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暗杀
黎阳城被大雪晕染得像一幅画，一年冬又至，黎阳臣工却干劲十足。现在的黎阳，政通人和，满朝文武空前团结，武帝已经制定了明年征服南越的计划，同时，惠文王海上贸易的思路让他有了开凿黎阳大运河的想法，黎阳西高东西，南北河流交错，如果能利用地形开凿一条贯穿黎阳南北的运河，可以极大加强南北交通，进一步发展贸易，甚至有可能解决部分河水为患的问题。武帝始终坚信一点，民富国才能富才能强，而民富的根本就在商业，农业的发展有着靠天吃饭的不确定性，但商业却是可以增加百姓收入的直接手段。
在武帝的倡导下，由原来的工部尚书鲁定兴牵头，从社稷楼挑选出了许多对河工建设、河水治理颇有见识的年轻人。他们准备开春后，去考察黎阳所有的河流，为黎阳大运河提供一个初步的开凿方案。武帝想在黎阳留下的不仅仅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响亮名号，他还想留下真正能福泽万代的基业。
张若谷看着武帝渐渐花白的头发，心里隐约的有了些许担忧，他害怕因为立储一事让黎阳重新陷入动荡，不少朝臣明里暗里都跟自己暗示过，武帝已经到了该立储的年纪了，他担心这位雄主一生的心血被后来人毁于一旦。
下朝后的张若谷被李显耀叫住了，他说道：“张将军可知严大人去哪里了？”
张若谷看了李显耀忧心忡忡的样子，也猜到了八九分，严从肯定同他讲过地藏门的事了，他说道：“我也正在找他。”
“此地不是说话之地，劳请张将军府上一叙。”李显耀行了一个礼说道。
外面大雪纷飞，屋内火炉滋滋作响，一壶茶热气升腾，当今黎阳最有权势的两人相对而坐。
李显耀寒暄道：“早就想找张将军一叙，无奈国事繁忙，还请见谅。”
“中书省事务繁多，税收改革又刚刚进入验收的时候，有李大人这样的栋梁，真是黎阳之幸。”张若谷品了一口茶说道。
“我开门见山的说，严从跟我时间不算短，那件事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将军可知？”李显耀少有的如此直接。
“李大人，你我同朝也多年了，前尘往事过去就让它过去吧。今日，晚辈斗胆高攀一下，结交李大人这位朋友。我坦诚相告，我确实不知严大人去了哪里，我已经派出了手下四处打探他的消息了。不瞒你说，我还有一位手下也为此事消失了许久了。”张若谷知道这些年李显耀一直力挺改革，虽然有他自己的利益考量在里面，但没有他的鼎力支持，黎阳不能这么快有今日的繁荣景象。
“张将军快言快语，我们换茶做酒如何？”李显耀也老了，他眼角布满了岁月的痕迹，他知道自己即将步入朝堂的儿子就要同张若谷朝夕相处了，未来是他们的了。
“严大人从什么时候消失的？”张若谷同他干了一杯酒后问道。
“五日前还是六日前吧，他每年冬至都会来看望我，今年一直没来，我差人去他府上打探，说他已经出门多日了。”见过太多人的浮浮沉沉的李显耀此刻眼里有些担忧。
“李大人对地藏门有何看法？”张若谷知道李显耀早就听说了这个组织。
李显耀示意张若谷举杯，两人一饮而尽后，他缓缓说道：“我有一次回益州的时候，见过他们的其中一个首领。因为益州靠近西戎，他们第一个分舵就想设立在那里，他们来找我拜山头，当时我没有同意。”
张若谷有些震惊，原来李显耀早就知道，但他为何今日才愿意说出来呢，是为自保？为举报？他正欲开口的时候，李显耀示意他不要说话。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容我说完。我一直讨厌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但那个首领给我印象很深，我便暗中派人一直盯着这个组织，甚至派过几波人打入他们内部。当我拒绝河南王的夜宴时，第二天，我的人就全部都被杀害了，我就知道他们所谋求的不是发展几个教众那么简单了。”李显耀神情有些悲伤。
“李大人为何今日才言，你可曾查到什么？”张若谷迫不及待的问道。
