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西 夏 楚 王
河西走廊,西北东南走向,位于祁连山与合黎山之间、黄河以西,狭长形如走廊得名,为长约千余公里的冲积平原,是中原内地通往西域的要道,自古以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唐朝衰落,中央政权渐渐失去对河西走廊的控制,两宋时期,西夏崛起,逐渐控制整个河西走廊之地。
西夏东境,一行车马驼队浩浩荡荡行进在广袤无垠的戈壁滩上。草原荒漠间,沙拐枣、胡杨、多枝怪柳随处可见,河流冲积处,低矮的芦苇、芨芨草、骆驼刺在初冬的旷野中随风起伏。
这是西夏使金的队伍,由楚王任丘泽率领。经过激烈朝议,西夏皇帝被迫同意停止对大宋的朝贡,同时任命楚王任丘泽为使金大臣。
任丘泽本为北宋西州官员,宋夏交战时开城出降,并献女于西夏先皇,自此地位逐渐显赫,后因军功封西平公、进国相,继而又封楚王,掌握了西夏军政大权,其宫室处所、出行仪仗,几和夏皇无异。
最近几年,楚王又广置亲信,培植党羽,泛交黑道豪雄、接纳流亡大盗,异心日显…此次出使,楚王又以加强防卫为由,招纳武林黑道、亡命豪勇百人之多。
初冬十月,戈壁的阳光依旧猛烈,车队长时奔走,早已人困马乏,便将车队驱往稀疏的胡杨林中歇脚,补充给养。
任丘泽步上一处高丘,极目远望,东面城墙在氤氲中若有若无,若加快行程,黄昏时即可抵达夏州。
一灰袍老者与他并肩立在沙丘上。
任丘泽中等身材,五旬开外,着锦色蟒袍,长得一团和气,只是眼光尖锐阴冷,给人以残酷无情之感。
灰袍老者看不出年龄身份,只觉他身材颇为高大,发束脑后,鹰鼻深目,举手投足,尽显霸气。
对宋、金的朝贡已倾尽国库,西夏不比宋、金,江南富庶,农工商发达,财物充足;北国则承继故宋中原之有,地大物博。
任丘泽面露狡黠的笑容,道:上次行动一箭三雕,既除去了野利安,筹措了一笔不小的军费,又使宋廷对夏皇心生怨愤…
只可惜了送与洛阳蒲巴奴那个蠢货的两颗夜明珠,价值不菲…任丘泽面露惋惜。
灰袍老者沉声道:剿灭“万马堂”一役,“三十六狼卫”折损大半…
灰袍老者目光冷厉:薛万春…杨展帜,孤要用他们的人头祭奠“天狼院”的尽忠勇士…
据说薛万春出身少林,已习成诸般“七十二绝技”,武功深不可测,院主不可掉以轻心…楚王似有些担忧。
哼!没有孤杀不了的人…灰袍老者目光向天,似醉心于某段光辉的往事:“西绝”风笑尘如何?“乾坤扇”段子奇又如何?从今日起,薛、杨二人便是死人…
冰冷的语调凝结了空气,冷厉的杀气弥漫沙丘,停在五丈之外枯枝上的秃鹫展翅欲飞,老者虚空一招,那秃鹫如被丝线牵着的风筝,再也挣脱不开,老者变掌为指,微一吐气,指风破空,秃鹫哀嚎一声,跌落在戈壁的沙砾上。
院主,待本王登基,即借兵与你,助你恢复故国,夏、回两国世代修好…任丘泽指天许诺。
先行谢过王爷…“天狼院主”萧东望淡淡道:此行须万无一失,金主完颜亮贪横之徒,目光短浅,骄傲自负,此事必可全成…阻挠孤等行大事者,一律格杀!
