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昭告天下
自那日张若谷出宫以后，武帝恢复了朝政，百官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见程晓生越发忙碌了，近日才过四十岁的他更是两鬓已经斑白，眉头似乎比以往锁得更紧了。
经过那天黎阳城外刺杀的事后，武帝对司马曜采取了宽容的态度，他似乎在等待什么，而司马曜也极其配合的递交了辞呈，请武帝恩赐他告老还乡，司马家不再担任朝中官职，只保留爵位。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严从等众人高兴不已，多年宿敌竟是自行请辞，以后朝堂之上就是自己的天下了，李显耀从不敢轻视这个陪伴自己一路走来的老人，他深知黎阳十八州，他司马曜的门生就出任了六州州府，还有两州州府的调动只是时间问题了，想必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张若谷拒绝了那日武帝对他封王的旨意，他不想在司马曜离开后迅速成为众矢之的。在武帝没有昭告天下以前，他仍是用着言子诺的名字，就在他准备赶赴武帝中秋夜宴的时候，他的府上来了一个他怎么都不会想到的人。
“司马丞相递上拜帖，请见言将军一面。”司马闻达亲自递上了拜帖，石猛看着眼前这个一脸诚恳的人，心头竟是有了几分好感，对少主恭敬的人就是他石猛的朋友，他的世界就是这么简单。
言子诺收到拜帖后，急忙跑到了门口迎接司马曜，他看了看四周，司马曜轻车简行，只带了两名随从和司马闻达一人。“言子诺恭迎老丞相，不知丞相驾临寒舍，晚辈有失远迎！”言子诺亲自上前扶着司马曜缓缓从马车上下来，一根红木龙头拐杖霸气外露，这是武帝赐他告老还乡的礼物，自那以后，司马曜去哪里都要带着。
“老朽已经辞官，丞相之谓已不敢当了，我建议陛下未来左丞相首选之人正是将军您。”言子诺扶着司马曜一路走到了正厅，他知道司马曜此刻来访必有要事，他一个眼神，仆从们上完茶便纷纷离去。司马闻达眼里看着这一切，父亲刚到就察觉是有要事，仆从们不需要任何言语就能看清形势，这个言府只怕是一般人来不得的。
“老丞相请上座。”言子诺将司马曜安置在主位，自己恭敬的行了一个大礼，继续说道：“感谢丞相提携之恩，晚辈自知资历尚浅，左丞相之位不敢妄想，想必圣上自有打算。”司马曜静静端详起言子诺来，他缓缓起身盯着他的侧脸仔细看了半天，言子诺知道他正是为此事而来，权倾天下的司马曜丞相怎么会不知道那日自己和武帝在长安殿的事情。
“像！真像！”司马曜彻底确认了他的容貌后，抚着自己长长的胡须点着头说道。
“丞相这是何意？”言子诺依旧在装傻。
“张将军，老朽这样称呼你没错吧？”司马曜缓缓坐下，一脸平静的看着言子诺，他虽然知道了那日长安殿的事，但他并不确认言子诺是否真的彻底放下了仇恨，自己以退为进，也是为了暂避他的锋芒。
言子诺假意才反应过来，笑着说道：“人人都说司马家跟皇家血脉相连，宫内任何风吹草动不用半个时辰，大人立马可以知道。”
“皇上要老臣参加完今日中秋夜宴后才可离开，我想也是为此事吧，刚好老朽正想来和张将军聊一聊。”言子诺走到司马曜边上为他又沏了一盏茶，“司马大人想聊什么呢？”
“聊一聊过往，聊一聊未来，人老了，总是怀念过去，害怕未来。”司马曜端起茶盏吹了一口。
“时过境迁，过去终究是成了云烟，未来还远，可能我也看不到在哪里，所以不用害怕，一切都有天意。老丞相儿女双全，闻达公子一表人才，后继有人，荣耀还乡颐养天年岂不快哉？何必自寻苦恼。”言子诺不紧不慢的回答着司马曜，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而司马曜一时有些惊愕，面对昔日仇人还能谈笑风生，这样的定力让人心生畏惧。
