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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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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辞恩抽回自己的手,放在膝盖上,他垂下眼帘不敢看宋泊安睁得滚圆的眼睛。

    从前只要看到这双清澈的眼睛,他会心软,会开心。这双眼是这世间最晶莹剔透的露珠,能让他看见所有美好的事物。拥有这双眼睛的人,他天真纯粹不含杂质,即使身处困境也依然保持着他的质朴和善良。他会为了半块饼报恩,甘愿舍身冒险,也会为了吃到一顿好饭睡了一个好觉而欣喜不已。

    他就是一块宝贵的璞玉,越靠近越能发现内中温润的玉色。

    而自己,却一直不曾对他说过实话,一直瞒着他欺着他。哪怕迈进了山门,也未对他说过一点半点山里点的事情,更不要说关于自己真正的身份。

    他,根本不是宋泊安嘴里的什么仙尊……可每每看着他扑闪着大眼睛,满怀崇拜地唤他“仙尊”时,他总是一次次不忍心道出实情。

    他怕他失望,怕他恐惧自己。

    又或者,他是在害怕他知道事实后,就此离自己而去?

    宁辞恩不知道……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些什么。他只知道每次思考该如何告诉宋泊安真相时,脑子里如同乱麻缠绕,心里亦是烦乱无比。

    于是便一次次作罢,直到拖到今天这尴尬场面。

    “是,这里就是无名宗。本座就是他们在茶楼说的那个……魔头。”

    宁辞恩坐直了身子,往后靠在石壁上,高高抬起一只脚踩在宝座边沿,翘起的膝盖正好挡住了宋泊安的脸,也许只有这样故作轻松的语气,故意挡住的视线,才能缓释自己的心虚,才更符合所谓一个“魔头”的样子。

    宋泊安不动,也不说话,眼神无光不知道在看哪里。

    宁辞恩心想他定是后悔了,接着说道:“本座说了这里不适合你吧?后悔了吗?可以现在就送你走。”

    他还是眼睛睁得大大的,纹丝不动。

    “罢了,兴许是吓傻了。”宁辞恩看着那双不再神采奕奕的眼睛迟疑了一下,收敛了故作狂妄的姿势,再一次伸手捂住了它。

    台阶下的妖魔鬼怪已经好奇了半天了,宁辞恩这次回来并没有跟松泉和檀衣一起,而是带回来一个瘦弱苍白的少年。而且看起来,对这少年还颇为在意。

    星羽弯下腰仔细端详了一番宋泊安,犹豫地问道:“尊主,这……是个人?”

    宁辞恩道:“是,他是个普通人。”

    星羽惊得合不上嘴,“原来是个凡人,星羽还以为这是尊主路上捡到的虚弱小妖,带回来庇护的。”

    宁辞恩点点头,看看这一屋子形态万千的妖魔鬼怪,向星羽投去一个眼神。

    星羽跟随宁辞恩的年月不短了,马上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下了几步台阶,对看热闹的众人温和地说道:“尊主带了贵客回来是无名宗的喜事,眼下贵客似乎受了些惊吓。还请各位修为高的化做人形,还不能化人形的暂且退下,静候尊主召唤,有劳了。”

    这无名宗在此立足百余年,还是头一次有贵客上门,而且还是个有血有肉的大活人。看宁辞恩对他紧张的模样,门生们都稀奇得很。有些修为的便老老实实化作人形,还认真检阅自己的仪态,生怕有纰漏之处怠慢了贵客。那修为低的就只能恨自己能力不足,不能留下来多看会儿热闹。

    等人散了半数,宁辞恩确认没有问题后,拿开了捂住宋泊安眼睛的手,“没事了,可以看了。”

    宋泊安硬咬着后槽牙,僵硬地扭动了一下头,用余光看了下眼前景象。之前黑压压地挤在台阶前的妖怪们大都散了去,剩下的虽然都化作了人形,相貌和体态参差不齐,但至少也没有之前那般可怖。

    他依然不愿意说话,哆哆嗦嗦地挪到座椅角落,抱起膝盖把自己蜷成一团。满脸惊恐和震惊仍未褪去,看起来实在是可怜又无助。

    “尊主……这……”星羽愁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看到宋泊安这样,星羽和留下看热闹的都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办。这无名宗从来没来过大活人,若是尊主捡了个小妖小鬼的回来倒也好哄,拿出点小法器甚至捉几个小虫子,都能哄得服服帖帖的。

