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殿下,我瞧这乐师,倒是长得秀气。”
什么声音……
“咳咳…”
徐以诏忽然从方才的眩晕感中惊醒时,突如其来的一阵咳嗽,让他瞬间睁开了双眼。一睁眼,刺眼的光亮便映入徐以诏的眼底,他眯了眯眼,在看清眼前的景象时,却是立即怔住了。
只见他所在之地,是在湖中央的一座画舫上。他正坐在琴案前,案上摆放着一副瑶琴。面前的两侧,则是一群衣着华丽的公子,坐听他抚琴。
而当徐以诏看见中位上之人的模样时,更是愣住。
只见中位上的男子正侧坐在垫上,右手拿着酒壶,一副惬意、桀骜不驯的模样,但那锋利的目光,却是直直地盯视着徐以诏。
这男子穿着一件蓝色云翔符蝠纹劲装,他的容貌并非秀气那挂,而是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眉目中,难掩一种莫名的距离感,俊朗中,又似乎流露着与生俱来的傲气。
而此人,正是梁峙。
安永的第八任皇帝,安浔帝。
“这位乐师,你无妨罢?”一位公子见徐以诏突然咳嗽,关切地询问。
徐以诏愣了愣,低头道:“多谢公子,我无事。”
“好,那便继续抚琴罢。”
“…是。”
说罢,徐以诏垂眸看向手下的瑶琴,犹豫了一瞬,才终于抬手,继续抚琴。
琴声缓缓响起,不少公子愈发听,愈发点头赞叹,这琴声委婉连绵,时而舒缓,时而清脆,能让浮躁的心绪平定下来。
徐以诏一边抚琴,一边不禁脑中思索。
他应是死了的。
可如今,这真实的触觉与感官,让他确信,他还活着。
他也突然想起先前在黑暗中,那少年声音对他说的话。他重活了一世,是真的,并非幻觉,也并非梦境。
这里的场景,徐以诏也隐约记得。前世他二十二岁时,遵徐家之命接近梁峙,在画舫上,他被年仅二十的梁峙赞叹琴技,再而,梁峙将他收入东宫锦乐轩,让他成为东宫一名乐师。
原来,他竟是重生回了与梁峙初遇之时。
徐以诏微微抬眸看向梁峙,只见梁峙喝下了一口手中的烈酒,又用淡薄的眼神看向他。
徐以诏顿了一顿,急忙低下视线,不敢再看梁峙。
那般的眼神,与前世梁峙叫他滚出京中时的眼神,是一模一样。
“殿下,这乐师长得秀气,琴技还如此曼妙,当真不错啊。”
一个声音突然传入徐以诏的耳中,此一听,徐以诏便心中一颤。
他朝那声音的方向看去,开口之人,正是十九岁的姒凌。他的衣着依旧如同前世那般,喜欢穿一件白袍,手中离不开折扇,但此时的姒凌,眉目中却不像前世杀他那般那样狠厉。
中位上的梁峙轻轻一笑,问姒凌:“怎么?你喜欢这乐师?”
一旁的一位世家公子打趣般笑道:“姒凌,这乐师乃是扶盏楼请来为殿下弹奏的,你这花花公子,看上人家不太好罢?”
徐以诏看去,才发觉自己竟识得这名世家公子。
这公子正是宁远候的长子,冯翎。
向来傲娇的姒凌,听冯翎这话不爽了:“冯翎,你这话怎说?这乐师长相清秀,琴技精妙,我自然欢喜了,况且殿下东宫不缺乐师,我向殿下要这乐师怎的了?”
诸位公子皆笑笑不语。
他们知晓姒凌的风流倜傥,也知晓姒凌爱看美人的喜好,因此对姒凌这般已经见怪不怪了。
“殿下,不知可否将此乐师送于我?”姒凌笑问梁峙道。
梁峙暼姒凌一眼,淡然道:“不允。”
“……”
姒凌像孩童一样不服气,问:“为何?殿下难不成喜欢这乐师?要与我抢?”
梁峙似是被姒凌逗笑了:“你敢这般对孤说话,倒是胆大。”
“那殿下究竟为何不允啊?”姒凌用撒娇一般的语气问,听得其他公子很是起鸡皮疙瘩。
梁峙不耐:“你姒府后院已有那样多美人,姒大人尚且都看不惯你这般做派,孤又怎能纵容你?且你整日不务正业,只留恋于花丛中,成何体统?”
“那殿下…是要将这乐师收入东宫?”
