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段星羽和宁辞恩推开房门,站在门口只是看着屋内三人也不进来。
说话的自然是星羽,一身明黄黑边的长袍随着风轻轻摆动,布料上绣着的金线牡丹在结界光的照耀下显现出来,雍容华贵挺拔俊逸。只是一脸憋不住笑的表情,把幸灾乐祸四个字全写在脸上,看起来倒是多了几分亲切,像邻家会哄弟弟玩的大哥哥一样。
宁辞恩已经换掉了宋泊安之前为他挑的衣裳,但依然穿着白色。一身洁白无瑕的长袍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有光照下时才能看见衣衫上隐隐发亮的云纹刺绣。发髻也用一个新的银质发冠挽了起来,发冠中间雕着一朵精妙绝伦的莲花,从侧面垂下两根极细的银链,与未挽起的两缕头发编在一起,仙气十足。
他本就高挑秀雅面如冠玉,气质更是出众。即使穿着款式简单的白衫,站在一身贵气的星羽旁边反而更显得玉树临风。宋泊安看得有些出神,好像这个宁辞恩真的就是珠圆和玉润口中那个最完美的宝藏,而不是那个脾气不好爱翻脸的宁辞恩。
珠圆见两人进来倒也不惊慌,只是有些不好意思。他和玉润跑到二人面前,开心地绕着宁辞恩转了一圈又一圈,惊喜地说道:“尊主今天这身打扮好看极了,一定是星羽公子挑的!尊主你看他给泊安哥哥挑的衣裳,也特别好看!”
宁辞恩疑惑地挑了挑眉,表情有几分不解,倒是段星羽先笑了出来,“你可别乱夸,尊主和宋公子身上穿的,可都是尊主破天荒自个儿选的。另外,怎么才这么一会儿,你俩就管人家叫起哥哥来了?”
本来内向害羞的玉润此时也开朗了许多,讲话声音也高上许多:“泊安哥哥还给我们起了新名字呢,以后我叫玉润他叫珠圆,比尊主起的名字好听多了!”说完还得意地叉起了腰,想来是特别喜欢新名字了。
宁辞恩像兄长一样摸了摸二人的头说道:“既然是他起的,你们喜欢便好。”说完径直走到桌边,坐到宋泊安的对面。段星羽跟着哄了几句珠圆玉润,也跟着坐了下来。
宋泊安想起自己昨天的失礼,有些内疚地低下了头不敢看他俩。
宁辞恩坐下来后,并未着急说话,只是出神地看着宋泊安。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宋泊安换掉粗糙的布衣,换上精致衣裳的样子。之前在盈州城里,即使身上有钱他也只是买一身廉价粗糙的衣服,若不是现在宁辞恩把新袍子送到他面前,他多半还会继续穿他那件已经灰扑扑的破衣服。
看着宋泊安这一身,连段星羽都不得不惊讶。从前尊主对于吃穿虽然讲究,但从不自己动手。除了喜欢穿黑袍以外,什么款式什么面料都是别人照着好的挑给他。如今尊主不仅换了性子主动挑起了白袍,还能帮宋公子也选上一身合适的衣服……
尊主这是长大了。段星羽胆大包天地在心中默念。
这天青色穿上果然好看,看来本座的眼光还不错。宁辞恩则在心里将自己夸赞了一番。
虽然昨夜他没有回莲潭,将自己关在锁梦阁中醉生梦死了一整晚,沉浸在满屋酒香里,他以为自己可以不去思考那些令人心烦和迷茫的事情。但黑夜过去清晨来临,该面对的始终还是要面对了。想来宋泊安已经做好了决定,他与星羽也已经准备好了一笔不菲的盘缠,够他回到城中富足地过上许多年了。
“走吧,下山吧。想安顿在凤宁城还是回盈州城?”宁辞恩问他。
“我能不走吗?”宋泊安垂着头,极小声极小声地说道。这一句问话轻得像掉在地上的针,若是不注意听便听不见了。
“嗯?”宁辞恩以为自己听错了,挑起一侧眉毛疑惑地看着他,想再确认一遍。
段星羽离得近,把这一句听得真真切切,他抢在宁辞恩前面问道:“宋公子这是愿意留在此处的意思吗?如此甚好,我们尊主要开心死了。”
宁辞恩忍不住在桌子下面踹了他一脚,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地问宋泊安,“你昨日见到本座这里的妖魔鬼怪,可是吓得连魂都要丢了,为何今日又不走了?”
