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兄友弟恭9
“允远,听娘的话,不许欺负你大哥。”
“允远,咱家只能送一个人读书,爹觉得你大哥性子沉稳,更合适。”
“允远,当年为师就和你爹说送大郎来,书山有路勤为径,你比你兄长天赋差些,还不愿更加勤勉,唉。”
“允远,铁匠铺的许大郎真是你哥?哈哈,你们兄弟俩可不太像,诶呀什么表情,走,兄弟请你喝花酒去。”
“允远、允远、允远……”
“不要再说了!!!”
许允远趴在床底下,捂住耳朵哭喊道。
耳旁的声音戛然而止,但许允远仍没有从痛苦中抽离。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他会沦落成这样。
全部都怪许大郎!对!全部都怪许大郎!!!
从小到大,爹、娘、所有人都只能看到许大郎,看不到他。
明明是许大郎犯傻,要什么都给,娘却总说他欺负哥哥。
还有爹,不就是刚开始学写名字的时候许大郎学得更快吗,凭什么说许大郎更有天赋。
私塾的夫子也是,只不过见过许大郎一面,居然动不动就说家里应该送许大郎来读书。
就连许大郎给他送东西,同窗看到了都要说许大郎的好话。
所有人都是眼瞎吗???
许大郎为什么不死?为什么不死?
明明只要乖乖去死就好了!
乱了,一切都乱了,他应该过上荣华富贵的生活,而不是被困在这全是疯子的山寨里。
那天,三当家发疯地追着许允远之前,许允远也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死去的刘爷爷揪住他质问,为什么要把土匪引来。
许允远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但他却能意识到刘爷爷已经死了,哭诉着求饶,还吓尿了出来。
等从梦中醒来被三当家追,以为三当家是鬼上身,被送回屋里后他觉得不能在山寨里呆了,于是打开窗子做出逃跑的假象,然后躲进了床底下。
许允远本以为很快就能找到机会离开山寨,却不想整个山寨的人都开始渐渐发疯。
而他也被刘家和冯家的鬼魂纠缠得难以入眠。
这七天以来,许允远仗着山寨里面乱,像老鼠一般躲在阴暗的角落苟活下来。
幸好许允远感觉鬼魂找他的次数越来越少,等大当家和二当家也发疯,就没人有精力来找他,到时候他就可以从山寨里逃走了。
许允远从衣袍的前襟里拿出用体温暖着的馒头,揪起一小块塞进嘴里,强逼着自己咽下去。
干硬的口感像刀片似得,刮得许允远喉咙痛。
许允远的眼泪涌得更加厉害,他咬了咬牙,将剩下的半块馒头全部塞进嘴里,鼓着嘴巴费力咀嚼。
他要活,还要活的比许大郎好!
只要找到那个东西,逃离这里……
许允远眼下最后一口馒头,满是希望地想。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许允远连忙滚进床底下更深的黑暗角落。
自从许允远刚躲起来的那天大当家没有派人仔细搜查房间,而是重点去窗外的山上寻找,许允远就意识到他居住的这个房间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果然后来无论山寨的人怎么找,都没想着来这间房的床底下看看,许允远也就更加安心。
不过时不时还是会有人不甘心的来看眼,翻翻柜子、箱子,或者对着窗外吼一声。
这次应该也是吧。
许允远如此想着,不自觉伸手捂住肚子。
好饿。
负责厨房的土匪也疯了之后就没人按时做饭了,有想吃饭的人就自己去厨房做。
但许允远没办法长时间呆在吃饭房里,只能捡一些残羹剩菜。
可是这几天连残羹剩菜几乎也要没有了。
快了吧,山寨的人,都快疯了吧。
马上就能逃走了……
“亲爱的弟弟,快点藏好,哥哥要来找你喽!”
熟悉的声音似远似近,瞬间有极寒的凉气自许允远的尾椎攥出,一路凉到他的后脑,冰得他无法思考。
是、是、来的人竟然是……
吱呀——是柜门打开的声音。
“这里没有。”
哗啦——是推开屏风的声音。
“咦,这里也没有。”
吱呀——是打开箱笼的声音。
“哇,许允远你真会藏,不要着急,哥哥很快就捉到你了。”
许允远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用力闭上眼睛祈祷。
找不到我找不到我找不到我!
