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4章 她,玄阳五九
一年一年,春去秋来,雪又落。
万事万物,出生,长大,衰老,死亡。
又是一年,大雪纷飞的冬日。
帝都皇城比往日,都来得更安静。
珐琅炭盆零星冒着火苗,而未央宫彻夜未熄的那盏烛火,终于燃到了尽头。
黑袍凤燃王,温柔打量着御榻上已沉沉睡去的心上人,他家阿宝。
……晏海熄,张兰衡,他们肯定都等着见她……说不定就连那萧云峥也守在黄泉地府路上……
还有,裴归尘。
若真有地府,他该不会也在?
“阿宝,我得将你盯紧些。”
绝不可,给他们留可乘之机。这般默念着,黑袍凤燃王认真握住了他家阿宝的手,继而十指紧扣。
当年他们大婚那晚,她送他的黑玉戒,依然浓郁幽深。
“……阿宝,你允诺我的,不丢下我。”
后来的大启史册,寥寥一笔记载了这一夜。
玄阳五十九年,冬至,圣阳女帝驾崩,中宫自尽殉葬。
遵女帝遗旨,东宫储君轩辕彻于御榻前登基。
而,当轩辕琢读到这短短两行字时,恍然惊觉,她已离家百年。
如今坐在太极殿帝座的,是她彻皇兄的曾孙。
至于她,《圣阳本纪》里写着,玄阳十六年,盛华长公主于镜州失踪。
从未有过一个公主,于史书里失踪。
母皇却宁肯用失踪,也不愿意用那惯例的借口,病逝。
母皇在等她回家。坐在茶楼窗边的轩辕琢,迎着初春料峭寒风,望着皇城的方向渐渐红了眼眶。
当年,她知道她定还能回来。
只是未曾料到,回家之期却是百年之后。
半个月前,她刚刚破开禁制,回到北疆雪谷的那片桃花林时。
雪中桃林,依然绯色潋滟,生机勃勃。
但举目望之,没人等她。
心弦正绷紧难受时,店小二敲门进来,提着食盒。
“姑娘,这是您要的青州奶枣,昨日才从驰道送来的,可新鲜了!还有这葱油烤肉饼!北疆大头麦磨的粉,麦饼劲道,肉肥而不腻,酥香得很嘞!!您快趁热尝尝!”
轩辕琢咬了一口,忍住鼻腔酸涩,喃喃道:“还是我爹爹买的,更好吃。”
话落,轩辕琢又咬了口青州奶枣,半晌,恍惚道:“好甜。但,不是,小时候的那个味道。”
这一番话,说得店小二满头雾水。
幸好下一瞬,这位姑娘便岔开了话头:“近来这帝都里,可有哪些好玩的?”
“哎呦!姑娘您是从外地来的吧?这你可就问对人啦!”热情的店小二,细细数来:“每年初春,都有西疆宛城的荆棠花运进帝都,在玄武大街办花会呢!您若得了空,也去瞧瞧。再来便是,姑娘您若不急着离开帝都,六日后,碎冰斋有清谈,帝都学子齐聚,热闹得很哦!”
碎冰斋清谈?她是知道的。原本是衡伯伯邀士子议政之处。
玄阳十五年,她与彻皇兄一齐观过,十分有意思。
走神了良久,店小二又介绍了哪些游园,她未听清。倒是突然闻到了一阵令人垂涎的香味。
“是,酸菜鱼?”
“姑娘鼻子真灵!咱们茶楼附近有一家三水酒楼。”
“那是楚越人开的,她家做鱼,可是一绝!!”
“姑娘若是喜欢,她家跑堂的可以送来的。”
“对了!她家还卖一种果子。瞧着丑刺,但切开了,里头果肉又甜又软糯得很。这果子一摘下,便从昭琢运河,走船不到两日便可抵达帝都,和那鱼一样,鲜得很呢!”
从楚越到帝都的运河。轩辕琢震撼又骄傲。彻皇兄当真,做到了。
突然,窗外的临街,一群小姑娘们三三两两成团,聚在街边,频频往那大街尽头瞧了又瞧。
“她们这是,在瞧什么呢?”
“哎呀!我都忘了!姑娘你到得巧啊!每年这段时候,秦王世子都进宫的。那秦王世子模样可好啦!这帝都里的姑娘们,每年都等着这一天哦!”
难道是?诧异间,轩辕琢急切撑着花窗,探头去打量那银鞍黑马的俊俏少年。
一刹那间,她从少年的眉眼间寻到了皇弟的影子。
强忍着的眼泪,倏然滚落。
而此时,那俊俏少年亦察觉到什么,警惕地顺着那道视线查探而来。
却是只见到一绛裙姑娘,一闪而逝。
竟隐约有点像长乐宫里,书室墙上的那幅女子画像。
父亲说,那是他的姑奶奶,盛华长公主年少时候的模样。
这日,深夜里,皇极殿。
轩辕琢躲开皇陵守卫,偷偷溜进了圣阳皇陵——母皇与父君的长眠之地。
皇极殿,圣阳女帝的画像,颜色鲜艳如昨。
不知是谁作的画,竟是画出了母皇那双柔软沉静,又温暖的眸子。
而陪在母皇旁边的,一如既往是父君。
轩辕琢跪地俯身而拜,一滴泪滚烫砸进皇极殿的地砖,直到晕开了一滩水渍。
夜色更深时,想起一事尚未完成。
她离开皇极殿,飞檐走壁地回了趟家,熟门熟路摸进了长乐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