李显耀叹息一声，说道：“宋氏地位你也清楚，事关重大，要不是严从告诉我河南王跟地藏门有染，我只会觉得那是个巧合。地藏门在西戎那个大祭司我可能认识，但我派出去探查的人还没回来。最早的地藏门就是一个装神弄鬼祭祀的组织，是那个大祭司出现后，他们组织才逐渐严密了起来，现在分为三个部分：黑暗殿，主要执行暗杀、刺杀，玄鸟殿；主要执行情报收集、刺探军情；圣母殿则是他们的领导机构，三殿之下还有各个小部门，他们就像一个蚁群一样，有严格的分工和等级制度。”
张若谷倒吸一口凉气，这样的组织结构完全不输自己创建的天机枢了，利用地藏门的壳来完成自己的野心，他的大祭司究竟是何方神圣？
“河南王想利用他们去图谋霸业，这种亡命的赌博，他自然是慎之又慎。七王之乱，甚至金陵王的叛乱都有他的身影，他意在通过多次车轮战式的谋反拖垮黎阳军队的战斗力，他所有计划中，唯独没想到的就是你。”李显耀继续说道。
“地藏门为何心甘情愿被他利用呢？”张若谷问道。
“互相利用罢了，河南王是想自己当皇帝，这任河南王总觉得黎阳亏欠他们宋氏。而地藏门那位大祭司则是想要改朝换代，他们算是异曲同工的追求吧，都是为了那九五至尊的位置。”这些阴谋诡计在李显耀的口中显得云淡风轻，他似乎早就知道了一切，甚至知道了这不会实现。
“看来他们也来拉拢过李大人了。”张若谷盯着李显耀的眼睛说道。
李显耀抬起头同他对视，说道：“不错，所有的世家大族他们都拉拢了一遍。我刚才说了，他们没有料到你的存在带给了黎阳，带给了我多大的影响。”他加满了酒又继续说道：“青年才俊我见过太多了，也熬走了一批又一批，甚至把一些收为了门生弟子。但是如你这般心性纯良，不计个人得失的，意志坚定，才华横溢又天马行空的，我是第一次见。见到你那时，我就知道黎阳要因为你变天了。”
推心置腹的言谈间，张若谷似乎明白了李显耀为什么能屹立在宦海那么多年而不倒了，他思维缜密，格局宏大，心绪稳定平和，永远能理智的做出判断和选择。地藏门看来没有想象的复杂，就是一个原本单纯的祭祀组织被野心之人利用罢了。
“多谢李大人谬赞。如今黎阳依旧濒临危局，还望大人同晚辈携手力克危局，为黎阳，也为大人你。”张若谷行礼说道。
“我所知晓的尽数告诉你了，我随时听候你的差遣。在下题外一言，盛极而衰，还望将军珍重。”李显耀抬起酒杯一饮而尽。
“少主，叶宗主和黄庄主来了。”石猛走到花园中，对着正在发呆的张若谷说道。
张若谷说道：“天阳你立刻带人去西戎那边办两件事，第一查一查大祭司的籍贯，第二查找顾宗主的踪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诺！”叶天阳看着有些愤怒的张若谷心里觉得有些奇怪，自己的少主多年喜怒不形于色了。
“青峰，这次要麻烦你的江湖朋友们了，我给你一份名单，你负责保护好他们！如有闪失，我拿你是问！”张若谷从怀里递给了黄青峰一份名单。
“少主终于用到了在下，不麻烦！不麻烦！”黄青峰双手接过了名单。
就在众人还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就听到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石猛连忙去开门，黄青峰的袖里剑已然在手护在了张若谷身前。
大雪纷纷飘落，就看见顾默背着重伤的花霓出现在了他们视线中，张若谷看了一眼叶天阳，他一个轻功朝着金染染的住所飞去。顾默将花霓放在了床上之后，众人才看见他身上也多处是伤，但总归是回来了，张若谷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了。
“少主，属下办事不力，还望少主……”顾默见到张若谷就要跪下去行礼，被他一把拉住。
“这一刻不叫张公子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张若谷看见他能回来，心里就觉得高兴。
顾默还要说什么，就被张若谷堵了回去，他说道：“先好生歇息，有什么事，待染染来给你们医治过后再说。”