求求老天爷,谁都好,求求你,千万不要让他找到我。
砰!!!
是书桌推倒的声音!
“啊!居然也没有,真可惜,我耐心很差,原本指向抓到你直接杀掉,现在觉得还是折磨一番才解气。”
许允远不顾墙壁冰冷,紧紧的用后背抵住墙壁,仿佛身后有个结实的东西就能给他带来安全感。
不要听不要听,不能出去不能出去,会被杀掉的,他在骗人。
脚步声越来越近,然后在很近的地方停下。
扑腾扑腾——
是翻动被子的声音。
啊啊啊啊啊!他已经来到床边了。
许允远浑身都在颤抖,耳朵变得极为敏锐,甚至能通过声音想象兄长翻动被子的动静。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四周安静了下来。
踏、踏、踏……
脚步声渐渐远去。
吱呀——
房门关上而来,许允远的心虽然还提着,但已经放松很多。
许允远睫毛微颤,轻轻的、缓慢的、一点点睁开。
他看到床边有一双穿着黑色棉靴的脚。
下一秒,熟悉又陌生的兄长低头露出脸来,对他满是笑意的说道。
“我找到你了。”
大手伸进来,抓住了许允远的衣领。
“啊——”
许允远挣扎着,哭喊着,却像个反抗成年人的稚童一般,被人轻松地揪着衣领从床底下拖出去。
尖叫声几乎掀翻了房顶,薛厄难受地抬手扣了扣耳朵。
“闭嘴,再喊揪了你的舌头。”
淡淡的不耐烦的语气如有实质般卡住许允远的脖子,他的叫声戛然而止,转为粗重的喘气声。
薛厄这回吸取了经验,没有去抓许允远的头,以免被许允远流出来的鼻涕眼泪恶心到。
他提着许允远的衣襟来到院子里,将许允远高举到半空,对准天边的月亮。
“许允远,那天你不该逃的。”薛厄真心地说。
许允远用力摇头,他只恨自己跑的不够远。
冬日的夜晚总是让人感觉天空格外遥远,清冷的月光洒撒下来,像是为世界添了一层漂亮的银霜。
只是当银霜撒在许允远的身上时,不知为何,却显得格外邪异。
“许允远。”薛厄难得收起笑,“我再也吃不到刘婶做的糖饼了。”
许允远微微一愣,才反应过来薛厄在说什么。
“糖饼……哈,你的饼里居然有糖,哈哈哈哈……”
许允远忽然狂笑起来,不再害怕薛厄。
他双手抓住薛厄的衣袖,竭力低下头面目狰狞道。
“看!又是这样!所有人都说你好,都对你好,凭什么!明明我更优秀!你一辈子都不过是个穷铁匠!而我以后会入朝为官,前途无量!总有一天你们都会后悔的!!!”
薛厄微微偏头,看向许允远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傻子。
“开始吧。”他转头说道。
许允远宣泄完之后才开始后怕,正疑惑什么开始,就看到薛厄身边浮现出一道道人形黑影。
他吓了一跳,下意识以为冯刘两家的鬼魂找了过来。
“啊!救命!哥……呜呜……救救我……我错了、快放我下来……呜……去杀他,去杀许大郎,他是我哥,都是他让我做的……刘爷爷、冯老叔……饶了我……”
一个黑影飞了起来,直直地融入许允远的身体。
许允远的呼喊声瞬间消失,双眼变成全黑。
“一个。”薛厄喃喃地数数。
许允远的脖子上出现一圈红线,那是刘爷爷的死因。
等刘爷爷恢复纯白透明的灵魂从许允远的身体里出来后,下一道黑影立刻冲过了过去。
“两个。”
一道红线出现在许允远的脸上,从额角一路延伸到下巴,那是刘大嫂在山匪扯她衣服时向刀上撞出来的伤。
三个、四个……十二个灵魂一一从许允远的身体里洗了一边,所有戾气全部消失,恢复成无垢的纯洁状态。
早在第三个灵魂进入许允远的身体时,薛厄就已经完成了任务。
不断感受死者的痛苦,平息死者的悲痛,折磨中度秒如年的许允远除了浓浓的后悔,生不出任何其他情绪。
薛厄松开手,奄奄一息的许允远掉到地上。
