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大殿突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宋昌帝不言不语,苏晓月也不敢贸然开口。苏文和冷汗都流了下来,定是晓月言语不知分寸,冒犯了圣上。他正要起身下跪为女儿求情,却听宋昌帝似是惆怅地叹了口气。他悄然抬头一瞥,却见皇上还是面色无波的坐在龙椅上,难道是自己听错了吗?
宋帝缓了缓神,悠悠地开口,却是问起了别的事情:“朕听闻你昨日在闹市同穆清郡主起了争执,你还将她打了?”
怎么还有这回事?自己怎么不知道?这倒像是自己闺女能做出来的事儿,苏文和感觉自己心口疼,不知该怎么替她转圜。
苏晓月却浑不在意,这位皇上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见过了庄妃之后,她总觉得任谁都透着亲和。她实话实说:“臣女并没有打她,只是发生了一些小口角。”
“哦?那便是她欺负你了?”宋帝关怀地询问。
“那倒也没有,穆清郡主天真可爱,臣女很喜欢她。”苏晓月想起了鸡窝头的小姑娘,微微笑道。
宋帝点点头,笑着说道:“朕答应了你的父亲,要护你周全,若是真有人欺负你,你便来找朕,朕为你撑腰做主。”
本来今日只是苏文和见女儿进宫一日未归,在家等得心急,生怕是苏晓月冒冒失失地得罪了庄妃,所以才进宫面见皇上,想把女儿接回去。宋帝探寻之下发觉原来是自己的儿子耽误了人家女儿一天,心中也有些歉意,加之他对这苏晓月也有几分好奇,索性将她叫来谈话。
没想到苏晓月见面的一番话令他忆起了往昔,他有些不由自主地想跟这孩子多说两句。
苏文和心中震动,虽然有言在先,他也没想到皇上这般青睐偏倚晓月。只是太得圣心,真的是好事吗?
见皇上竟然如此通情达理,苏晓月想了想,将心中的话说出了口:“臣女有事想问,请皇上先恕臣女无罪。”
“你直说便是。”
“皇上真的想凭借一个预言,就让晓月来做未来的一国之母吗?”她觉得皇上不像是那么老糊涂的人。
“顺应天意,有何不可吗?”宋帝似笑非笑地看着苏晓月。
苏文和刚刚沉下去的心又腾地提了起来,自己这条老命,早晚要被这女儿给吓死。
苏晓月语重心长地劝说起了一国之君:“皇上,晓月资质愚钝,琴棋书画样样不会,诗词歌赋种种不行,就连女红刺绣也都做得差强人意,实在不配做这天下女子的表率。”
“可是世人皆知,你的姑姑苏婉儿,被誉为天下第一才女。”言下之意,你们苏家的名声已经闯出去了,有那样的姑姑,想必侄女也不赖。
“姑母的事,晓月并不清楚。但臣女确实不行,臣女在江宁的时候,成日”苏晓月下了决心,头脑一热非要说通皇帝不可。
“皇上——”,苏文和突然一声哀嚎,将在场的两人都吓了一跳。苏文和眼见女儿嘴上也没个把门的,就要将她那些招猫逗狗的破事儿都交代出来,生怕皇上斥她个不守女德,那女儿这一辈子就算完了。
苏大人声泪俱下:“臣教女无方,她若言语冲撞了皇上,请皇上恕罪,臣愿代女受过。但晓月说的话也不无道理,她的确德行不足,才学不够,难当国母,还望皇上重新考量,皇上三思啊。”
宋帝意味深长地看着这父女二人:“德行不足?才学不够?”
“嗯嗯。”父女两一起点头。
“那便上学去吧。”皇上大手一挥,做了决定。
“啥?”本欲继续嗷嗷大哭的苏文和与痛心疾首的苏晓月一同傻了眼。
“本来这京中的官家子弟就要在皇家书院学习,朕本想着晓月是江南才女,也就不必麻烦。既然你二人都觉得资质不够,那便去学够了再出来。哦,对了,昨日与你在街上打架的穆清,本来她年纪尚小,康王爷心疼她,在家中请了先生独自教习。不过朕看这康王教的实在是不怎么样,堂堂郡主如同市井泼皮一般,就让她同你一起去吧。你好好读书学礼,等学成了,再来商谈这成婚的事宜。”宋昌帝越想越觉得自己这办法可行。
苏氏父女见陛下心意已决,只好领旨谢恩,灰溜溜地回家去了。留下皇上坐在原地忍俊不禁。
坐在回程的马车上,苏文和不停地数落着自己的女儿,在家口无遮拦也就罢了,怎能对着皇上还胡说八道。苏晓月一听自己又要去上学,浑身的力气都泄了下去,整个人无精打采地支着脑袋坐着挨骂。苏文和见她不回嘴,心中竟还觉得有些无趣,念头一动又突然想到今日面见庄妃的事,急忙询问女儿:“庄妃娘娘没有为难你吧?她待你如何?”
