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小元扶着爷爷出来看个究竟时,隔壁的刘婶子听得是俞家出事,让小元开门,便有一群邻居涌进了俞家院子,见到了瘫倒在地哭个不停的王麻子跟鲁大力。
“唉哟,这不是官爷吗?二位官爷怎么会在这俞家呢?”
“他们来偷东西。”小元指着两人大叫:“我都见到了,他们是从墙上爬过来的,就想来偷我们家的东西!”
“胡说,我们是奉镇长的命令,来俞家搜查疑犯的。”王麻子痛得脸色扭曲,还在嚷,“我们这是暗中查访,你们俞家存心不良陷害我们。”
“官爷这话可不对了,你们前前后后都搜四次了吧,四次都没在我们这儿搜到人,还来搜?”刘婶子看不过去了,嚷。
“就是,我看存心不良的是两位官爷吧?听说上次偷走小荷家大米的,就是个满脸麻子的贼人,这位官爷不正是满脸麻子么?”那邻居自也不是糊涂的,知道这两人的行径,鄙视,“当时那捕头还说要受理呢,结果贼没找着,又多了一拨贼露脸了!”
“我们才不是贼!”那鲁大力又气又急,起身,便将靠得近的一个邻居抓起来拎了出去。
登时群情哗然。
“做贼还敢伤人不是?”
“是官爷就了不起了?”
“报官,把这两人捉了送陈扒皮手里去,看他们还怎么狡辩?”
“你们敢?”那王麻子与鲁大力忍着痛一下把身上的配刀拔了出来,惊退了围观的一干人等,连刘婶子也后退了几步。
“官爷,冷静冷静,要闹出人命可就出大事了。”
“我们执行公务,你们却跑来妨碍我们,死了便是死了!”王麻子大喊道,“这俞家上下都不是什么良民,把我们两位爷害得这么惨,赔礼,道歉!”
众人登时静了下来。
“这屋里姓俞的,是谁?”
小元与俞爷爷一下被人群隔开了。
“出来!”
“官爷,理不是这么算的……”刘婶子还没说完,被王麻子一喝:“给我闭嘴!”,一下只得把没说完的话吞下去。
王麻子看了看小元,又看了看俞爷爷,冷笑:“就你们两个?那个俞小荷呢?去哪儿了?”
“姐姐他,去安大夫家送饭了!”小元怯生生道。
“既然她不在,这俞家谁做主,你吗?”王麻子问。
小元看了看又瞎又聋的爷爷,虽然害怕,还是硬着头皮指了指自己。
王麻子跛着足,“看看,我们被你们害得有多惨,受的伤多重,现在你有两条路,一条,是跪下来给我们请罪,赔银子给我们做汤药费,一条,跟我们回衙门,让陈老爷依律办事,治罪坐牢。”
听说要坐牢,小元一下哭了起来。
“官爷,你莫要吓唬小孩子。”
“谁吓唬他了?我像开玩笑么?”
众人算是看清楚了王麻子与鲁大力做贼不成,干脆是想污蔑俞家敲一笔竹竿,心中不耻,却都没敢吭声。
谁敢随便出头呢?
要出头的人又被这王麻子盯上怎么办?
这王麻子可不就是因为进屋搜捕的时候,眼见俞家有点富余的口粮,家中又没个郎君,才肆无忌惮三番两次占便宜么?
他们谁家没被这些捕吏搜查过?谁家有点啥藏了点啥他们不清楚?
万一招惹了他们,也到自家偷窃,那岂不是祸水东引了?
所以没人敢替小元出头。
平日里那般厉害的俞小荷,在这种时候倒是去哪儿了?
“我,我没银子!”小元哭着道。
“没银子,那就把屋里值钱的东西都给我拿出来。”王麻子说着,朝鲁大力一使眼色,那鲁大力也忘了疼,啪啦一声打开了厢房的门,看到里面存放着半屋子的米粮跟肉脯干货,当场大喜,趔趔趄趄地把东西全都搬了出来,用绳子捆着一左一右就拎了起来,看起来确实力气大得很。
王麻子看收获颇丰,也便将刀收了起来:“看在这些赔礼的份上,姑爷我暂且放过你们俞家一次,下次再犯,绝不轻饶。”
小元看着搬空的屋子,大哭着看着他们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看人走远了,刘婶子在一把抱过小元揽在了怀里,心疼:“那帮天杀的,我在安宁镇住了这么多年,就从没见过这么黑心的官!”
“那俞小荷人呢?”
“说是送饭,怎么还不回来?”
“安大夫家出事了?为什么要她送饭?”
邻居在俞家院子呆了许久,才渐渐散开,而等俞小荷回来的时候,只余下不放心的刘婶子还在安慰小元,那俞爷爷似乎是也吓倒了,在一旁喃喃自语不知道说着什么。
刘婶子将方才发生的事告诉了俞小荷。
俞小荷看着搬空的厢房,气得身子直抖。
“你也真是……”刘婶子想说,一个娘子家的,夜都这么深了,不呆家里看着老人小孩儿,是干啥去了,但想想俞小荷的难处,又不说了,重重地唉了一声,“我说,小荷啊,婶子看你也快十五了吧?要可以,还是找个郎君当家,撑一撑也好啊,省得你一个单身娘子在外跑,家里老人小孩儿被人欺负了也没人出头。”
俞小荷心口登时被堵上般难受不已,将刘婶子怀里的小元拉过去,紧紧抱住了。
是啊,爷爷跟小元被欺负的时候,她是在哪儿?
自己家人需要的时候,她却不在,算哪门子的姐姐?