徐以诏闻言皱了皱眉。
他也是前世的后来才知晓,姒凌自幼便喜欢梁峙,因此前世对他笑里藏刀,看他处处不顺。
而今日姒凌这话,也不过是觉得梁峙看他的视线过于直接,耍小性子争风吃醋罢了。前世梁峙身旁,但凡与他亲近一些的男子,姒凌都看不顺眼。
但,他如今并不在乎姒凌怎样。
他能再见到梁峙,算是圆了他心中愿。
今世,他徐以诏定不会再听从徐家之言,他定会凭借自己的本事,救出母亲。而梁峙…或许自己今世离他越远,他便会过的越好。
岂料,梁峙却并不像他记忆中前世的那般,第一次时,拒绝将他收入东宫,而是笑着回姒凌道:“有何不可?孤东宫正巧缺些年轻乐师,将这乐师收入锦乐轩,也无妨。”
闻言,姒凌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僵硬了一瞬,白色袖袍也被他的双手微微攥紧。梁峙自然是并未看见,可姒凌的这些情绪涌动,却被心思缜密的徐以诏收进眼底。
下一秒,姒凌重新换上笑脸,看向徐以诏:“殿下向来不喜强迫人,因此,还是得问问这位乐师的意思。不知乐师,可愿入东宫,还是跟随我走?”
众人的眼神齐刷刷朝着徐以诏望去。
梁翎面上似笑非笑,也看着徐以诏,眸中的深意不知是什么。
徐以诏停下手中抚琴的动作,微微低头,沉思了片刻。
他定不可能跟随姒凌的,但,他也不愿再入东宫,接近梁峙。
梁峙前世的死是否是他间接所害,他不知。他前世死前,姒凌对他说的那些话是真是假,他也不知。
但他知晓,前世的梁峙死时,心中对他定是充斥着恨意的。所以今世的自己,又有何颜面再去到梁峙的身旁?
因此,徐以诏扯谎道:“殿下恕罪,我祖籍并非京中,如今也二十有二,过些日子,便要回老家成亲了,枉费殿下的看重,草民无以为报,望殿下责罚。”
……
画舫上瞬间鸦雀无声。
公子们都想,竟有人敢拒绝太子,如此下太子殿下的面子,倒是大胆。
梁峙并未开口说什么,而是拿起酒壶,昂头再是喝下一口烈酒。
见气氛如此僵硬,老好人的冯翎解围道:“啊…原来如此。想不到啊,这位乐师看着如此年轻,竟比姒凌还要大上个三岁?”
姒凌瞪视冯翎,问:“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显老不成?”
“没啊,我…”
冯翎正要解释,却忽然见中位上的梁峙一手端着酒壶站起身,朝着徐以诏走去。
诸位公子十分不解梁峙这举动。
只见梁峙左手拿着酒壶,慢悠悠地走到徐以诏的琴案前,他微微弯下腰,又将酒壶重重地搁置在琴案上,随后,他竟是用右手掐住了徐以诏的脖颈,又抬起徐以诏的头,强迫他与自己四目相对。
“殿下!”冯翎惊道。
众人皆吃了一惊,但却无人敢上前劝阻。
谁知太子发的什么疯?
徐以诏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人,浑身微微颤抖,不禁失神。
梁峙此时的眼神,就像前世宫变之夜看他那样,冰冷的令他无法呼吸。
但奇怪的是,梁峙手中并未用力,也只不过抬起他的头罢了。
下一秒,便听梁峙轻笑着问他:“你叫什么?”
“回…回殿下,我名以诏,字延命。”
“姓氏?”
徐以诏愣住了,他沉默一瞬,才答:“许。”
梁峙轻轻垂眸,又笑:“许以诏,好名字。你祖籍何处?家中几人?又为何来京?”
……
徐以诏觉着今世的梁峙有些莫名其妙。
查户籍不成?
但他还是答道:“回殿下,我祖籍瑚县,孤儿出身,并无家人,只一从小将我抚养长大的师父。来京,是因想看看京中的繁华,长长见识罢了。”
徐以诏说的这些,并非全是谎言。
他的确有一师父,他从小和母亲在瑚县相依为命,后来跟随着师傅习医术,来京,是因为徐家绑架他母亲,威胁他来京为徐家办事。
而他的身世,也早已被徐家篡改,若有人要查,也只能查出他是孤儿出身。
梁峙听完,面无表情,看不出是何情绪,他又掐住徐以诏的下巴,转他的脸,左看看,右看看。
徐以诏:……
他脸上有花吗?
