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回门
婚后第三日,是陶夭夭回门的日子。
陶夭夭一觉醒来,日头已透过窗户照进屋内,落在屏风上,时辰不早了。
可是没有丫鬟来叫醒她,晋王亦没有派人来告诉她,今日回门,做好准备。
很显然,晋王并没有陪她回门的打算。
不过,陶夭夭能理解,原身不过是一个跟着爷爷行乞的小乞丐,没有大家族做后盾,居无定所,甚至连一个普通的家庭都没有,回哪门子门呢?
从小,原身便被爷爷装扮成男孩模样跟着爷爷四处行乞。
幼时的时候,原身并不需要做什么,只需要穿着破烂,将脸上糊上些泥巴,再眨巴眨巴大眼睛,一老一小,自然有人愿意朝他们的碗里扔些小钱。
可随着原身越长越大,身体健全,便不再那么容易获得别人的同情了。原身只能学一些乞讨的技能,比如舞花碗、掷球等等。
再长大一些,原身女子的样貌越来越突出,身形发育得也越来越明显,再扮成男人去乞讨,很容易被识破,只好呆在租住的破屋里,每日等着爷爷讨些吃的回来。
原身也曾想做些针线活去卖,可从小无人教过,凡是女子能做的事情,她都不熟练,只好作罢。
陶夭夭想起书中原身的境遇,竟莫名觉得凄楚,想着自己既然占了原身的身子,便应该替她尽些孝道,说不准爷爷正等着她回去呢。
况且,偌大一个晋王府,竟无一个她想要诚心相待的人。
是以,今日,她得想法子回一趟门。
陶夭夭起身四处环顾了一圈,装了几只成亲时爷爷将晋王给的聘金换成的白玉镯子和发簪,以备不时之需。
她打开衣柜,换了一身质地普通不那么显眼的青色衣裙,发髻也只是随意挽了个独髻,并故意留了刘海,将光洁漂亮的额头遮掩了去,整个人跟着暗淡了几分。但即便如此,也难掩她的清丽姿容。
刚准备妥当,莘玉敲了敲房门后推门而入,后面跟着杭姑。
莘玉并未说话,只将下巴略微抬了抬,示意杭姑将早膳放在桌上。
陶夭夭拿眼觑了觑,只见桌上的餐盘里摆着几个胡饼,还有一碗红豆粥。除此之外,还多添了一份枣泥酥。
陶夭夭的眼睛亮了亮,这可是进府以来的第一份糕点啊?
见陶夭夭如此不经世面的模样,莘玉撇撇嘴,鄙夷道:“想来王妃进府已有两日,这胃口应当也循序渐进了一些,这道点心你可慢着点吃,当心噎着。”
陶夭夭一听,心中抽了抽,但一想到待会要出门,不想节外生枝,遂咬牙切齿道:“放心,噎不死我。”
莘玉冷哼一声,带着杭姑离去。
莘玉一离开,陶夭夭便当先拿起一块枣泥酥尝了尝,枣泥软糯、不油不腻,很好吃。
陶夭夭又拿起一块正准备放入嘴里,忽想起什么,又将枣泥酥放下,并一道将剩下的几块包好,放进了包裹里。
吃完早餐,陶夭夭挎上包裹走出了屋子。
莘玉和杭姑她们一瞧,眼中皆讶了一讶,莘玉走近问道:“王妃这是准备上哪里去?”
陶夭夭回道:“今天是我回门的日子,我回爷爷家一趟。”
莘玉质疑:“可殿下并没有提过,也没吩咐我们准备什么。”
陶夭夭眯了眯眼,晋王没提这一茬,这是压根就没把她爷爷当成娘家人啊。在外人看来,爷爷不过是带着一个小乞丐讨生活的大乞丐,他们之间并无血缘关系,自然算不得娘家人。但陶夭夭明白,原身自小和爷爷相依为命,虽没有血缘关系,却已比亲人还亲。
如此一想,陶夭夭凛然道:“今日这门我是回定了。”
话罢陶夭夭便径直往门口行去。
莘玉忙上前将陶夭夭拦住,道:“王妃且等等,待我先去请示殿下。”说完朝杭姑使了个眼色,杭姑便匆匆离去。
不消片刻,杭姑又匆匆赶来,附在玉奴耳边耳语了几句。玉奴听罢,方低眉垂眼道:“殿下同意了,但殿下嘱托王妃一定要在天黑之前赶回来。”
陶夭夭冷哼一声,昂首大摇大摆离去。
门房似乎也得了晋王的吩咐,瞧见到陶夭夭过来,便恭敬地把大门敞开,将陶夭夭迎了出去。
陶夭夭心头浮过一丝诧异,怎的感觉晋王巴不得她离开似的。
来不及多想,陶夭夭一跨出大门便看到了街对面蹲在墙角的老人。
老人颧骨很高,两鬓斑白,眼睛深深地凹陷进去,身形瘦削,衣衫虽显陈旧,但也整齐,头上戴了一顶斗笠,遮挡了正冉冉升起的一半太阳,下面一半满是皱纹的脸庞沐浴在金色晨光里,显得苍老而萧肃。
见陶夭夭从大门里走出来,老人连忙起身,佝偻着脊背迎了上去,一双灰色的眼眯着,眼角的皱纹裂得益发深。
陶夭夭心间一颤,忙快步走到老人跟前,唤了一声“爷爷”。
老人正是一手将原身拉扯长大的陶老三。
陶老三握着陶夭夭的手,双目似有泪光,连连点头嗫嚅:“好,好。”
待老人见到陶夭夭的心情平复下来,陶夭夭问道:“爷爷,你怎么到王府门口等着了?”
