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皆是妄念

    这女子正是隽娘。

    隽娘披散着长发，因为法力殆尽，整个身体已经急剧退化到老人的状态。她身形佝偻，她全身上下已经开始逐渐变成皱巴巴的，不一会儿整个人看上去只剩一张皮了。

    徐引立即上前道：“隽娘，是你吗？”

    那女子形如骷髅，颤颤巍巍才抬起头来，那副面容已然憔悴不堪，眼角全是苍老之态。隽娘抬眼空洞地望了望四周，竟一言不发。

    徐引又道：“百年前你是这城中大户人家的姑娘，生得面容姣好，仪态端庄得体。以你家的家世，你的父母亲只要在你十八岁那年，为你寻得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从此便可以一生无忧。在他们眼中，只希望自己的小女儿生活得幸福快乐，其他一切都无需她考虑。对，隽娘，你从小生活在父母及家人的宠爱之中。”

    那女子听闻稍稍有些触动，抬起曾经也是一张美人的脸庞，看向徐引。

    “本以为一切都是万般如意的生活，没想到你遇到了一个人，他被你唤作林生。林生家境贫寒，从乡下一路赶到这沧浪山下，在此念上私塾，准备三年之后的科考。当时，你也喜欢读书，但奈何家中不让，你便偷偷换上哥哥的衣服，赖着哥哥带你去上学。在这里，你遇到了林生。

    林生面相白净，是标准的书生模样，他在你眼中甚至是干净的、无暇的。你家世显赫，必定见惯了勾心斗角的家族势力之争，当你遇到这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人时，你心动了。他会在你不懂的时候，耐心讲解夫子的提问，在你被夫子惩罚的时候，偷偷帮你完成所有的事。他对你的感情，温柔纯善，犹如一杯白水，干净透彻，喝下却不觉无味。

    林生家里本就穷苦，为了读上这家私塾，已经花费了他家中所有的积蓄。而这一切对于你来说，简直就是唾手可得。快到两年的时间，林生因为实在交不起束脩，只得辍学在家。在你得知后，你不计一切想要帮助他，并且让他又重新回归到学堂，因为你知道，以他的学识与才情，一年后必定能高中科举。这时候，他已经暗暗许下承诺，待高中之后一定会回来娶你。

    事实上，他也做到了。

    他考取功名之后回到这里，的确娶到了你。

    但是在你父母的眼里，尽管这个林生高中了状元，但他的家世背景是配不上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的。他们多番阻挠，但你执意要嫁给他，竟已死相挟。你的父母亲执拗不过，也只好勉强答应。

    本来以林生的能力，在官场上一定是前途无量，但没想到，他天生固执，十分有自己的主见，在政道上总是有自己独特的想法，往往听不进去别人意见。久而久之，因为他直抒胸臆的上谏，不听别人劝阻，一次又一次地惹怒圣上，最后圣上一怒之下将其罢官。没想到这场变故更牵连到你父母，一度使你家道中落。

    你感到十分愧疚，却因为还是深爱林生，一直陪在他身边，生活过得很苦。林生仕途无望，生活消极无比，很多时候，你还需要家里的帮助，虽然你父母他们也大不如从前。

    本就要依靠家中救济，你们常去父母家请安问候，却不承想，寄住在你家的表妹竟然跟林生有了私情。

    表妹从小寄养在你家，她本家家境普通，全靠你父母养着，所以对于你父母十分尊敬，从来都是言听计从。

    这事情一发不可收拾，为了表妹的名声，你父母不得已让林生娶了表妹，但你心里是十分痛苦的，因为那个男人曾经说过今生只爱你一生一世。而且自己不顾父母阻拦执意嫁给他，陪他大起大落从未有过任何怨言，他却在自己妹妹身上将这份情给亵渎了。

    但彼时，你已经怀上了林生的孩子。”

