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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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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仲秋时节,丹桂山上的木樨花开得热烈,芳香飘摇数十里,随清风卷入京城内,在人们鼻尖悠悠盘旋。

    朱雀街上唢呐声锣鼓声不绝于耳,老百姓自觉分立两侧瞧热闹,对晋王府冗长的迎亲队伍品头论足。

    “可真热闹啊,这场面一生难得见几回!”

    “听说晋王妃是纪家庶女,生得美极,比太子妃都要胜上三分。可真奇怪,纪家有女这般貌美,为何从未听人说起?”

    “听说晋王病体愈加严重,可惜这般貌若天仙的女子嫁给他,以后的日子,难咯!”

    ……

    迎亲队伍中间,八抬大红花轿内里,新娘一身凤冠霞帔,随着花轿轻轻摇晃。

    纪瑶素手掀起盖头一角,露出出水芙蓉般的脸,一双大眼水灵灵的,正四处打量着。

    确信不会被人瞧见后,纪瑶放下心来。从袖中摸出一个小锦囊,这是临上花轿前,丫鬟小珠悄悄塞给她的。

    纪瑶将其打开,倒出几块小糕在掌心,糕点清香洁白,捏一块送入口中细细品尝,她发出心满意足的喟叹。

    “还是小珠心疼我。”

    纪瑶丑时起身忙到现在,这会儿几块糕点下肚,虽不足以饱腹,但肚子有东西垫着,总算不再那么难受。

    她稍稍倾身,掀起花轿帷幔一角,偷偷窥看外面的热闹。觉得有些无趣,便收回手托腮,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桩婚事为何会落在她头上。

    纪瑶年初才及笄,她原本并不着急自己的婚事。半个月前陛下要给晋王赐婚冲喜的消息传出,嫡母给嫡姐忙活婚事那几日,她亦没有半分慌张模样。

    她平日里不爱出门闲逛,想买的想吃的都交给丫鬟去办。

    她这般籍籍无名,赐婚怎么也轮不到她。

    于是纪瑶很放心的吃吃喝喝,可就在五日前,宫内太监总管踏入纪家大门,当众宣读圣旨册封纪氏之女纪瑶为晋王妃,择吉日完婚。

    回忆到此,纪瑶便琢磨起另一层事来。

    圣旨虽说择吉日完婚,可三书六聘拢共也就五日功夫,委实太仓促了些。

    纪瑶悠悠一叹,晋王怕是已病入膏肓,等不了多时了。

    说来她与赵霁从未见过,不知他性情如何?

    听说他生得天人之姿人中龙凤,六年前征战沙场时得了怪病,群医束手无策,缠绵病榻至今。

    至于嫁到晋王府后的日子,纪瑶未显半分哀愁,不过是挪个地方吃饭罢了。

    纪瑶随花轿摇摇晃晃大半个时辰,终于在鞭炮锣鼓声中稳稳停下。

    抵达晋王府了。

    她飞快将大红盖头盖上,下一刻,花轿中投进些许光亮,一只身着喜服的手掌伸到纪瑶面前。

    此人是赵霁的表弟越映,宏国公府世子。今日由他代赵霁迎亲,算是全了礼数。

    纪瑶从善如流地牵住那只手,踏出花轿的身姿灵动,引得围观众人议论纷纷。

    缀有大红花的红绸,被喜婆递给新娘子和新郎官,纪瑶握住红绸,由丫鬟搀扶着向前。

    踏入晋王府大门,跨过火盆,走入早有宾客等候的喜堂。

    搀扶的丫鬟退下,纪瑶看不见四周,有些忙茫然。

    她视线下方逐渐走近两双脚,伴随几声闷咳,淡淡的药味随之袭来。

    药味清淡得很,纪瑶禁不住嗅了嗅,非但不觉得苦,反而有股极为特别的草药气息闯入她鼻端,甘冽且怡神。

    纪瑶有些迟疑,似乎是药香。

    “表哥,新娘子我帮你迎回来了,接下来就看你的咯!”