得意的笑容在楚王面上浮现,似乎天下唾手可得…
院主,中原豪商,富可敌国,此去千里,何不让他们沿途多多贡献一些?当然,此皆“万马堂”余孽所为…楚王阴险笑道。
萧东望“哈哈”大笑:幸有楚王殿下提醒…萧东望拈须思忖片刻:好…就这么办…
过夏州,进金境,车队缓缓而行。
神鹰雪宝在天空翱翔,飞鸽自每个有规模的城镇飞出,传递消息。
“明月楼”之所以成功,其中一个重要因素得益于庞大的情报系统。
“明月楼”形成于“靖康之变”,原为营救徽、钦二帝而建,后二帝迁往极北的“五国城”,“明月楼”鞭长莫及。
但它经营的情报系统前后长达数十年,遍及北国的大小角落,西夏使团甫一入境,即处于严密的监视之中。
榆林,西夏使团进驻驿站,是夜,城中钱庄失窃五处,损金万余,珠宝无数,伤三人…
五日后,使团过黄河,至临县,楚王以城小局促为由,驻扎城外,开拔当夜,城中失窃十户,抵抗死亡者五人…
使团过古交镇,仅有的一处钱庄被洗劫一空…
太原府,使团驻留行营驿所,河东总管于军中设宴款待楚王一行,车队逗留半日即匆匆出发…
至阳泉,使团驻扎桃河沿畔,楚王盛情邀约当地官员参加西夏的篝火晚会,宾主尽欢。四更后,城中发生抢窃惨案,伤亡二十余人…
据幸存者描述,盗匪均黑衣蒙面,身形彪悍,出手毒辣,似非中原人氏…
一份份密函展现在铁宗南面前:失窃案追随使团行进方向,匪徒胆子越来越大,从普通抢窃到最后杀人越货,手段残忍恶劣…其中似乎与河安驿西夏灭团案有某种联系…
铁宗南拿出纸笔,轻轻点画着,脉络逐渐清晰。
路府州县的城墙张贴着各类要犯的画像,薛万春虽作乔装,仍不敢大意,专挑荒郊僻岭、人迹罕至的山间小道…不日抵达河间,早有“明月楼”暗探飞报铁宗南…
城外五里,某处普通庄院,“明月楼”的秘密坛口之一,铁宗南手持泰安密函,负手在书房走来走去,凝眉思索。
“天顺教”将于十一月十六日开宗立派,白莲社终又死灰复燃…
听到薛万春脚步声,铁宗南将密信藏于袖中:且慢慢理会…
重逢的喜悦被近期各类惨案困扰,尤其是“西夏使团覆亡案”与“万马堂”惨案,二人面色凝重。
彤云密布,寒风骤起,院中梧桐的最后几片枯叶随风飘落,唯余光秃秃的枝干,在冬意料峭里瑟瑟抖动,北方的第一场雪应该快要来了。
薛万春沉痛讲述“万马堂”遭遇围剿的经过,铁宗南目现寒光,沉默不语,指着书案上的密信让薛万春看。
凝神窗外,神游远空。
自河安驿西夏使团案开始,近期的桩桩事件、惨案均似与西夏使团关联,内中涉及宋、金、夏三国朝堂
置身事件中,铁宗南逐一分析,似乎已得出最合乎事实的设想,终于眉头舒展。
西夏国内主要有两股势力,分别以夏皇、野利安和楚王为首,争斗的核心体现在外交上,便是对大宋的态度。
夏皇主张和宋附金,同两国都保持良好关系;楚王则认为宋朝已然衰弱,无力西顾,同是金朝属国,没必要向宋示好…
使团案的结果,离间了夏宋君王,恶化了两国关系,楚王一方胜出…
但楚王在整个使团案中,究竟是什么角色,要达到什么目的?应该不会是除去几个政敌,杀几个人这么简单,难道他还有更大的阴谋?