“小元!”俞小荷愧疚地摸了摸小元的头。
“姐姐,对不起,是我没用,东西都被他们拿走了!”小元睁着哭红的眼睛看着俞小荷,难过。
“是姐姐对不起你,总是不在你身边,出事的时候也没能护着你。”俞小荷对自己生气。
自家爷爷跟小元都没保护好,还去救什么无甚相干的人?
“我是男子汉,应该要保护好爷爷,保护好大米跟肉的,是我没用。”小元抹着脸,抽得一顿一顿的。
“人没事就好,东西拿走了便拿走了,咱地窖里不是还有吗?”
“可是……”
“放心,他们拿走的,姐姐再买回来便是了。”
“要是我们买了,他们又来抢呢?”
“他们不敢。”俞小荷看着小元,“他们不会再来抢的!姐姐保证!”
小元看着姐姐,不解。
其实她早料到,那王麻子吃了亏,依他这种人的个性,也会趁她不在的时候再偷窃的,所以即便将储粮放进了地窖,但还是放了些存货在厢房,只是,那些存粮,是她做过手脚的。
那王麻子跟鲁大力,始终会自食苦果的。
俞小荷安抚了小元后,才走到俞爷爷跟前。
俞爷爷坐在石凳上,满是皱纹的脸上,那双苍老的眼一直闭着,感觉到膝上落下了什么,老树皮一般的手伸出去,握了握。
俞小荷蹲在爷爷跟前,看着爷爷把自己放在膝上的手握住了,眼眶一红。
“爷爷!”
俞小荷并非安宁镇出生的人。
听刘婶子说,她还是婴儿的时候,俞爷爷也还没瞎,镇上的人都知道,这院子里曾经住着姓俞的一家,爷爷也自称姓俞,大家伙儿曾经都叫他俞家郎君。
十四年前的某一天,俞爷爷从镇外回来,带回了在襁褓里的俞小荷。
俞爷爷虽然从没说过俞小荷是谁,但镇上的人都以为是俞爷爷的孙女,还给她取了这个名儿,俞小荷就作为俞家的孙女活了下来。
那次回来,俞爷爷身负重伤,元气大伤,人便一日日衰弱起来。
俞小荷记事时起,俞爷爷就老了,也瞎了,她从来没听俞爷爷说过什么话,但他身子能动时,偶尔外出,不知道是做什么去,总能给俞小荷换来吃食。
等俞爷爷的身子骨走不大动时,俞小荷也五岁了,察觉到自己的怪力,开始给左邻右舍搬搬抬抬赚几个铜板,以此买点粥米馒头,其余时候,就靠镇上如刘婶子这般的好人救济。
无依无靠的一老一小,就这么苟延残喘着。
情况好转,是在俞小荷长到了七八岁。
她懂得更多了,学会了挖野草野菜,学会了利用自己的力气跟着大人进山打猎,一开始能拿到半只一只野鸡野兔,等察觉到自己的技艺精进,完全可以独立觅食,而不用靠大人们施舍才分到少得可怜的猎物时,她就不跟镇上的大人们一起进山了。
刚开始她一个人进山,一次比一次收获丰盛,那南城一带的镇民还阴阳怪气地挖苦过她,特别是当初带她进山的那些猎户,看俞小荷是个丫头,年纪又小,就以师傅自居,要求俞小荷每次进山打猎都要孝敬进贡他们。等俞小荷把他们一个个揍趴下,他们才再也不敢刁难小荷,但如约定般在很多事情上都不再搭理俞家,也不准旁人跟俞小荷结伴进山,更有俞小荷野蛮无理的流言传了开来。
对这些不好的风评,俞小荷并没有放在心上,人穷起来,除了填饱肚子,其他的都是小事。
俞小荷十岁这一年,镇上的猎人结伴进深山打猎,结果不知道怎么地惹了大兽,进去二十多人,回来只有五人,都是缺手缺脚的,问了才知道,他们在百暮山里遇见了一窝黑瞎子,死了一半,途中逃命时又遭遇了野狼群,又没了一半,从此镇上的猎户就少了许多,反正在安宁镇也不缺别的谋生出路。
俞小荷却没有半点迟疑。
她旁的什么都不会,就只有浑身的力气,唯有打猎一途。
猎户少了,竞争对手减少,留给她的猎物就多,对她来说是好事。
也就是这一年,小元来到了俞家。
小元,是俞小荷在山里捡的。
那个时候的俞小荷仗着一身力气,对自己信心十足,爷爷跟她的生活虽称不上富足,却也算是在镇上过得不错,见到襁褓里的婴儿时,心肠一软,就把人给带回去了。
反正就是多一张嘴的事,带回去给爷爷做个伴也好。
不懂走路之前的小元包子抚养史就不提了,俞小荷只记得,又是刘婶子帮忙照顾的,缺的奶水跟衣物,都是俞小荷用打猎得到的野鸡野鸭跟刘婶子换的。
小元跟她一样懂事得快,年纪小小就成为俞家第二个劳动力,养养小鸡,洒扫庭院,最近还懂得了烧火烧水,跟爷爷也颇合得来。
俞小荷也曾经想过自己是什么来历,但爷爷似乎痴了,这些年从来不提她的事,或许自己便真是爷爷流浪在外的儿子的亲孙女呢?不然,为何爷爷要把自己带回安宁镇?
所以她也不去想太虚渺的东西,视俞爷爷跟小元为自己仅有的两个亲人,努力活下去。
只是,她没有料到,随着自己年龄渐长,本该越过越容易的日子,却越来越艰难。
其中主要的原因,是爷爷老了,小元还小,而自己,是个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