    纪瑶认识这声音,是越映。

    那看来她身前这身着喜服带有药香之人,理应就是晋王赵霁。

    可她分明听越映说,赵霁已病得深入膏肓下不了床,那他为何还让人搀扶到喜堂?

    纪瑶隔着红盖头,听见赵霁的闷咳好不容易停下,而后哑着嗓子道:“多谢,辛苦表弟了。”

    说话声有气无力的,沙哑中带着些喘。

    纪瑶恍然,莫非他欲亲自与她拜堂!

    虽说这门婚事并非你情我愿,赵霁病成这般模样,却依旧坚持成全她身为妻子的体面。

    不论如何,他已尽力做到身为丈夫的本分。

    思及此,纪瑶心思有些复杂。

    旁侧突兀传来一声轻嗤:“五皇弟病成这样还坚持拜堂,可真是令本王感动。想必洞房花烛时,皇弟妹定然也会感念你对她的一番‘情深义重’。”

    周遭忽地静得可怕,毕竟天家人的热闹,可不是那般好瞧的。

    纪瑶已是面红耳赤,连妆粉都遮不住那层红。半是羞臊,半是被这阴阳怪气之语气的。

    宫里的嬷嬷特意私下教导过纪瑶,赵霁精力不济,因此洞房花烛什么样,她心里极为清楚。

    眼下被这人堂而皇之说出来,纪瑶既察觉他在折辱赵霁,又觉自己也有些难堪。

    纪瑶如玉白皙的手不自觉捏成拳头,红绸在她手心勒出深深褶皱。

    忽然,纪瑶手背被人轻轻拍了拍。

    她一怔,是赵霁。

    他示意她放宽心。

    赵霁的闷咳断断续续,被人扶住才堪堪站稳。

    他此刻就在她身侧,纪瑶发觉药香味几乎要将她淹没。

    纪瑶心思在赵霁身上,郁闷心气儿也散了。

    “三皇兄有这功夫,不若多为自己操心,咳咳,听说三皇嫂她,呵……”

    未尽之意,皆在赵霁轻笑中。

    饶是纪瑶足不出户,也听过三皇子贤王后宅妻妾成群不说,至今也无半个子嗣。

    贤王无子嗣,却怪罪于贤王妃,还动手打了她。

    贤王妃父兄也并非好惹的,直接把事闹到陛下皇后跟前,之后贤王丑事就在京中彻底传开。

    赵霁的嘲讽,纪瑶听得解气,该!

    “老三若无事就滚回自己府邸,老五今日大婚,当以此事为重。”

    这声音听起来是名男性长辈,颇具威严,令人不自觉产生敬畏之心。

    纪瑶猜出他是谁,果然听那人道:“吉时已至,开始吧。”

    “诺,陛下。”太监在一旁应和。

    随即喜乐锣鼓声响起,礼官在一旁高唱贺词。

    “一拜天地”

    纪瑶顺从指引转身,同赵霁拜天地。

    “二拜高堂。”

    高堂乃是帝后。

    “夫妻对拜”

    从此夫妻一体,荣辱与共。

    三拜之后,纪瑶有了些嫁人的真实感。

    从今往后,晋王府便是她的家。

    “咳……咳咳……”

    “咳咳咳,咳咳。”

    ……

    赵霁咳得极为厉害,纪瑶听得心生不忍,病成这样,他定然也不好受。

    “王爷!”

    “快快!快请御医!”

    ……

    赵霁强撑着拜完堂后彻底昏厥,接下来一阵兵荒马乱。

    纪瑶视线被遮蔽,事情发生太快,她脑袋有些发蒙,直到被丫鬟婆子扶进婚房,她才回过神来。

    御医正为赵霁把脉,婚床旁围了许多人,纪瑶视线下方有许多脚。

    她不敢叨扰,便立在人群外静静等候御医消息。

    小珠担忧小姐站得久了受不住,便把人扶去软榻上歇脚,顺便替纪瑶揉捏酸疼的脖颈。

    这身凤冠霞帔珍珠钗环,一股脑地全戴在头上,可沉得很,小姐岂能不累?