    说到“孩子”，隽娘的瞳孔剧烈放大，嘴角竟不住颤栗。

    徐引又不疾不徐说道。

    如果说林生带给你情感上的伤痛无法弥补，但你万万没想到，这个孩子才是你一生真正的痛楚。

    怀胎十月，你拼了命在简陋的屋内生下了林生的孩子。但这孩子竟是一个十足的怪胎，从古至今闻所未闻的诡异——他竟然是一个胎中胎。

    当你看见这个胎儿肿胀的肚皮时，你害怕极了，你以为是腹中积水，却在婴儿的肚皮上看见了一个脚掌的形状！

    也许你本就是怀的双生子，因为营养不济，这胎儿竟将另一个胎儿活吞了下去。那稳婆告诉你，她曾经在书中见过，可将胎儿腹中的胎儿取出。

    那时你惶恐不已，不知道能否可行，但也只能依了稳婆所说。你亲眼看见郎中剖开起肚皮，将里面那个孩子取了出来。里面的胎儿活了下来，而吞下他的胎儿却死了。

    这一刻你骇得不轻，号啕大哭，你觉得为什么命运就是这么不公平。不过好在上天还是给你留下一个。

    林生紧紧抱住你说，这一切都可以过去的。这只不过是一个小意外。

    对，小意外，你也这样觉得。但你没想到的是，更恐怖的事情却在悄然而至。

    怪胎异象的事很快传开了，人们越说越恐怖，腹中一胎儿能活吞下另一胎儿，被吞下的胎儿却能够活下去，可见其命格极硬，是个天生的扫把星。

    恰逢旱情将至，百姓们认定是这扫把星命硬吸走了当地的天地福祉，才能活命下来，以至于让百姓无福可受，白白承受这上天的苦难。

    他们日日叫嚷着让其以死祭天，要让这小孩拿命来偿。但隽娘你不肯，你死命护住他，但这时林生却与你日渐隔阂，甚至有一次闹事之人闯进破败的家中，林生居然正与你的表妹缠绵床榻。

    终于你抵抗不住，孩子被那群人抢走。你急得几乎一夜白发，发疯去寻，却发现孩子被吊在了城楼之上。他们要这孩子用死来献祭上天，平息天地的怒气，降下圣雨。

    吊了几日，圣雨未落，孩子几近奄奄一息，你每日几乎都要痛心死去，无论怎么祈求他们放下孩子，最终却只能讨来一顿毒打。你累了，只是伏在城门前，一刻不移地看着自己的孩子。你想，至少在他死前，娘亲是陪着他的。

    天气一日比一日炎热，城中好多人因为干旱而死去，灾难的恐惧似乎已经无限蔓延，人们整日惶恐不安，担心自己将会是下一个死去的人。

    但这孩子的确是命格极硬，这般单薄的身子，连续坚持了五日不吃不喝，竟还未掉气。那些百姓气愤至极，将这些怨气通通撒到那无辜孩子身上，竟然有人提议，要将这孩子生剥皮之后，看看他坚硬的身体内到底藏着什么，竟是如此顽固。

    你不敢相信，那些人发了疯，居然真的做了。你怎么拦都拦不住，当你亲眼看见自己孩子的肌肤被一寸寸割破撕裂，一团血红的躯干依旧悬挂在上面时，你目眦欲裂，心痛到七窍流血。

    你精神恍惚，跌跌撞撞走回家中，竟无意之间听见表妹与林生的对话，你才知道，那腹中的胎中胎，竟是表妹一手造成。

    你如遭雷殛。是她，在自己的养胎之时，投下了滑胎药，却没想到，这药性偏差几分，竟出现了如此荒唐的怪胎！

    你的表妹也十分恐惧，她怕你知道后不会放过她，于是她悄悄将这怪胎异象向百姓传开，一步一步引导出现在的结果。她以为当你看到那副惨状，一定会与孩子一同死去。

    你本来是想一死了之的，但你放不下林生，放不下那个一事无成且还变心的男人，你还念着他曾经那一份旧情，你想回来同林生交代完所有的事情，包括父母，再走。

    但没想到却听到如此之事！让你更寒心的却是林生的态度——他淡漠道：“那孩子本就令人恐惧，我没有那样的孩子。”对于你的态度更是平淡，丝毫没有一点关心。

    原来经过这些时日，林生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林生了。

    你濒临崩溃，无法再承受这世间丈夫背叛之痛，亲人毒害之痛，以及丧子之痛，于是当夜你便上了沧浪山，纵身从悬崖跃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