“小的没猜错的话,你也是……魔吧?”宋泊安抬起了头认真地看着他,并没有回答,反而开口询问一个自己思考许久的问题。
“哦?”听到他这么问,宁辞恩又露出了那副“你这人有意思”的表情,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昨日宁辞恩离开后,木屋内俗世家舍一样的环境让宋泊安冷静下来,也清醒了过来。
其实他早就想过宋泊安可能并不是凡人,当时在盈州城青冢山的山洞里不小心把他叫醒的时候,他就想过了。那个山洞看起来邪门得很,有哪个正常人或者修仙的道人会躲在这种地方闭关。醒了以后声称自己在这鬼地方闭关了五十年,看外貌顶多也就二十来岁,不吃不喝不老能坐这么多年?这哪里是凡人能做到的?
还有他醒来时掐住自己的手,太冷了,完全没有一点活人该有的肌肤温度。当时慌乱之中宋泊安并未在意这一点,可后来给宁辞恩梳头穿衣的时候也碰到过几次他露在外面的皮肤,在骄阳似火的夏天依然是冰冷的。
还有他只见过一次的,宁辞恩脖子上那条狰狞的疤痕。从长度和结疤的形状来看,想必愈合之前一定是又长又深,并且正处脖子血管要害。若是凡人受了如此重的伤,早就当场鲜血喷涌气绝身亡了。而且从那以后,宁辞恩就刻意把这道疤遮起来,不让它再露出来。
最后让宋泊安肯定了自己猜想的,是宁辞恩失控那一晚。当时的他实在是太可怕了,完全没有一丝半点仙家修士的气质,活生生地变成了一个恶鬼,狠狠地掐着自己的脖子要置自己于死地。当时的宋泊安呼吸困难意识也有些模糊,但是这不等于他没有看见宁辞恩周身散发的黑气。现在回忆一下,虽然看得有些模糊,可是那些黑气跟他见过的丹蓉散发的魔气,太像了。
他一直没有跟宁辞恩说这件事,也没有直白地去问他。毕竟自己对于修道之人如何修炼的认知,都只是从各种传说故事中得知的,兴许宁辞恩练的是什么奇特的法门。毕竟他一路上管他叫“仙尊”,对方也从没表现出不快或者出言反驳。更何况他还救了自己和刘大哥的命,还除掉了害人性命的丹蓉,一直都对自己照顾关怀有加,他对自己的种种好都让他不忍去过多思考和追究这些可疑之处。
毕竟宁辞恩这个人,在冷冰冰的面具下,实际上也有他善良温柔以及偶尔孩子气的一面,宋泊安是发自内心愿意跟着这位救命恩人的。
只是昨天那如同百鬼夜行的恐怖场景,宋泊安确实是吓着了。而后听到宁辞恩承认自己就是仙家门派口中的“魔头”,他多少还是有些感到突然,才一副失了魂的样子,让宁辞恩误以为他是铁了心不待在这里了。
听完他这一番陈述,宁辞恩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向段星羽投去一个眼神,眼中满是赞赏之意。
段星羽收到这个眼神,连忙道:“宋公子果然如尊主所说不仅人善良勤快,看人看事也是如此聪明伶俐,星羽自愧不如。这些日子尊主气色甚好,衣衫得体整洁,想必一定是宋公子在身边悉心照顾。若公子能留在尊主身边,是我们无名宗的大喜事一件啊!”
宁辞恩无奈地看了一眼段星羽,嫌弃地摇了摇头。
“所以……你是不是……”宋泊安心里已经猜到了答案,但还是想听到他的回答。
之前一直隐瞒的事情在此刻都说开拨开云雾,宁辞恩心中也放下了一块大石头,轻松了许多。本来他和段星羽在来之前,在锁梦阁还商量了好久。究竟该怎么样告诉宋泊安自己的身份,怎么让他相信昨晚那些妖魔鬼怪不会害人,怎么才能安慰吓丢魂的他……不过现在都不需要了,这个聪明机智的少年心中其实早就有了自己的想法和答案。
“对,你猜的都没错,本座早已舍身入魔。”宁辞恩坦然道,心中无比释怀,“所以你现在即使知道了真相,也不走了吗?”
