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银杏树下
一番风卷残云过后，庄文曜的餐盘已经空了，对面却还剩了大半。
陆之恒惊讶地看着对面空空如也的餐盘，对上庄文曜眼神后，略带歉意地笑了笑：“对不起，实在吃不下了……”
“你这饭量不行啊，”庄文曜扫了眼剩饭，“把肉都吃了，米饭就算了。”
陆之恒苦恼地蹙起了眉：“可是我已经很饱了……”
“行吧。”庄文曜也不强求了，“那我去拿点水果……”
陆之恒连忙拉住他：“不用了，真的，吃不下了……”
“噗哈哈……你真该来我们航空班感受感受，不出三天饭量就得上来了。”
两人开始收拾餐具。
陆之恒问：“你们每天训练很辛苦吗？”
“还好吧，我们都习惯了。”庄文曜把碗筷啥的都摞到自己这来，再把陆之恒的球拍挎到肩上，“现在的强度还不算什么，等到了以后，平衡力和抗眩晕的训练才叫魔鬼呢。”
陆之恒有点感慨：别人羡慕航空班待遇优厚，但他们也付出了相应的常人无法想象的努力。一切都是公平的。
“你将来会当飞行员的，对吗？”他问。
“应该……吧。”
庄文曜的回答有些迟疑。十六岁的年纪，还没考虑过职业生涯的规划。
航空班虽说是培养飞行员的项目，但他们还都是高中生。
有的学生怀有飞行员的梦想，而有的学生可能还没考虑清楚，只把“招飞”当做进入重点高中的捷径，未必有着卓天骄那样坚定不移的空天志向，高考也不一定报考航空专业院校。
庄文曜属于后者。
三年里会有很多变数，能否坚持到最后，要看个人的选择和努力。
而现在，关于未来，他的心里也没有明确的答案。
没关系，三年很长，他还有的是时间考虑，走一步看一步吧。
回教室的路上，经过求是楼，二人是时候分道扬镳了。
庄文曜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块糖，递给陆之恒：“这个给你。”
糖纸是亮橘色的，晃得陆之恒一愣。
他不知道，上次广播站“低血糖”事件之后，当天晚上庄文曜就下单了各式各样的糖果，每次都抓一把随身带着，遇到某人就会给他几颗。
陆之恒也想到了这个点，心里一暖，眼睛笑起来：“今天我有好好吃饭，不会低血糖啦。”
“吃了吧，提神醒脑的，糖又不占肚子。”庄文曜把糖塞到陆之恒胸前的衬衫口袋里，归还他的网球拍，“走了啊！”
“嗯，慢点。”
陆之恒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抬手取出那颗糖果，上面还带着庄文曜手心的温度。
修长的手指仔细地撕开包装，他现在确实很需要提神醒脑。
今天的是一颗鲜橙味爆浆夹心糖，外壳薄脆，清心爽口。齿尖轻轻一咬，浓香甜软的流心满溢，密密地将唇齿舌尖温柔包裹。
甜食能让人心情愉悦，此言不虚。
但此刻令陆之恒心满意足的，却不止这颗糖。
……
众所周知，溶城没有春秋天，降温总来得猝不及防。
当天夜里刮了一晚上大风，第二天同学们纷纷在衬衫外面套上了蓝白的运动外套，西裤也换成了配套的蓝色运动裤。
航空班的没有换装束，在迷彩服里加了件长袖t恤。
庄文曜他们宿舍(511)有点倒霉，昨晚睡前窗户没关严，吹了一晚上冷风，早晨起来集体嗓子沙哑鼻音浓重，吸溜吸溜地流鼻水，只有庄文曜逃过一劫。
“来，风寒感冒颗粒，解表散寒的。”庄文曜从医药箱里拿出三包感冒冲剂分给大家，“记得多喝热水哈！”
“好嘞——”
“曜哥靠谱！”
“谢谢班长～”
不知是因为这不顺的开端，还是突变的天气，整整一天，庄文曜心里都惴惴的不安宁。
上午下了第二节课，他像往常一样，逃掉眼操直奔逸夫楼的广播站。
尤未一见他就焦急地问：“庄庄，你感冒了没？”
庄文曜茫然仰头：“没呀，怎么了？”
尤未叹了口气：“你不知道，今天好几个人都发微信跟我说感冒了嗓子不行没法播音，连站长都没守住阵线被病原体突破了第二道防线！”
站长，何茫学长啊。想想那低沉磁性的声音，再加上浑厚的鼻音……那将是怎样的低音炮攻击啊！
“第二道防线是啥来着？”庄文曜随口问道。
“体液中的杀菌物质，溶菌酶和吞噬细胞。”尤未递给他一张稿子，“快，眼操结束后下个通知。”
“好的未姐！”
没想到连年级第一何茫学长都沦陷了，这波流感的威力当真不容小觑。
中午回了宿舍，庄文曜顺手揣了几颗板蓝根润喉糖，打算见面分给陆之恒一点，叫他注意预防感冒。
可他不知道的是，今天一天，他都没有这个机会遇到他。
……
由于气温骤降，下午体训，教练临时把仰卧起坐改成了负重跑步，美其名曰“热热身子”。
训练结束所有人累瘫，步履蹒跚地逃离操场，庄文曜和卓天骄都没心思去打网球了。
正好，避免了些不必要的麻烦。
拖着体力透支严重的残躯，打算先去食堂填饱肚子，毕竟晚上还要打篮球。走到操场大门口的时候，却看到了熟悉的双马尾。
“庄文曜！”沐绵穿着宽大的校服外套，冲他挥手打招呼，袖口遮住了手掌，只露出纤细的指尖。