“好，好。张将军这等气度，让老朽敬佩至极。”司马曜拱手行了一个礼，司马闻达看着言子诺的表情开始变得复杂，耐人寻味。
“我们晚宴见。”
“恭送老丞相！”言子诺一路把司马曜父子二人送到了门口，等他转过身的时候，发现花霓不知何时站在了侧房走廊，似乎是在等自己，言子诺愣了下怎么每次来人，她都会出现，可能只是巧合吧。
司马曜的马车的身影刚刚消失不见，另一辆马车从一个小巷子缓缓现身，一个声音问道：“丞相，咱们还去吗？”“去呈拜帖。”
言子诺还没坐下来，就听到石猛的声音传来，又有人来访，“今日怎么那么多人来拜访少主。”石猛甚是觉得奇怪的喃喃自语了一句，这些人看起来都雍容华贵不像一般人。
“晚辈参见李丞相，您请上座。”李显耀四处看了一眼，正厅摆设简单文雅，然后自己送的那些贵重摆件竟是一件没看到，莫非是他看不上。
“一直说来言府拜访将军，这不，好不容易今日陛下放了半天假，才能来同将军一叙。”李显耀客套的说着。
“李丞相国事繁忙，有劳丞相挂念。”言子诺行了一个礼。
“我听闻皇上欲赐将军王位，被将军婉拒了，这等高风亮节，实在是我等楷模。”李显耀皮笑肉不笑的，言子诺无奈的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果然又是一个来探自己口风的人，宫里那些人究竟是收受了他们多大的好处。
“没有的事。皇上那日找在下，不过是叙了叙一些从前往事，生了一些感慨罢了。”
“噢？还请张将军赐教。”李显耀脸上的表情开始不自然，但仍保持着笑容，素有笑面虎之称的他真的是任何时候都可以笑着对人说话。
言子诺没有着急回答他，他盯着看了李显耀半天，随即大笑了起来，对着李显耀做了一个请喝茶的动作，李显耀被他这么一盯一笑整的有些尴尬，坐立难安的。
“不过是聊起了李丞相初入朝堂，就能力出众，将户部治理得井井有条的，皇上要在下多向李丞相学习。”言子诺缓缓说道。
“哈，哈哈哈……皇上谬赞了。”李显耀的笑声十分不自然，但总归是官场老狐狸，他随即转移了话题：“我看张将军府上摆件当真是古朴儒雅。我甚是喜欢！”
“在下一直没能登府拜谢当日乔迁时，还望李丞相见谅。李丞相的大礼实在过于贵重，在下舍不得拿不出来陈设。”言子诺心头骂了一句，老狐狸。
“不过是一些平常物件，言将军若是喜欢，等你与公主成婚时，我亲自挑选一些再送来。”
“我先谢过丞相了。”言子诺看了看天色，看来他是准备拉着自己一起去赴宴了。“那丞相，这天色也不早了，你我一同前去赴宴可好？”李显耀听到这个消息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跟将军畅谈舒心，竟是忘了时辰，那你我一同前去。”
长安殿上灯火通明，热闹非凡，百官纷纷落座，武帝今日换上了一件红金色的龙袍坐在大殿中央，尤为引人注目。数月不见的河南王，看起来京城日子过得格外惬意，又胖了许多，那色眯眯的眼睛不停打量着身边的宫女。
“中秋佳期，本应让诸位跟家人共享团圆之乐，但黎阳刚刚经历了一场浩劫，承蒙苍天庇佑，在座各位的齐心协力，黎阳昌盛依旧！如此，朕想和你们这些家人团聚，来，共饮此杯！”武帝说到浩劫的时候，有意无意看了一看河南王，这个胖子是真会过日子啊。
“万岁。万岁！”山呼海啸的声音响彻整个黎阳皇宫。
“冯全！”武帝没有追究卫亚夫，相反还保留了他的爵位，让他的子孙依旧能享受皇恩，苏鼎一出任右将军，文修抗击西戎有功进爵为侯，赵成封为前将军，周兴仁封为骠骑将军，其余有功之人皆被封赏。就在众人都在奇怪，平乱首功的言子诺为何没有赏赐时，武帝站了起来把冯全手上的圣旨接了过来。