金染染跟着叶天阳的脚步，不一会就来到了张若谷府上，在经过她的诊断后，顾默只是左手骨折加一些皮外伤。花霓则伤势严重，只怕是一身武功都要废了，能否保命就看她的造化了。张若谷看着眉头紧闭一脸痛苦的花霓，有种心如刀割的感觉，一个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女子，为了帮自己查案却落得这般下场，她也只是一个从出生就没有父母的可怜人儿。
“说说吧，顾宗主的奇思妙想计为我们带来了什么。”气氛有些沉闷，张若谷平复着自己的心情，说道。
“我真的没想到会……”
“事情已经发生了，就不要纠结过程了。说重点！”顾默十分自责的要检讨时就被张若谷打断了。顾默知道张若谷此刻心中有些火气的，他随即讲述了他和花霓双人潜入地藏门的事。
顾默本来花霓商定，以重要情报为借口引出她的上线，结果她的接头人迟迟没有出现，于是两人决定直接去西戎，闯入他们地藏门的大本营一探究竟，因为花霓经过地藏门一些基础的暗号培训，一路都算顺利。
在他们二人到达地藏门总坛门口时，决定分头行动：顾默潜入了大祭司所在的房间旁，而花霓则是去其他房间寻找有用的线索。顾默探听到了大祭司同一个全身黑衣的黎阳人说道，告诉河南王，新岁前必须动手把不愿归顺的人都杀了。他要借新岁晚宴时借机发难，届时会有人打开黎阳城们，将其那藏在西戎的十万死士放进城来。
花霓则用她出众的轻功在各大房间穿梭，也收集到了不少关于地藏门信息，但最后还是一个疏忽踩到了地藏门的陷阱，就被他们的人发现了。大祭司闻声赶了出来，看见花霓的身影，他直接对众人发出了追杀令。顾默见状只得抽身出来引开了一些地藏死士，两人血战一番后，逃了出来。但地藏门始终没有放过他们，一路被追杀到黎阳地界，后来幸好有云翼卫的兄弟接应，这才活了下来。
“花姑娘有意识的时候告诉我，她怀里有河南王密通大祭司的书信，还有同生酒的解药。”顾默看了一眼花霓的房间说道。
张若谷若有所思的问道：“你看清了大祭司的模样？”
顾默点了点头说道：“我对任何人都是过目不忘，可以肯定的是，他就是黎阳人。我可以把他的画像大致绘出来。”但他习惯用的左手，还缠着绷带，暂时没法作画。
张若谷眉头紧锁，他内心将顾默描述的经过又复盘了一遍，心想：黎阳人，李显耀也说他可能认识这个人，那么看来这个人在黎阳生活的时间不短，并且对黎阳政务、军事及其熟悉，不然不可能那么快就让西戎建立起一个完整的政治、军事体系，西戎游牧了几百年，要是让他们一下子定下来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对北狄他都是采取慢慢归化的政策，这位大祭司有什么通天本领可以做到这一步。
“青峰！今晚所有人必须到位！”张若谷突然想起了那句新岁之前要杀干净不服从地藏门的人，他立马吩咐道。
“属下这边去安排。”就在黄青峰出门后，无数黑衣人潜入了张若谷的府邸，他们就看见一个只有一臂的人手持长剑站在府邸中心。
六九大喝一声便同那群人厮杀了起来，众人纷纷走出了房间，叶天阳护在张若谷身前，但被他一把推开了，他心急如焚的朝着易离安所在的房间赶去。
叶天阳，石猛、元修等人随即加入战斗，六九止住了颓势，他单手作战的缺陷被补足。那些刺客看来也是万里挑一的死士，在他们这些一等一的高手面前也丝毫不落下风，一时间刀光剑影，整个张府风声鹤唳。
易离安此时刚好被打斗声惊醒，张若谷一脚踹开了房门，冲了进来，看见正在穿衣的易离安，他瞬间羞红了脸。
“有人，有人闯府，我，我……”张若谷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易离安完全不介意，她大喊道：“银环！银环！快去看看大人！”
张若谷将他们父女二人护送到正厅后，取来了他的银枪准备上前厮杀时，石猛来报，所有刺客全部被击毙，身上均有地藏门的图腾。张若谷冷哼一声，看来河南王是认定了自己不会跟他，直接就下死手！
“今夜全员待命巡逻，给我再搜看看，是否还有隐蔽的杀手！”张若谷太怕子君那日的悲剧会再重演。
“天阳，你去通知青峰直接动手把这些蝼蚁全部清了。石猛带人片刻不停的在府内巡逻，保护易大人和易姑娘！”张若谷知道今夜河南王已经露出了他的獠牙。