薛厄是个自己琢磨出来的野路子鬼修,根本不会超度鬼魂。
于是他便用这种简单粗暴的了结因果的方法。
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剩下的那点以暴制暴又横生出来的戾气经过许允远肉身的献祭彻底洗去,还能把送出去的鬼气收回来。
在他的控制下只消耗掉许允远的大半条命,还没有违反任务限制,非常完美。
鬼婴早在最开始就被黑影小心翼翼的放回薛厄的肩膀,薛厄没空管它,它吭哧吭哧的踩着薛厄的耳朵爬到他头顶,藕胖的双腿盘坐,气派的像是坐在专座,吮吸着自己的手指看戏。
然后它的全黑的眼睛渐渐透出茫然,显然无法理解所发生的一切。
十二道身影齐齐的围到薛厄面前,之前他们浓黑状态下无法说话,此时除了身影还有些半透明,已经与生前无异,彼此找到最亲近的家人聚在一起。
天边朝阳破晓,它们来不及互相问候,阳光落到脚边时似有所感,一同看向印象里看着长大很是熟悉如今又非常陌生的许家大郎,心有灵犀般的躬身感谢,用灵魂消逝前的最后珍贵时光开口。
“我们该离开了。”
“大郎,谢谢你。”
“娇娇在你那我很放心。”
“辛苦了,大郎。”
“婶子下辈子还给你贴糖饼。”
“好孩子,我们走了”
……
十二道身影边说边洒脱的和薛厄挥了挥手,没有哭泣、没有不舍,随着阳光的照耀释然地缓缓消散在天地间。
空灵的声音仿佛还在院子里回响,鬼婴茫然的吸允手指,看着眼前空荡荡的雪地,忽然张大嘴巴哇地哭出来。
“哇呜呜……嘛、嘛……哇哇……”
鬼婴哭声刺耳,如泣如诉。
薛厄没有制止,弯腰将地上半死不活的许允远拎起来,转身离开。
在完成任务时薛厄问系统什么时候能离开这个世界,系统只说时间到了自然会离开。
既然暂时走不了,有些事情还是要处理好。
薛厄拎着许允远后背的衣服,路过山寨大门时,大当家正呆呆的跪坐在原地。
彼此擦肩而过,大当家的眼仁动了动。
“你去哪里?”大当家哑声问道。
薛厄拎着许允远走到大门外停下,将许允远随手投掷到一旁。
他耳旁满是鬼婴的哭声,没听到大当家的话,回过身向空中举起左手。
细密的黑线从薛厄的掌心冒出,那是浓厚到普通人都可以看到的鬼气。
这些都是刚从冯刘两家的灵魂进入许允远的身体时吸出来的鬼气。
大当家抬头看向薛厄的掌心,向前爬了两步,又生生的止步在大门的黑线前。
“你要做什么?”大当家咬着牙问。
薛厄看到大当家的口型,轻笑了一声。
“我的经验告诉我,斩草除根非常重要。乖,不会很痛,你最好睡一觉,很快就结束了。“
这时一缕黑线也进入了大当家的眉心,大当家清晰感受到自己的力气被抽离。
“你快住手!你不能!不是都找到许允远了吗,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大当家慌乱地往后跑,但已经连上的黑线仍在源源不断的吸收着他的生命力。
要不了多久,大当家就会和山寨里其他还活着的人一起化作齑粉,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薛厄站在山寨的大门外,无悲无喜的望向垂死挣扎的大当家,仿佛他只是随手在做一件非常小的事,无需任何在意。
只不过这件事他不得不做,仅此而已。
鬼婴看到熟悉的浓厚鬼气,以为是家人回来了,哭声止住。
而这时薛厄听到身后传来小徒弟的声音。
“师傅~师傅~你在哪里啊~师傅~”
薛厄收起鬼气,转过身看见小徒弟背对着朝阳,正高兴的朝他挥手。
“师傅!原来你在这里!”
而在矮矮的小徒弟身边,阳光还勾勒出有一道头戴帷帽,更加修长高挑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