“经朕数年追查，闻镜府配合调查核实后，当年张云天谋逆一案为小人所害！诬告张云天之人已经捉拿在刑部天牢，秋后问斩！身为张云天将军唯一后人言子诺，言将军为能报国有门，故而隐姓埋名，情有可原！朕予不再追究！功过相抵！朕决定免除张云山谋反及所有罪状，同时恢复其子张若谷的身份，诏令天下！”武帝中气十足的声音响彻在长安殿，程晓生脸上明显有些不太情愿，河南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手中的羊腿刚好掉了下去，朝着张若谷的方向看了一眼。司马曜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显得极为震惊，他从张若谷那里出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做好了被清算的准备，不曾想会是这样的结局，张云山张师兄你究竟留下了一个怎样的后人啊。同样震惊的李显耀也是一头雾水，他做梦都没想到武帝和张若谷最后会这样放过自己？莫非这只是迷魂汤？
言子诺要的恢复张家名誉和恢复自己的身份，终于！终于用自己多次的出生入死换来了！但庆幸的是遇到的人是武帝，倘若是别人在这个位置上，这片朝堂又要死去多少人，黎阳还要动乱几次才能实现。这一刻，他看着众人高呼万岁，自己这一刻恍若隔世，眼眶有些微微泛红。
武帝那充满威严的眼神注视着朝堂下的每一个人，这件事，他不允许有人质疑！不允许有人再议论！这个看似意外又早被百官预见结果的宣旨还是没有在朝堂上激起太大风浪，在座的太多人因为那件事获得了今日的地位和荣耀，他们没有被清算就是最好的结果。河南王在武帝宣完圣旨后，像失掉了魂一样，整个人显得无精打采，武帝叫了他好几声才反应过来。
“启禀皇上，臣只是感慨，小人祸国！一时失了神，还请皇上恕罪！”河南王连忙从座位上爬起来说道。
武帝看到群臣的反应，心情大好没有同他计较，开心的说道：“自从你来了京城，朕的晚宴要热闹数倍，你准备好的节目呢？”
河南王拍了拍手，进来了一群打扮不似黎阳装扮的舞女，她们身材高挑，妩媚动人，张若谷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南越舞女。
“朕说，还是河南王懂得享受。这等异域风情，果然别有一番滋味。”武帝看着这些南越舞女，心头不由得也是一荡。
“恭喜张将军。”这是张若谷今晚听到最多的一句话，一个又一个朝臣前来敬酒，虽然没有加赏他，但在座的人都知道，随着司马曜告老还乡，只怕是左丞相一职早晚是他的了，待众人渐渐散去后，张若谷已有了几分醉意，他慢慢向宫外走去，此时身后有一个人追上了他。
“张将军！”赶来的人正是户部尚书易佳，他做梦都没想到言子诺居然是张家后人，更加确定自己没有看走眼了。
“易大人有何赐教？”张若谷脸上有些微红。
易佳左顾右看了下，拱手小声说道：“可否请张将军府上一叙？”随即他在张若谷耳边加上了一句，小女对您甚是想念。
百官车马房旁，李显耀对司马曜行了一个礼，“老丞相一路顺风，若晚生有空，一定会来看望您。”司马曜看了他一眼，说道：“李丞相保重。今夜过后的朝堂，不知是否还是李丞相能掌控的朝堂。”说完话，他转身就走了。李显耀看着司马曜颤颤巍巍的背影，叹了一口气。当时，张若谷初来献药时，他就隐约感觉到这个人可能会影响朝堂，但也不曾想到他能有今日，更不曾想到武帝同张云山有过那样的渊源。两位皇子，张若谷会选谁呢？他是敌还是友呢？
李显耀想到这里，突然反应过来，那件事要尽快调查清楚，梧州林氏，你们离开太久了，久到都没人记得你们了，如果不是从闻镜府那边传出消息，我也快忘记你们了。
“父亲，你怎么把言将军带回来了？”易离安看见张若谷声音充满惊喜，是有多久没见了呢，不过短短半月，却觉得相隔数年了。
“快拜见张将军。”易佳装着样子说道。
“张将军？”易离安想起了那晚言子诺抱着自己说，他要去一件事，莫非就跟他突然改了姓有关？