    小珠见老御医替晋王把完脉后,对旁边五爪龙服威严万千的中年天子无奈摇头,遗憾叹息。

    虽没说半个字,她已全然明白过来。

    小珠低头忍住泪意,无比心疼小姐日后的境遇。

    屋内久久鸦雀无声,皇帝面色阴沉得可怕,小珠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父皇已为皇弟病情忧心多日,可眼下御医束手无策,五皇弟除静养之外无别无他法。

    不若我等先行离去,好让皇弟安心修养,父皇意下如何?”

    说话的是贤王,纪瑶蒙着盖头,不明他为何在喜堂意有所指,又在眼下考虑周全,简直判若两人。

    之后,纪瑶听见陛下让人都下去,帝后临走前还吩咐丫鬟婆子好生伺候她和赵霁,不得怠慢。

    待人都走完,纪瑶才缓缓伸出莹莹玉手,掀开盖头打量四周。

    屋内宽大得很,且一应布置摆设从里到外都透着华贵与奢侈。

    明明处处骄奢却显露得宜,并不过分张扬。纪瑶暗叹不愧为王府,委实比纪家讲究太多。

    王府的丫鬟值守在屋内各个角落,喜婆和陪嫁丫鬟侯在一侧。

    喜婆见纪瑶露出脸,惊呼道:“哪有新娘子自己掀盖头的,多不吉利,快给王妃盖上!”

    纪瑶阻止了丫鬟,朝婚床努努嘴:“嬷嬷还不明白么?”

    她面颊肤如凝脂白里透红,秋水明眸潋滟生波,鼻端饱满挺立且玲珑,丹唇皓齿,嗓音清澈灵秀,悦耳中带着撒娇似的软,能把人骨头都听酥了。

    喜婆是宫里的嬷嬷,饶是她见惯各色美人,也不免被纪瑶的容貌给怔住。

    气韵雅致,努嘴的小动作似娇似媚,顾盼神飞,当真是回眸一笑能把人的魂儿给勾了去。

    喜婆暗道,难怪最近都在传礼部尚书纪家藏了位容颜绝世的美人儿,如此姿妍极丽,若不藏着掖着恐生事端。

    纪瑶见喜婆没反驳她,便坐到妆台前让人替她取下凤冠钗环,接着整个人都轻松不少。

    为方便照料赵霁,盥洗间一直备有热水,纪瑶很是心动,当下便让人准备沐浴用具。

    晋王府满座宾客,应酬之事皇家人来做难免有失身份,是以便由越夫人负责女席,越映负责男席。

    觥筹交错,交谈声不绝于耳。

    贤王以醉酒透气为由前往花园某处,同隐在暗处的侍卫交谈:“情况如何?”

    侍卫回禀:“御医说晋王脉象已虚弱至极,气息浅得几乎不可查,本来能多活几日,奈何拜堂折腾一通,怕是很难熬过今夜。”

    贤王闻言立刻眉飞色舞起来,喜不自胜:“老五啊老五,父皇再看重你也没用,毕竟是老天要收你!”

    纪瑶从盥洗间沐浴出来,换了身略轻便的红装,看天色已是不早,便让喜婆先下去。

    “奴婢多谢晋王妃,祝晋王妃与晋王称心如意,夫妻和睦,永结同心。”

    喜婆说着吉利话,临走时王府的丫鬟给了她不少赏钱。

    纪瑶坐在软榻上由侍婢替她绞发,手上端着碟花生酥吃着,同时不满足地让人传膳。

    她饿了。

    很饿。

    赵霁的大丫鬟绿娥守在床前,见状眉头紧蹙,王爷病得极是厉害,新王妃却只惦记自己。

    王妃进屋以来的作为不仅不合规矩,她怕是压根就没把王爷当回事儿!