    可这人吓傻了,要怎么哄?该化人形的都化了,何至于还抖得像只落入虎穴的羔羊。

    “唉………罢了,都怪我。”宁辞恩重重叹了一口气,若不是自己一直有意隐瞒,宋泊安何至于现在吓成这呆滞样子。虽然在山下传信的时候,他就可以先交代门生们该化人形的化人形,该藏的藏。可是并非长久之计,早晚还是会穿帮。以为在回来之前他也见过丹蓉化魔的样子,也故意讲了不少妖魔鬼怪不一定都会作恶的故事,他以为宋泊安已经能够接受这些了。没想到最后还是……

    宁辞恩把团成团的宋泊安整个打横抱了起来,往大殿的偏门走去。走了几步回过头来对星羽说道:“我先送他回莲潭,星羽你在老地方等我罢,其他人先散了。”

    “是。”一阵黑雾过后,大殿内人影消失得干干净净。

    出了偏门走了一小段路,便到了山外。

    距离小山不远处,有一处被结界灵光包围的地方,宁辞恩抱着宋泊安向结界走去。宋泊安依然是那副丢了魂的样子,眼大无神呆若木鸡。宁辞恩忍不住运起一丝灵气,从宋泊安背后飘进体内,从头到脚游走了一番。

    还好,三魂七魄都在,不然真的要以为他吓傻了。

    宁辞恩打开结界走了进去,结界内和无名宗相比,完全是另一番天地。里面种了不少花草树木,甚至还有一小片竹林,根根郁郁苍苍修直挺拔。时值八月,正是茉莉花开的季节,竹林外几株茉莉生得是天赋仙姿,花香轻盈雅淡。

    绿荫下坐落着一栋古朴的木屋,造型简单不加修饰与雕琢,有着树木本身干净祥和的年轮印记和自然纹理,静静地立在那里,等待多年未归的主人。

    这里与外面是两个世界,结界内的一切在灵力的保护下完好如初,是无名宗地界内唯一能看到色彩与生机的地方。不管外面多么死气阴沉,这里都只是尘世宁静的一角,与世无争。

    宁辞恩腾不出手,只得用胳膊肘把门推开,走了进去。

    屋内陈设与木屋一样质朴,一张木床一张八仙桌四把椅子,以及一个红木书架和柜子就是全部家私。书架上零零散散放了些书和笔墨纸砚,一把精致不失豪气的宝剑挂在墙上,为木屋增添了些许优雅。想必是常有人来打扫,家私上鲜有灰尘,床榻上的被褥也叠得整齐,就算没人住也保持着干净整洁的状态。

    宁辞恩把宋泊安放到床上坐下,“这是我以前住的地方,不会随便有人进来,你可放心在此歇息一晚。我会派人备好换洗衣物和盘缠,明日一早便送你下山。”

    兴许是缓过劲儿了,舒适安全的环境让宋泊安放松了一些,但还是沉默不语,把头埋进膝盖里。

    宁辞恩无奈,头也不回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宁辞恩出了结界回到山脚处,心不在焉地来到一扇厚重的木门前。木门上挂着一块木牌,上书“锁梦阁”,门未开便已能闻到沁人心脾的酒香味。

    推开门走进室内,星羽已经倒好酒在桌边等候多时。见到宁辞恩这失落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宁仙尊为何这般沮丧模样?”

    宁辞恩坐到他对面,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段星羽,多年不见胆子愈发大了?”

    星羽哈哈一笑,拱手陪了个不是,便收起笑容问道:“看那位公子受惊吓的模样和对尊主的称呼,想来是上山前尊主并未对他交代实情?”

    宁辞恩道:“嗯。他只是一介凡人,不忍开口。”

    段星羽:“可……尊主为何会带一凡人回无名宗?”

    宁辞恩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倒上一杯酒,压低了声音问道:“松泉和檀衣,上一次回来是什么时候?”