“的确如姒凌所说,长相不错。”梁峙莞尔一笑,也终于松开了掐住徐以诏的手,再次拿起酒壶,走回中位上落座。
在座众人皆是心有所思。
太子方才的话,分明是看上这乐师了。
姒凌强颜欢笑,问梁峙:“看样子,殿下挺喜欢这许乐师?”
梁峙也笑:“是。不过孤的喜欢,并非你姒凌所说的那般喜欢。孤欣赏这乐师的琴技,而并非相貌,亦或是…身子。”
……
姒凌呆愣住了。
其余公子听梁峙这话,都不禁忍住笑意。毕竟谁人不知,姒凌只喜欢曼妙的身体,与好看的容颜。梁峙此话,意在嘲讽姒凌,肤浅至极。
徐以诏无奈地轻笑一笑。
梁峙这张嘴的伶俐,他前世见识过。梁峙这嘴若噎起人来,能噎得人毫无还嘴之力,他身上,也总有些小孩心性,见何人不爽,便变着法子回嘴。
无言以对的姒凌,看着此时漫不经心饮酒的梁峙,竟是被梁峙给气笑了:“好,极好。殿下说的不错,我便是喜爱这乐师的身子,既然如此,若我非要他,殿下不会拒绝罢?”
梁峙闻言,垂眸看向手中的酒壶,又用嫌恶地眼神暼向姒凌:“你聋了不成?没听见人家说已有婚配?”
“那又如何?我姒凌想要的人,还没有…”
“啪”的一声响。
姒凌还没将未说完的话说出口,便被梁峙将手中的酒壶摔碎的声音给震住了。
诸位公子和徐以诏也是骤然一惊。
梁峙冷眼看姒凌,漠然地道:“你私下如何放纵,孤懒得管,如今在孤面前,你怎敢如此放肆?真当孤会纵容你不成?”
姒凌强忍着怒意与委屈,哑口无言。
梁峙又突然转头,对身旁的人说:“赵幕,传孤旨意给姒安盛。姒凌出言不逊,藐视君主,禁闭于府中一月,没孤的旨意,不得踏出半步。”
“梁岸一!你!”姒凌怒气上头,竟口无遮拦,唤起了梁峙的字。
“两月。”梁峙又冷着脸,补充道。
……
赵幕抱拳回:“是。”
赵幕无奈地看了姒凌一眼,又转身离开,命人将画舫靠岸,再前去姒府传话。
姒凌满腔怒火,质问他:“殿下为了一乐师,今日竟如此待我?”
梁峙只淡道:“滚。”
“滚便滚!”
大喊完,姒凌转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徐以诏,甩袖离去。
……
徐以诏也是如今才终于明白,前世姒凌为何那样恨他,非要至他于死地了。
敢情这仇恨,都是梁峙给他拉的。
姒凌走后,宴席的气氛降到冰点,无人敢开口。
梁峙扶着额,似乎是有些醉了,他摆了摆手,身后的小元子便心领神会,对席中众人道:“诸位公子,殿下今日乏了,宴饮今日便到此,诸位公子请回罢。”
众人起身拘礼,告辞。
徐以诏也同样,打算跟在诸位公子身后,一同离开。
今世,他若与梁峙毫无交集,或许能够重新谱写他们二人的结局。所以,他心中已有决定,远离梁峙,只远远地看着他,在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巅峰平安无事,便心满意足了。
“许乐师,烦请留步。”
……
徐以诏僵硬地转身看去,只见是小元子走上前,微笑着唤他。他又看向不远处,正闭眸养神的梁峙,心中疑惑不解。
“公公,不知殿下还有何吩咐?”徐以诏拘礼,问道。
小元子笑道:“殿下有话让奴带给许乐师。”
……
这么近还须带话吗?
虽这般想,徐以诏还是有礼道:“公公请讲。”
“殿下说,许乐师的琴技令他十分舒心,他欣喜至极,故而想让许乐师留在京中。倘若许乐师必须回乡成亲,也可在成亲后,将准夫人一家接来京中,届时,殿下可将扶盏楼送于乐师名下。”
……
梁峙疯了?
今世才与他第一次见面,出手便如此阔绰?
徐以诏迟疑地问:“扶…扶盏楼?”
小元子点头:“是,扶盏楼乃是殿下母族,付家名下的酒楼之一,殿下说了,算是祝贺乐师成亲的小礼,不足挂齿。”
“不…不必了,托公公代我谢过殿下,无功不受禄,草民承受不起殿下这般的好。”
“无妨,许乐师可回去考虑一番不迟。”
“好…多谢公公。”
“嗯,乐师请慢走。”
徐以诏向小元子拘礼,又看了不远处的梁峙一眼,静默一瞬,转身离开画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