陶老三抬手拭了一把濡湿的老眼,道:“我估摸着晋王没把我这老儿当回事,你可能回不了门,所以就来这大门口瞅瞅,看能不能见着你。”顿了顿,又憨憨笑道:“你看,这不就见着了?”
陶夭夭心底一酸,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只紧紧地握了握陶老三干瘦的手。
陶老三轻轻拍了拍陶夭夭的手背,抽出双手朝陶夭夭一摊,故作神秘道:“丫头,你猜我的花碗去哪了?”
陶夭夭亦感到惊奇,这也正是她想问的,遂顺着老人的话道:“是了,爷爷的花碗呢?”
陶老三咧嘴笑道:“如今你是晋王府的王妃,若我还去当个乞丐,岂不是让人看你笑话?所以,我去寻了个事做。”
“你去做什么了?”陶夭夭蓦地瞪大了双眼,惊诧地问道。
“你还记得汉桥西侧的王婆丁香混沌吗?前几年,我们还在那住过一阵子,那王婆还给你吃过一碗丁香混沌哩。“陶老三顿住,灰色的眼睛期盼地望着陶夭夭,希望她能记起。
陶夭夭已然不是原来那个陶夭夭,自然是记不得的,却也诚挚地应承着:“记得的。”
“我去那边寻事做,寻了一天,也没人愿意招我,都嫌我以前是个乞丐,王婆见我可怜,愿意让我给她去酒肆茶楼小巷叫叫餐,送送混沌。”
陶夭夭心想,这不就是送外卖吗?只是有些担忧地望着老人的身体,遂问道:“爷爷,您这身体能吃得消吗?”
陶老三忙摆手道:“吃得消,吃得消,你不用担心我。”
陶夭夭神色有些黯然,纵使她不是原身,但看着一个本应安享晚年的老人却仍在为了生活奔波操劳,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两人又一番话罢,老人起身准备离开,对陶夭夭道:“丫头,午时快到了,我该去叫卖点餐了,你回吧,不用去南斜坊了,我不在那住了,搬去汉桥附近了。”
陶夭夭连忙跟上,道:“爷爷,我跟你一同去,顺便逛逛。”
陶老三劝阻:“逛啥呢?打小你就跟着我四处讨饭,整个上京,什么地方没去过?”
陶夭夭讪讪一笑,表示不愿。她不是原身,初来乍到,对这天子脚下的上京城倒还真是充满无尽的想象和好奇。
陶老三以为陶夭夭舍不得他,只得叹口气,道:“那就跟着吧,爷爷叫卖时,你别掺和就行。”
晋王府处在上京城西边,往南过两个坊是上京城出了名的汉桥西市,汉桥横跨御河,汉桥西侧沿街开满了各种店铺,比如刘家彩帛铺、王大铁器铺、香家鞋铺、诚信药铺、胡梅娘胭脂铺、葛家水果铺等等。汉桥东侧则开了许多家酒肆茶楼,还有妓馆,其中金陵城最大的赛仙酒楼就在这里。沿街还有许多小摊贩,有卖胡饼的、卖茶汤的、卖蒸芋的,应有尽有。
陶夭夭跟着陶老三一路走到汉桥西市,一路上车水马龙、人群拥挤、熙熙攘攘。陶夭夭沿路东瞧瞧西看看,碰到叫卖的小玩意,还上前摸上一把,正待小贩以为来了顾客,又弯眉一笑抱歉离开。
陶老三心生诧异,陶夭夭似乎和以前不大一样了,可又说不出具体哪儿不一样了,只道是陶夭夭跳河以后脑子糊涂了一些。
一到汉桥西市的街口,陶福三便沿着西侧街头叫开了,“丁香混沌,午时点餐了啊,送到收钱!”
王婆家的丁香混沌在汉桥西市一带是出了名的好吃,很快就有几家不愿做饭的店家点了餐。
陶老三又带着陶夭夭走过汉桥,在汉桥东侧沿街叫唤起来。
这边点餐的顾客相对要少一些,毕竟酒肆茶楼都有自己的午饭供应。但一些贵客听到叫唤声,也有突然就想吃上一口的念头,遂会将头探出窗外,点上一份丁香馄饨。
经过塞仙酒楼时,陶夭夭被酒楼的豪华所震惊。
赛仙酒楼高有三层,在清一色的平楼中间显得格外高大气派,每一层楼都有绣旗飞扬,楼顶装饰着花型或鸟兽的饰物,显得十分豪华。
陶夭夭正仰头看得出神,三楼临街的一扇窗户忽地被推开,探出一张笑意盈盈的男人的脸。
男人眉如墨画,目若秋波,一张脸有棱有角,笑起来又显得风流韵致。陶夭夭一时看愣了神,男人却朝陶夭夭挑了挑眉,道:“给我送一碗丁香馄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