眼底。
市井间的袅袅炊烟，来来往往神色各异、鲜活生动的生灵，喧嚣热闹的熙攘声，这些共同构成了众生百态，浮世三千的缩影。
池鱼唤燕兆过来，向他指着底下的这片盛景，想试着将他往正道上引，“师弟，你瞧，这儿的生灵都有着自己的生活，和人一样有柴米油盐、酸甜苦辣，何尝不是天下人的缩影，这也是我想守护的天下。”
她早在无妄境里就领略到了燕兆的性子，极端的自私阴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她怕若是他一直这样下去，哪一日他若是与她对立，与整个长华对立，可想而知后果得有多严重。
她得想办法一点一点将他给掰回来，一点一点剔除了他心里的阴暗。
潜移默化也好，耳濡目染也罢，她得付出实际行动，哪怕有一点点效果也是好的。
可是池鱼还是太天真了，燕兆骨子里的阴戾怎会那般轻易就能改变的。
没了情丝便失去了最基本的共情，他无法理解她话语中含带着的对这芸芸众生的最纯挚的守护之意。
相反地，他下意识地便从中汲取于自己有利的信息，捕捉她的软肋，存作日后可能派上用场的，用来胁迫她以达成自己目的的把柄。
少女水汪汪的眸子小心翼翼地望向他，眼里满是希冀，像是白日里铺了碎光的溪流，清澈得不可思议。
他心里突然便生了一股愉悦，他爱极了她这一副天真模样，所以他会更努力藏起自己的爪牙，深埋自己所有的阴暗面，用最具欺骗性的举动取得她的信任。
然后再看着她继续自以为有用地劝导他，好让他得以欣赏更多她这般循循善诱的模样。
修罗戴上了他的玉面，装起了悯怀天下的善子。
“师姐说得极是，修道之人本就应心怀天下，守持正道。”
他顺着她指向外的手，低敛眉眼往外看去，眼里澄澈若明湖，微抿着唇，倒真多了几分悲悯苍生的观音相。
她看着这样的燕兆，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有得救。
但她全然不知，燕兆不同于那无妄境里的谢蕴生。
后者只是前者的一个侧面，他本尊对于迷惑人心的伪装伎俩可谓烂熟于心，否则，明明他有这般强大的力量，却瞒过了所有人。
“你们在看什么呢？瞧的这么入神？”令红濯拍了拍池鱼的肩膀，令她回了神。
“师姐，你看，从这儿向下望去，周遭的景色都能一览无余，真是个好地方。你瞧，我们刚刚就是从那条道儿来的。”
她笑着比划给师姐看，献宝儿似的给她介绍。
指指这儿，瞧瞧那儿，她好似有说不完的话，有用不完的精力。
“师兄师姐，你们若是再不来点菜，我和大师兄可就光点自己喜欢的啦。”窦兰奕在喊他们。
“来啦来啦，别急，我们来啦。”
池鱼刚准备看餐单在哪，哪成想这海吃楼的餐单也是不走寻常路。
随侍手一挥，满面闪着金光的字就浮在了半空，上面已经点过的几道光色暗了下去，十分方便辨认。
她被这阵势唬了唬，定睛去看有什么菜品。
结果这菜肴名字也是一门学问。
什么猴子捞月、金鸡独立、烟雨江南、天女散花等等，叫她都看花了眼。
虽然不知道这些都是什么，但她直觉肯定不会与难吃挂上钩。
原本在一边捣鼓得正欢的霸霸一听在点菜，一个箭步跃上她的肩膀，“小鱼儿我也想点。”
“你讲。”
“这个，这个，嗷，还有这个。”霸霸又添了三道。
李榭看着在她肩上喵喵叫的霸霸，笑着调侃，“小鱼儿，你瞧你的小猫儿都在争气，可劲儿让咱们的大师姐破费，哈哈哈。”
“这叫捧场，师兄你懂啥，还是说你觉着师姐会肉疼？”她狡黠地朝李榭挑了挑眉，将难题抛还给他。
叫他埋汰她，这下看他怎么说，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小鱼儿长大了，越发牙尖嘴利了啊。”收到了令红濯犀利的眼刀，他顿了顿，最终落败似的做出点评。
“哈哈哈。”池鱼见他吃瘪，毫不给面子地笑出了声儿。
于是就仔细选了几个好听有趣的菜品之后，就示意随侍她选好了。