“陛下，张将军求见！”冯全悄悄走到已经入睡的武帝身边说道。
武帝匆匆披起一件衣服就走了出来说道：“将军何事如此着急？”
张若谷行了一个礼说道：“河南王反了，他的十万大军正朝着黎阳奔袭而来，臣来请示陛下是否调兵御敌！”
武帝愣了下，他没想到河南王的反叛来得如此之快，随即说道：“冯全取兵符来给将军。还是那句话，黎阳三军听你调遣。”
“陛下，我已经通知林将军调动全部禁军入宫了，这几日全城戒严，宫中守备均比平时增加了一倍。臣先行退下。”武帝看着张若谷远去的背影，任何时候不慌不忙，懂进退，他分明可以直接调兵的，还要多此一举，真是做事滴水不漏。
张若谷布置完一切回到府中的时候，看见一个人躺在门口，他跑过去一看竟是严从，他身受重伤，奄奄一息，经过金染染的抢救，严从渐渐恢复了些元气，但失血过多的他生命体征不容乐观。
“张将军，这是河南王府找到的关于地藏门的信息，这是河南王私设军工坊，倒卖军备的证据。” 严从强撑着力气把东西寄到了张若谷手中，那是他用生命换来的东西，张若谷从未接过如此厚重的东西。
“你好好休息，同生酒的解药我找到了，等你伤口好了，就给你喝下去。”张若谷说完话，准备转身离开部署其他事时，却被严从拉住了，他无力的摇了摇头，虚弱的说道：“我…快…不…行了，将…军帮我告…诉李丞相…一声，以…后冬至…不能去…看望…他了。”严从说完话便断了气。
张若谷带着众人对严从的尸体深深鞠了一躬，他不曾想到这个被自己认为只会结党营私的人，只会趋炎附势的人，竟然能有这样的英雄行径。也许很多人都是这样，初入朝堂时都是雄心壮志，野心勃勃，无奈那些锐气在一次次勾心斗角，在一次次尔虞我诈后都被消磨干净了，忘记了初心也就找不到前进的方向了，严从就是这样的人，好在他在生命的最后找回了真正的自己。
雪下得比刚才更大了，张若谷一个人站在院子内，只怕现今已然打草惊蛇，估计河南王会提前动手了，又要生灵涂炭了，究竟还要经历多少阴谋诡计，多少战争，多少死亡才能有一个长久的太平盛世。这时一把伞出现在了他的头顶，易离安换了一身红色的棉衣来到了他身边。
“我刚才不是故意的。”张若谷心虚的说道。
易离安却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她说道：“我一个女孩子都不怕，你个大男人害羞个什么？”看着他不敢看自己的表情，突然觉得这位大将军有几分可爱。
“我……”张若谷怕是这辈子的窘迫都献给了易离安。
易离安踮起了脚尖，轻轻亲了他的侧脸，有些害羞的说道：“我早把自己当成你的人了，你想要随时都可以来。”
张若谷转身抱住了她，他们拥吻在了一起。雪染白了他们的头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意义似乎就是为了这一刻吧。什么壮志凌云，什么阴谋阳谋，什么天下逐鹿，只不过是过眼云烟，万物无常，能遇佳人便是三生有幸，若能携手一生又何惧时光漫长。
陪伴是因为太短暂才显得那么美好吧，不出意外，他们的美好就这样被人打破了，就听见石猛人没到，声音先到的，喊道：“少主！符原将军有要事相商！”张若谷两人被这声音吓得手忙脚乱，赶紧松开了彼此，易离安的心砰砰砰的跳得飞快。
“我知道了，这就来。”张若谷伸手摸了摸易离安的头，转身走向了会客厅，这个石猛下次去回乡楼要让他多呆一段时间！张若谷无奈的摇了摇头。
“符将军有何事？”张若谷一边拍打着身上的雪，一边说道。
符原上前说道：“两百里外，似发现敌军踪迹，他们浩浩荡荡毫无队形可言，像极了之前在北狄遇到的先锋军。”
那么快就来了，八王之中手下的武将就孙然能征善战，这次的主帅会是谁呢？以河南王的秉性，他绝不会只派出一路被人已知的大军，莫非他还留有后手？张若谷来不及再思虑过多，他跟着符原就匆匆赶往了黎阳城头。
易离安站在府中，那不舍的目光一直跟着张若谷离开，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她才回房，这片刻厮守就已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