在金国驿馆袭杀朝贡宋朝的西夏使团,嫁祸“万马堂”,金国势力定有参与,地方驻军大张旗鼓地剿灭表面并无恶行的“万马堂”,从引发的后果来看,意义深远。
这是一起恶意挑拨宋金夏三国关系的巨大阴谋,“天狼院”组织的加入,说明楚王与之有着不可分割的利害关系,亦或,“天狼院”欲借楚王达成某种目的。
而且,这种目的值得他们去冒这么大的风险,否则,便不会做出此等惊天大案,毕竟,他们在行动中亦团灭了金国驿吏,得罪的可是宋、金、夏三国朝廷…
肆无忌惮的团灭抢劫、杀人越货,对一个江湖组织来说,是一种可怕的自杀行为。“盗亦有道”,干上一票,便可够几年开销,谁会这么丧心病狂、连续作案?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是对朝廷的公然挑战,他们疯狂作案的目的竟然只是为了钱财!?
铁宗南思索着,这说明他们缺钱,按理说,一个成熟的杀手组织不应该为钱财发愁,除非…
他们需要应付庞大的开支…而庞大的开支只有一种:军队!军费!!
铁宗南眼神一亮,设想既定,就看如何证实了。掏出地图,铺在桌面,铁宗南与薛万春一同研究西夏使团前行的路线…
红笔在地图上游走,两人目光同时定格在:真定。
铁宗南着战鹰、秦观山、顾佳音留守,密切关注河间驿馆,以保护张大人为首要,自己则与薛万春乔装打扮后快马赶往真定…
神鹰雪宝在云霄间盘旋,不紧不慢地跟着二人。
铁宗南微蓄短髭,作行旅商客,薛万春粗衣布服,扮作老仆,主仆二人收敛精气神,状如普通客商。
北方冬早,江南绿叶未凋,北方已有冬雪的气息了。
日头发黄,北风不止,吹尽万树落叶,驻留枝头的云雀,萧瑟地抖着羽毛,忽地飞起,哀伤的叫声在旷野里回荡…
途经村落大都茅屋低矮、院落稀疏。村头小道上,三五个孩童正在大树下兴奋地玩着泥巴,满足的欢笑挂在红扑扑的小脸上。
有驴车经过,赶车的乡间老丈扔下几个带缨的红萝卜,孩童们忙丢掉泥巴前去争抢,在衣襟上左右旋转几圈,便津津有味地大嚼起来…
没有抢到的,跟在车后追赶,老丈见状,又扔下几个,方换来满意的欢叫。
田间清冷,能听见麦苗拔节的声音,今年风调雨顺,明年应该是个好年景。
夕阳薄暮,天色将晚,真定城犹在二十里外。温壶小酒,炒几个小菜,再来一碗红油油的羊肉汤,该是一种何等的享受?
二人想着,似乎嗅到城中的香气,轻夹马身,二马奋蹄,扬起一路灰尘…
真定,古称常山,为北方重要军镇,与燕京、保定并称“北方三镇”,赵子龙自此地横空出世,长坂坡七进七出,搅乱三国风云,立下护主开国之功。
锦绣太原城,花花真定府。果是北方雄镇,五六丈高的门楼,三丈余的城墙,宽阔的街面,各类人等行色匆匆。
华灯初上,主街两旁,楼铺鳞次栉比,吃的、喝的、用的、玩的、日用杂货堆满商铺檐下,白天出摊控制严格,到了晚上,巡管士兵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远处高楼人影绰绰,笙歌绕梁,传来阵阵喝彩…
二人牵着马,流连于大街小巷,最后停足在一家中等客栈:“春来客栈”…
早有店小二过来牵马招呼,清脆的吆喝一声:贵客两位,上房两间,楼上请…
要几盘小菜,临街靠窗坐下,边吃边聊。远处灯海一片,卖玩具的、脂粉的,糖葫芦的,玩杂耍的,一派歌舞升平之象,二人多日未曾如此闲暇,看的津津有味。
根据线报,楚王车队尚在几十里外,预计明天可达。
突然,铁宗南有一种危险即临的讯息,这是一种奇异的感觉,若无其事地四处一瞥,即回转头来。
东南桌三名锦衣汉子引起他的注意,虽然他们尽量收敛眼神,表现的很自然,但身上的杀气还是隐约散发…
传音薛万春道:留意几人下摆…
食中两指轻勾,三人身前风势骤起…
铁宗南起身关上窗户,低声自语道:好大的穿堂风…
是不是夜行服?