“将军莫怪，小女还不知……”易佳没说完，张若谷挥了挥手打断了他，深情的看着易离安，本就思念成疾，如今又有几分酒意，这是日夜都想拥入怀中的人啊。
“无妨！无妨！”一阵秋风袭来，张若谷抖了一下，那醉意终于缓了过来，那要将人腻死的眼神终于收敛了些。
“易大人找在下有何事？”
“离安，你速去吩咐厨房做点醒酒汤送来正厅给张将军。”易佳一边做着请的手势，一边扶着张若谷走向正厅。
易离安看着两人的背影，有些疑惑，父亲什么时候跟言子诺，不对，跟张将军攀上了关系，言子诺是军方新贵，按理来说不会跟父亲有什么很深的交情才对，不管了，先给他煮汤去，他那么理智的一个人，今晚怎么会喝那么多酒。
等易离安再回到正厅的时候，她差点没被气晕过去，叫自己去煮醒酒汤，易佳却又把自己的珍藏拿了出来，两人不知道又饮了多少盅。
“张将军，醒酒汤。”她没好气的将碗砸在了张若谷面前，易佳摇摇晃晃的慌忙站起来。
“易大人，没事，咱们接着喝。”张若谷说完话，笑着看了易离安一眼，她叹了一口气，这时候还笑得出来，明明知道自己担心他。她退到了易佳身后坐了下来，陪着他们。
酒过三巡后，易佳趴在酒桌上睡着了，易离安连忙喊人将父亲抬回了房间，真是丢人，叫人家来喝酒，主人竟是先不胜酒力睡着了，她有些抱歉的对张若谷行了一个礼，说道：“对不起，张将军，家父喝多了，今夜怕是不能陪你了，我这就安排人送您回府？”
张若谷却是站了起来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一脸坏笑的说：“我要是不想回府呢？”
“那，那，那我这就安排人打扫客房。”易离安就觉得脸上滚烫，心脏疯狂跳了起来，四肢有些不听使唤。
“别怕！我还舍不得呢。”张若谷对着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还吹了一口气，易离安整个人彻底酥软了，一个没站稳，就这样瘫倒在了他怀里。
“你！哪里学来这些乱七八糟的。”易离安假装生气，脸上的红晕仍没有散去，她感觉心都要跳出来了。
“好啦，不逗你了。”张若谷将她扶正站好，自己也正了正衣袖。
“重新认识一下，我叫张若谷。因为一些身不由己的原因，没有告诉你我的真名。”他一脸深情的看着易离安，想要拥吻她的冲动是越来越强烈，要克制！他告诉自己。
“你们这些男人。哎，算了，我知道你还能站在这里，这段时间肯定是渡了一场大劫。只要你平安就好。”易离安白了他一眼，主动靠近了他怀里。“话说，我父亲找你做什么？”
“找我？跟你做事啊。”
“瞎说。跟我做什么事。”
“像刚才那样，再向后发展的事啊。”
“讨厌！”
月亮下山了，太阳一点一点的缓缓升起，易离安就这样在张若谷怀里睡了一晚上，他一夜无眠，看着这张干净美丽的脸，觉得整个世界都是美好的，他多希望太阳不要出来。
易佳请张若谷帮自己从皇家退婚，他知道易佳因为易离安跟自己互相爱慕的关系，他由此攀附上了自己，所以才敢退婚。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她卷进这些俗事中来，两个都娶的这种荒唐话，也能从一个做父亲的嘴巴中说出来，要不是看在易离安的份上，只怕自己转身就走了。
太阳还是升起来了，一缕光洒在了易离安脸上，她醒了过来，张若谷亲了上去。每一个相爱的瞬间都让人想把它变成永恒，来抵御这荒唐的人间，每对相爱的人都想拥有一个只有两个人的世界，不用受那些纷纷扰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就是最好的。
从今日开始，言子诺消失了，张若谷回来了，带着张云山、言欢的遗志，带着自己的雄心壮志，他回来了！黎阳不该是这个样子！天下不能是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