“嗯。”宋泊安重重地点了点头。
昨夜实在是一瞬间见到的妖魔鬼怪太多了,是个人都受不了,若是慢慢接触慢慢熟悉,说不定能好上许多。
这个决定,无关宁辞恩究竟是人是魔是仙,是一介布衣还是一派之首,是身无分文还是富可敌国。只是因为他就是宁辞恩,是在山洞中救过自己命的人,是那个偶尔喜欢捉弄自己偶尔又凶巴巴,却一直对自己那么好的宁辞恩。
宋泊安怕他不信,又真诚道,“仙……尊主说过,心善之人即使堕入魔道,也不会随意害人。尊主本性善良,是人还是魔又有何妨?而且珠圆和玉润也说了很多关于无名宗的事,你们从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救命之恩还没报,更何况……欠你那么多钱也没还,所以我就不走了。”
“真是不枉本座之前费口舌教你那么多大道理。”宁辞恩嘴上倔强,但是笑意却顺着嘴角和眼睛溢了出来。
段星羽见此情形,机灵地站起身来朝珠圆和玉润喊道:“今天要设宴庆祝,你俩赶紧跟我来干活!”说完便化为一只黑枕黄鹂向门外飞去。珠圆和玉润一听今天有热闹,紧跟在段星羽身后匆忙离去。
屋内就剩下宁辞恩和宋泊安两个人,因着刚刚解开误会的缘故,气氛多少还有些尴尬。
“原、原来段公子是只黄鹂鸟啊?”见宁辞恩不说话,宋泊安只好随便起个头。
“嗯,刚修得人形的时候,差点就死在道士手里。救回来以后,便留下来做了这里的管事。”对于他为了打破沉默的随口一问,宁辞恩倒是颇有耐心回答。
“管事?小的以后就是尊主的侍从了,是归他管吧?我不要工钱的,毕竟还欠你那么多钱……”
宁辞恩笑了,“这里没有什么侍从一说,大家都是平等的,以后在本座面前你也不用再自称什么‘小的’。你要是真不怕了,就当这里是你的家吧。喜欢什么,缺什么,就跟星羽说。若是要下山去城里,必须得我陪着。”
“啊?”这突如其来又财大气粗的阔气待遇,让宋泊安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说辞来推辞,“那……尊主以后有什么吩咐,我一定尽全力帮忙。”
两人东一句西一句地聊了一会儿,宋泊安便站起来仔细看了看这个房间。昨天进来的时候心不在焉,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门外的风景。他打开门看着外面的浓绿,闻着茉莉花清新的香气,昨日的疲劳和余悸一扫而空,他甚至开始有些喜欢这个地方了。
“尊主,这是你平时住的地方吗?好漂亮!”他蹲下来轻轻抚着一株茉莉花,宁辞恩就站在身后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他。
“这里是按照我儿时住处建的,很少来住。”
“我还以为尊主生活这般讲究,住的地方想必也跟城中富商的府邸一样奢华,没想到是这样简单又不失雅致的地方。”宋泊安对于这里的一切都很新鲜,一会儿闻闻这朵花,一会儿又摸摸那棵树。
宁辞恩也有些被他的欣喜感染了,心中愉悦,“你喜欢便住在这里吧,我还有别的住处。等到了冬天的时候,梅花开了更好看。”
宋泊安兴奋得跑来跑去,似乎要把这片小天地的每一处景致都看个清楚。宁辞恩倒也不像之前那样出言讥笑他,反而跟在后面跟他讲这是什么树,那一株到了季节又会开什么花。
在屋前转了个遍后,宁辞恩往屋后跑去,想看看后面还有些什么他没见过的花草。
屋后并不像屋前那样绿荫葱葱,仅有一方不大的莲花潭。本该是莲花盛放的时节,可潭中却一片枯枝败叶的景象。不仅没有花开,甚至连着茎都是枯萎的。潭中的水就跟外面镇仙山的土地一样黢黑,连那焦黄的枯枝上都染了些黑色。
“尊主,为何外面的花草都长得茂盛,单单这潭中的莲花种不活?”宋泊安感到有些奇怪。
“你不要过去,哪里都可以去,但是绝对不要靠近莲潭。”宁辞恩突然就变了脸色,语气中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
“为何?”宋泊安心中更是不解了,这莲潭除了一堆枯掉的莲花以外,看起来也没什么其他特别的。
宁辞恩的神情变得异常紧张,眼神也不再放在宋泊安身上。他脸上肌肉微微抽动一下,有些悲怆地回答道。
“这里是我……一位挚友殒命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