薛万春点点头。
好狡猾的“天狼院”,居然要提前下手,这样便让人再怀疑不到盗匪隐藏在使团里…
全部做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城中人多眼杂,这几个只是探风的,大队人马必隐藏在某个隐密处…铁宗南嘴唇微动。
二人都是老江湖,自然知道该怎么办。
少爷,朱三有点闹肚子,某去去就来…
不待铁宗南答话,他竟一溜烟疾奔楼下…
唉…到底老啦!回去后便让他退休…这老胳膊老腿的,一天走不个三十、二十里,净拉稀…铁宗南嘴里念叨着,摇摇头。
一锦衣汉子低声嘟囔道:真他娘的怪事,哪来的这一股邪风?
七郎,住嘴!另一人将他轻轻喝止…
域外口音,七郎!果是此贼…
城北五里荒林,有一绵延土丘,因形似卧虎,附近人称之“卧虎岗”,卧虎岗有一坍塌寺庙,名“卧虎寺”,不知建于何时,毁于战火后渐渐破败,无复昔日香火鼎盛之象。
寺庙为三层土木建筑,占地十余亩,规模颇大。大殿前院,一个巨大的宝塔铁香炉高五丈余,气势夺人,可想象当时香客流连,游人如织的盛况。可如今,殿宇破败,成为鸦雀的栖息之所,残垣断壁,狐兔兽虫藏身其间。
时近子时,万籁俱寂,月光朦胧,寺庙掩盖在缥缈雾气里,
追踪至寺外,铁、薛二人隐在四十余丈外高大松柏的阴影里。
锦衣人闪入主殿。不一会,里面轻轻走出两人,四下张望后,飞身向他们而来,距离二十余丈时,纵身上树…
应是担任警戒的暗桩,二人心中窃喜。
收敛全身毛孔,铁宗南处于龟息状态,然神极夜宇,方圆五十丈内草虫振翅的声音都尽收脑海…
贼匪计二十人,除警戒二人外,殿内十八人,五人在酣睡,七人在闭目养神,六人在聊天…铁宗南传音薛万春道。
薛万春惊诧却毫不意外:惭愧!某只感知到十八人…
赶情老哥是把那两个警戒的贼人忘了吧!暗夜里,二人相视而笑。
先拿这俩小子开张…铁宗南传音道。
一个贼匪张嘴打着哈欠,另外一人亦被传染,也忍不住张开嘴来…
然而,他们竟都再也难以闭上,至死都保持那种可笑的神态…
几枚松针破空而出,二匪毫无防备之下,一声未出,掉落树下…
薛万春身形飘起,绰住下落的二人尸身,轻轻藏于树后,二人面上犹带诡异的笑容,其中一人赫然为血洗“万马堂”时曾经交过手的黑衣刀客…
铁、薛二人慢慢靠近,大殿里烛火明灭,身影飘摇。
二人从东西两处破窗而入,似两缕轻烟,直扑殿角…
众贼匪反应迅速,惊叫着上前阻挡。
铁宗南左手轻轻一划,烛火熄灭,前扑之人仿佛身掉大河的漩涡,毫无着力之处…
黑暗中,铁宗南右掌已闪电般拍中殿角酣睡的三人;想起灭堡、灭家之恨,薛万春牙龈咬碎,双掌齐出,毫不留情…
殿角洞开,伴着此起彼伏的凄厉惨叫,几个血肉模糊的身形随掌风跌落殿外…
或许,他们从没有想过是这种死法,当举起屠刀,面对无辜的生命时,他们会否想到某天会有报应?欺天欺地,报应总会降临,只是早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