苏晓月脑海里回响起那一阵阵银铃般的笑声,猛地打了个冷战,她看着自己的父亲神神叨叨地说道:“她倒是没有为难我,但我不知为何,总想抄起家伙打她。”
栖霞宫中。
躺在贵妃榻上的庄妃突然打了一个喷嚏。
身旁等着伺候的太监李福海谄媚着笑道:“娘娘万福,定是二皇子殿下念着娘娘呢。”
庄妃想到儿子,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青葱玉指虚点着李福海:“你呀,就是嘴甜。”
李福海连忙跪倒:“娘娘明鉴,奴婢说的都是心里话。”
“好了,起来吧,本宫知道你最是忠心。”庄妃似乎想到了什么,凝眉问道:“那神官的事,可都处理干净了?”
“娘娘放心,奴婢早料理妥当了。他倒是心思深,直接一头撞死想换他一家平安,娘娘,用不用奴婢斩草除根?”李福海面色阴狠。
庄妃摆弄着自己的帕子:“他家人对此事一无所知,倒也不必。他这一死,反倒说服了天下人,也算为本宫尽了忠,本宫最是看不得那些个家破人亡的场面。随便找个由子给些钱财,悄悄逐出京去吧。”
“娘娘真是心善,奴婢自叹弗如。”李福海复又问起:“此事要不要知会殿下?”
庄妃瞪了他一眼:“这些事情瑾瑜不需要知晓,你可将嘴给本宫闭严了,若是被他知道半句,仔细你的小命。”
李福海连忙拜倒:“娘娘,奴婢知错了。娘娘一心为了殿下,奴婢也是深受感动,才想让殿下知道娘娘的苦心,娘娘责罚奴婢吧。”
庄妃倒没有真的怪罪他,她感慨道:“瑾瑜只要安心地做个光明正大的好皇帝便是,其他的,由本宫这个当娘的来替他做。”
“娘娘真是一位好母亲。”李福海都自觉有些羡慕二殿下。
“呵,父亲心中只有大哥,皇上只惦记着那个林家,除了本宫这个当娘的,谁来心疼瑾瑜呢?自己的儿子不关心,成日巴巴地追着人家的儿子跑,不过是回乡祭个祖,皇上竟将金羽卫都派了去护送那个小畜生,这是防着谁呢?这不就是防着本宫吗?”庄妃越说越气愤,手里的帕子都搅成了一团。
李福海不敢吭声,只是习以为常地默默听着娘娘心中的怨怼。
庄妃继续恨恨地说:“还有那个宋西固,不过是曾在皇后身边养了几天,真以为自己是嫡长子了?他也配跟瑾瑜争太子之位吗?今日本宫设好的局,原本以瑾瑜的魅力,三言两语便能拿下那个小丫头,他偏偏要来坏本宫的事。”
说到这里,李公公有些担忧地问:“娘娘,奴婢有一事不解,太子之位多年悬空,皇上当真能只因这女子就下了决心吗?”
“李福海,你不了解他,他心中只有两样事”庄妃突然有些感伤,“那便是林后和天下。一样已经没了,但凡有一丝抓住这天下的机会,他都绝对不会放弃。”
李福海倒是真的心疼这位娘娘,这是爱得多深才能将那人看透,又要伤得多深才能去算计他的心。
“娘娘定会心想事成,奴婢甘愿为娘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李福海有些动容,诚恳地表了忠心。
庄妃抛去心中那些没用的情绪,定定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李福海:“该是瑾瑜的,一样也不能少。”
马车一路疾行回到苏府,一下车苏晓月便一阵风似的溜回了自己的院子,苏文和想要再唠叨她也没抓住人,只好作罢。皇上赏赐的府邸很大,选院子的时候,苏晓月为了少挨骂,特意选了离她爹最远最偏的,苏大人想找她都觉得麻烦。
她一进院子,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暮色将至,晚霞映红了半边天,背阳的一面已经开始有些影影绰绰的辨认不清。但借着夕阳的余晖,苏晓月还是依稀看到花园的石凳上似乎坐了个人。
苏家的人都喜清静,不好排场。除了从江宁带来的,苏文和只让苏安找了些临时做事的粗使婆子,等时间长了再慢慢挑选些可靠的留在府里。现在到了晚上,苏府的人虽不多,但下人们都规矩可靠,不会这样冒冒失失地坐着不吭声。
她又往里走了两步,眯着眼睛仔细辨认了那人一番,吓得她悚然一惊,有些疑惑地退出去又看了看,确认是自己的院子,这才走了进来。苏晓月大步流星地走到那人面前,怒从心头起:“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说好素不相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