令红濯与燕兆倒不是很关心这些菜品如何，她瞧着他们随意地点了几道就收了手，便知他们大概心思不在这上面。
随侍待他们都选好了菜品，拱了拱手，“各位客官请稍作等待，菜肴出锅后会直接传至桌上。”
倒真是让她开了眼界了。
别说在长华了，就是在天界待了那么久，她也没见过这些新奇场面，倒也不是说灵力不能办到，只是大家平时里该修炼的修炼，该入劫的入劫，根本没功夫折腾这些。
倒让她在凡间见识到了灵力还能这么用。
“好，麻烦了。”她向那随侍点点头。
随后就看见他的帽子不小心被耳朵顶了起来，他晕红着脸扶了扶帽子，一溜烟儿地就没了身影。
池鱼被他那可爱的举动逗得笑出了声儿，自是没看见身后本来正旋着红玉扳指的燕兆状似无意地将目光落在了她身上，随即又看了看小厮带上的门。
眼里泛出些戾意，转瞬又被长睫遮覆，稍纵即逝。
大约过了半刻，楠木的桌面竟自中间规律地裂开来，露出底下热香四溢的各色菜品，轻易就勾出了人肚子里的馋虫。
她仔细瞧了瞧，这其中都是素菜，她方才在街上一路逛过来的时候注意到沿街也都是卖的小吃也都是素的。
不过仔细一想也能理解，若是掺了荤的，这儿什么妖都有，若是吃到自己同族岂不要闹出乱子？
全素也是个好主意。
她记着自己方才点了烟雨江南、万绿丛中一点红与金桂飘香。
很容易就辨出来，毕竟烟雨江南是一道浓汤，汤面凝着的便是一幕江南雨景。
而万绿丛中一点红不知是一盘浑圆馅饼，看不出是用什么做料，新鲜的青绿，正中点缀着一颗铜钱大的樱桃。
至于那金桂飘香则是一盅撒满嫩黄的桂花花瓣的香粥，里面还伴着红枣、枸杞，卖相极好。
其他的菜也俱都是色香味俱全，惹人动筷。
众人落了座，拾起筷子动菜。
长华门规，食不言寝不语。
倒是教他们养成了习惯，一时桌上除了碗筷相碰的声响，没有别的声音。
海吃楼的菜品没教池鱼的期待落空，一刻之后，一扫而空的碗盘无声地说明着味道极妙。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天边渐次晕染开橘黄、烈红的晚霞，与夕阳相辉映，美不胜收。
酒足饭饱的池鱼凭栏远眺，极目远望这绚丽的天光云影，在凡间望天与在天界不是一种感觉，十分新颖。
倘若她没有任务在身，天天这般逍遥该有多好呀，难怪许多上神经常得了空子就往人间跑，这般热闹，确实不是天界那样寡淡无趣能与之媲美的。
敲门声起，一位面生的侍者进来，话语带着恭敬，“请问池鱼仙长是哪一位？”
“是我，怎么了，是有何事吗？”
“少主有请。”他做出了个“请”的手势。
她这才想起了少主密利伽罗在无妄境中还恰巧与她有缘，若不是他化身的大红赠了她心头血，她还赢不过燕兆呢。
是该感谢感谢。
“好，我这就来”，她回头示意剩下的四人，“我与少主小叙片刻，师兄师姐你们不用等我了，先行离开吧，等结束了我自己回去。”
“小鱼儿，密利伽罗可有恶意？”令红濯不放心，皱着眉头传音给她。
“师姐宽心，他之前于我有恩，此番是过去叙旧，不会有事的，况且我还有元婴修为傍身呢。”
“总之万事小心，有异动联络符联系我们。”李榭插了一句。
“师姐小心呀。”窦小团子过来牵了牵她的手。
“师姐小心。”燕兆也轻描淡写附上一句。
池鱼对他们点了点头，将霸霸托付给令红濯，随侍者出去。
她转身离去，不曾看见燕兆一眼不错地凝着她背影，面上静谟如玉雕，只紧握玉扳指的手泛着青白，昭示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她从来不会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倩倩如是，她亦如是。
很快，等他筹划好一切，他会将她掌控在掌中，不许她半点余光再分向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