“……”庄文曜尴尬地笑了笑：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为什么要找到这里来？他的同学们可都看着呢！他怎么解释？她怎么解释！
实际上，沐绵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让他没法解释。
庄文曜不是害羞嘛，那她索性来一剂猛药，让他置身于身不由己的境地。当周围的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认为他们有点什么，而庄文曜本人也解释得力不从心的时候，他很难不会被流言影响，或主动或被动地坐实这段关系。
这招真的够狠。
实施之前，沐绵也犹豫过，这样会不会显得太不矜持了？但庄文曜这人腼腆啊，她要是再矜持，他俩还有可能吗？想都别想啊！
在女孩子的矜持和喜欢的人之间，她还是选择了后者。
航空班男生们八卦的目光集中在她身上，沐绵视而不见，眼里只有庄文曜一人，向他展现出练习过无数遍的最好看的灿烂微笑：“训练结束了吧，今天累不累呀……”
庄文曜心底叹了口气，强笑维持着表面的礼貌：“累，每天都累……”
“啊，这样啊……”沐绵有点意外，她还以为庄文曜一定会神采飞扬、安之若素地说句“不累”呢。
“嗯。”
庄文曜腿长步子大，一般和女生和小孩走在一起，都会缩小步幅保持步调一致。现在和沐绵跟在队尾慢悠悠地走着，却稍稍超出她半个身位，替她挡住男生们频频回头、意味不明的目光。
沐绵迈着小碎步跟在他身后，很快察觉到了这一点，顿时觉得无比的安心和甜蜜，看着他身侧一晃一晃的、迷彩服包裹下精壮的手臂，突然好想就这样挽上去，但出于女生基本的自尊，还是没有这么做，只是轻轻捏住了庄文曜的袖口。
“？”感受到了异样，庄文曜下意识回头看去。
沐绵却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迅速说：“既然累了，就休息一下嘛。我今天发现了一个好地方，景色特别美！我带你去看看吧！”说着抓紧庄文曜的袖口小跑起来。
“哎——”庄文曜下意识想挣开，但又不忍，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伤了人家女孩的心，只能跟着她跑起来，一前一后跑动的身影，在旁人眼里不甚明晰，就像手牵着手奔向幸福的美好画面。
完了，庄文曜想，这下真的说不清了。
他只是一个没有感情经验的纯情少年，为什么会遇到段位这么高的女生，只能被牵着鼻子走了！
校园的风景在身侧飞速后退，沐绵带他去了哪里，庄文曜完全不关心，脑子里乱乱的，全是预想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和应对措施。
实在不行就跑吧！大不了豁出去这张脸不要，也比失贞强！
但是当他跟着沐绵来到了目的地，庄文曜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银杏树，小路两旁种满了银杏树，满目金黄的银杏树。
一夜之间，还在强打精神的绿叶纷纷换上新装，黄灿灿的金叶子密密匝匝缀满枝头，风一吹，沙沙作响，簌簌而落。
秋意正浓。
“怎么样，是不是很美？”沐绵双手交叉背在身后，献宝般向他微笑着，“今天天气凉爽，适合散步。我也是偶然发现了这里，就特别想带你来看看。”
“……”
女孩的音色很好听，给萧瑟的秋景平添了一丝甜和暖，庄文曜却恍若未闻，眼睛死死盯着某一处。
沐绵没得到回答，疑惑地望向他，却被他的眼色吓了一跳，全身僵硬。
男孩眉头紧锁，素来坚定磊落的瞳眸此刻却不住地颤栗，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是惊愕？震悚？还是接近真相前的胆怯？
沐绵不知道该如何描绘那种眼神。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树下的一层金黄落叶之间，隐约可见纯白色的碎片。一阵风来，单薄的叶片被吹开，露出那片纯白的全貌：是一架纸飞机。
“这里怎么会有纸飞机？”沐绵对它没什么兴趣，但此时此刻她必须找点话聊，“我们学校里没有小孩吧，是谁还在玩这么幼稚的游戏？”
她小跑过去把纸飞机捡起来：“我倒要看看，它能飞多远！”
庄文曜如梦方醒：“等等！”
却迟了一步。
沐绵将那纸飞机举到身侧，刷的飞了出去。
像一只白色的蝴蝶，它展开羽翼，向上划出一道弧线，在空中飘啊、飘，丝毫不见下落的趋势。
“好、好厉害……”沐绵惊讶地捂住嘴巴，“庄文曜你快看啊，它飞得好远！我从没见过飞得这么久的纸飞机……”
庄文曜怎么会看不见呢。
机翼上的两对尖角，一对朝上一对朝下。
那是任何人都模仿不来的、时月独创的“魔法”！
他记得。
他一直都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