    段星羽一向机智过人,见他突然压低声音便明白个七八分,抬手在大门上设下静声结界,这才开口答道:“尊主没有跟他们俩一起回来星羽便已觉得蹊跷,是出了什么事?他二人大概二十多年前回来过一趟,只道尊主伤重还需继续闭关。后来松泉公子单独来过,把各据点修为低和年龄小的门生带回宗里,嘱咐其他据点的人不要留在原地,各自隐藏身份等候尊主归来。安顿一番以后交代我打理门宗事物,最好不要离开镇仙山,便匆匆离去至今未归。唉,没想到尊主这一去竟是五十年。”

    明明定下二十年之约,二人却并未如期而至,反而在二十多年前回来交代闭关之事。说明这两个人一开始就做好了打算,或者出了什么岔子。松泉既然还记得回镇仙山安顿门宗,似乎又并无背叛之意。

    看来,一切只有等找到二人才能揭开谜底。

    “当年我经脉尽断灵基受损,元神也差点被打散,被松泉救走藏了起来。闭关疗伤时,实在没有多余的灵力分出一丝灵识保持警惕,只得将五感与魂魄全部封闭。说好二十年后他和檀衣带上法器来唤我……最后是我带回来那人误闯进闭关之处我才醒过来,方知五十年已过。”宁辞恩说完又饮下一杯酒,觉得不过瘾,干脆拿起小酒壶直接喝了起来。

    段星羽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宁辞恩这一段话表达的意思太多,他在脑中消化片刻了才开口说道:“当日只有松泉公子在场,没想到尊主竟伤得如此之重……尊主向来从不将法器交予他人,为何会放在他身上?还有您带回来的那位公子,横看竖看都是个普通人罢了,能唤醒尊主会不会只是巧合?”

    “闭关前本座不得不养了一魄在秋恨里,现在秋恨不在手,我灵脉阻塞功力比不上从前,切记不可对他人透露。至于他……”宁辞恩想了想宋泊安,有些惆怅道,“兴许不是巧合,闭关的地方被盗墓贼打了盗洞进来过,似乎发现挖错了便堵了盗洞离去。可偏偏他碰上山崩误闯进来,碰到我让我醒了过来。如果是巧合,未免太巧?盗墓的似乎也碰过,为何本座就没醒?”

    “如此这般,那也算是尊主的救命恩人了。不过……”段星羽上下打量了一番,看见宁辞恩不仅换了衣服,发髻也扎得一丝不苟,不像过着风餐露宿的日子,他忍住笑,“不过尊主将他带在身边,不仅仅是因为这位公子身份特殊吧?星羽看尊主这整洁模样……难道尊主终于学会自己打理自己了?”

    这无名宗上上下下,谁还不知道自家尊主修为高深足智多谋,偏偏最不擅长的就是生活琐事呢?

    “咳咳咳——”宁辞恩一口酒没咽下去,差点就喷了出来,把自己呛得猛咳嗽。咳得说不出话,只好无奈地瞪了段星羽几眼。

    想来宋泊安也不会继续待在这里,终日与非人为伍了。宁辞恩喝光酒壶中最后一口,吩咐段星羽道:“他的确很勤快,待人真诚本性善良。但是……你也见到他受惊吓的样子了,怪本座一直对他隐瞒。星羽,你去准备几套上好的衣衫,再多备些盘缠,明日我送他下山。”

    语气是可以伪装的,可低落的眼神却骗不了人。

    “尊主,”段星羽顿了顿,“若是这位公子肯留在此处,也是好事一桩。尊主多年来尽心照顾门宗,教我们修炼,为我们谋生路。可我等大多数都不曾为人,不懂尘世喜与悲。尊主如此紧张他,想必他对尊主来说意义非凡。尊主虽然从来不说,但星羽知道,尊主在这无名宗多半是觉得孤单的,鲜有真正交心之人。尊主可愿星羽去劝说那位公子留下?”

    宁辞恩摆了摆手,又打开了一壶酒,“罢了,他是凡人,我等皆为凡人眼中的妖魔鬼怪,他不属于这里。”

    他既然已经下定决心,段星羽便也不再多话,撤掉大门的结界向外走去。

    “星羽。”宁辞恩唤道。

    “尊主还有何吩咐?”

    “酒不错,谢了。”

    段星羽回过身来,看看锁梦阁满屋的藏酒,笑了。

    “尊主,陈年佳酿,终是不负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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