    绿娥这般想,却不好表现出来。

    纪瑶全然不知绿娥所想,两颊吃得鼓鼓地,速度一点都不慢。

    头发擦干后,花生酥也吃完了,膳食刚好送到,小珠细心伺候纪瑶用膳。

    纪瑶细嚼慢咽,用过膳后,天色已彻底黑透。

    侍婢端来赵霁的汤药,纪瑶蹙了蹙眉,汤药黑乎乎的,看着都很苦。

    待绿娥给赵霁喂完汤药,纪瑶便让她们都下去,她身子困乏想尽早歇下。

    陪嫁丫鬟们应声退下,纪瑶这才坐在床边认真打量起赵霁的模样。

    他静静躺在这里,药香扑鼻而来。

    肌底犹如白玉般光滑,骨相从里到外都透着清俊,清风之华皎月朗朗,他这样的人无论走到哪里,轻而易举便能夺走世人目光。

    约莫被病折腾得太久了,嘴唇有些干裂起皮,面色苍白如纸,两颊微微凹陷。

    即使如此,也依旧不能折损他清风明月的容颜。

    纪瑶暗叹坊间传言晋王天人之姿,的确名不虚传。

    “王妃……王爷夜里咳得厉害,还请您多担待些。奴婢是王爷贴身丫鬟绿娥,今夜在外间当值,若有需要,您记得使唤奴婢。”

    纪瑶看赵霁看得出神,绿娥出声后她才反应过来,面颊不禁染上红晕,有些无地自容。

    她眉眼低垂,嗓音又细又软:“嗯,我知道了。”

    绿娥神色复杂地看着纪瑶,道:“王妃您先歇下,奴婢替您放下床幔。”

    “啊?哦,好。”

    纪瑶蹬掉绣鞋,绿娥替她褪去衣裳,待她爬进婚床内侧钻入被窝,与赵霁同盖一床衾被后,绿娥才放下床幔,带着其余丫鬟下去。

    龙凤喜烛要燃烧到天明,身侧多了个人同睡,纪瑶方才还觉得困,眼下已瞌睡全无。

    她侧过身看向昏迷不醒的赵霁,低声道:“我也不想嫁给你,但已经拜过堂了,那你的病就快些好起来吧!”

    赵霁无法回应她,但他侧颜依旧赏心悦目,纪瑶便目不转睛地看着。

    忽然,她眨了眨眼,怀疑自己看错。

    她揉揉眼睛,屏住呼吸再次盯紧赵霁,果然,赵霁胸口毫无起伏,他好像……没有呼吸了!

    纪瑶天灵盖一阵激灵,嘴唇微张面色煞白,手指颤抖地伸出去,试探赵霁鼻息当真毫无反应。

    而且她手下触及的皮肤很凉,冰块一般的幽凉!

    她猛然翻身坐起,手掌按在赵霁唇部忘了收回,她吓得魂不附体,脑袋发懵,不知该作何反应。

    赵霁悄无声息死在大婚冲喜当夜。

    她身边躺着个死人,赵霁!

    “小珠!”

    纪瑶喉咙发不出声,深吸口气,呐喊即将破口而出时却又猛然收住。

    等等,赵霁似乎又有呼吸了?

    纪瑶垂头看去,她按在赵霁鼻端的手指,温热之感愈发明显,赵霁真的没死!

    赵霁胸口起伏逐渐明显,确定人没死,纪瑶深深松口气。

    还好虚惊一场,方才真是吓死人了!

    纪瑶受了惊,再睡下时仍忐忑不已,怕再出现意外,柔若无骨的手一直放在赵霁鼻翼下方未曾拿开。

    赵霁冰凉的肌肤渐渐开始回温,纪瑶又等了一会儿,深深打了个哈欠,实在熬不住困意而沉沉睡去。

    夜深人静,月上中天,万籁俱寂,

    婚房内的龙凤喜烛静静燃烧。

    昏迷中的赵霁倏然睁开双眼眼,剑眉英挺,眸如寒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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