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3章 她，在天有灵

    “将来，大启的史书里会如何写我？”

    墨竹阴影下的张大人，自嘲轻笑。

    静谧旁观了宫城岁月更迭的那一段——东宫议事阁至离宫门的紫藤廊道，是不可逾越的天堑。

    但，她的信中字被他珍重抚过。

    “明君贤臣，是我唯一的归宿。”

    闻言，张景谌心有预料，“长兄倒是豁得出去。祖父能同意？当年祖父告老还乡，这些年来只能寄情山野……”

    “利国为民的好事，祖父心中清明。而天下盛世，海清河晏，你也想看到的。”张兰衡坦然看向同胞弟弟。

    而被说中心事的张景谌，骤然沉默。

    蓦地，换了新衣裳的小孩撒欢扑进张兰衡怀里，“爹爹！我今日的字帖练好了！汤圆姐姐何时来接我？哎？有两个爹爹？”

    张兰衡收过小孩的字帖，边帮他整理跑乱的衣裳，边解释：“是景谌二叔。他人很好的。”

    “二叔好！”小璟儿嘴甜，杀得张景谌猝不及防。

    怔了怔，他暗然敛眸，温柔地摸了摸小璟儿的脑袋。

    半个时辰后，帝都郊外的凉山。

    一路直奔而来的马车，经过玄武朱雀大街，是花团锦簇，张灯结彩，格外热闹。但越是靠近凉山，则越是银装素裹。

    想到旧年的雪灾，阿宝不由期盼是瑞雪兆丰年。

    “五哥，雪这般大，你冷不冷？”

    气喘吁吁爬到山顶的阿宝，随意撑着老槐树坐下。

    “我带了新裁的袍服。就像从前那般，是母妃亲手所缝。……还记得那年么？我想帮母妃分担，却将俩袖子缝到了一处。你笑话了我好久，把我惹恼了，又变着花样地哄了我数月。”

    老槐树下，阿宝端出食盒里的年饺。

    白胖胖的刚出锅的年饺，还冒着滚滚热气，熏得阿宝眼热，“这白瓷碟的馅，是羊肉蘑菇的。这青瓷碟的馅，我加了蜜枣，可甜了。最有意思的是这蘸酱，此番我于西疆尝到，味道正如五哥你从前同我说的那般，极好。”

    明明天色朗朗，这山顶的老槐树下却静得只剩阿宝一人的念念叨叨。“回宫时，我带了香料回来试着炒制了数回。味道一模一样的，五哥尝尝，若不好吃，我就是小狗。”

    抬手覆上老槐树，她喉咙更堵得慌：“五哥，又是一年除夕了……这一年发生了许多事，我已摸到了裴氏根基，必能将其连根拔起，一个不留……”

    “但，五哥你知道么？千年前竟真有修仙这事。”

    “此番西疆一行，我甚至亲眼目睹了神怪传说里的弦织，还有那明镜蜃梦……五哥，既然有神怪，那么，也有地府么？”

    星火明灭里，纸钱在火盆里不断燃成灰烬。

    阿宝想起年幼时，她问五哥：

    死去的人，还会回来探望亲人吗？

    五哥停下背书，认真想了想，捏她的脸，笑着说：

    不管旁人如何，若五哥先死，有蝶来，便是五哥在陪你。

    窸窣轻响的老槐树叶落，恍惚回神的阿宝，诧异看着那只不知哪儿来的雪白蝴蝶，飘然停在她手背。

    阿宝痛得愣了半晌，眼泪滚落，晕湿了手中正准备投进火盆的纸钱。

    而远处的苍茫野树下。

    晏海熄好奇：“你竟愿单独留在此地？”

    “你觉得，若真是在天有灵，轩辕晤会想见到本王？”黑袍权王的这句凛然反问，令晏海熄蓦地忆起当初被轩辕晤威吓，不许接近他的阿宝小皇妹。

    “凤燃王所言，倒是有理。”沉默半晌，晏海熄恍然：“除夕的皇极殿祭祖，先皇，估计也不是很想见到你。”

    这一回，换黑袍权王，沉默了。

    数日后，除夕的破晓时分。

    今年的皇极殿祭祖，亦是奉旨监国的公主代祭。

    皇极殿内，香雾缭绕，九排燃烛红得似火。

    祭祀颂辞的清扬婉兮吟唱里，轩辕皇氏宗亲打量着帝阳公主，再审视那一位叫他们始终忌惮的凤燃王。

    依照旧制紧赶慢赶，终于赶在祭礼前裁成的东宫主君祭祖礼服，并肩与那墨底金纹的公主祭服，皆是煊威赫赫。

    光可鉴影的青砖倒映出，神色一言难尽的轩辕皇氏宗亲们。

    心思各异，但不约而同的，皆担忧一事。

    与嗜杀的怪物同榻而眠，公主难道不怕么？

    蓦地，“祭祀礼成！！”

    这边厢，手捧泛黄古竹简的司礼监正，朗声高唱，

    而震耳欲聋炮仗声里，阿宝抓住悄然朝她伸过来的那双手，借着他的力道，揉着跪得酸麻的膝盖站起来。

    “有大婚的天地作证，亦敬拜了轩辕皇氏先祖，还有御旨昭告天下……”阿宝反手与自家皇叔十指紧扣，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碧落黄泉，姻缘石上，咱们生死都得拴在一起。”

    黑袍权王盯着眼前，朝他笑得星眸晶亮的阿宝。

    良久，终于名正言顺站在她身旁的他，俯身同她额头相抵，一遍遍重复了她的话：“好。碧落黄泉，姻缘石上，我与你，生死不离……阿宝，我们永世纠缠。”

    话音未落，他将她揽入怀里。

    用力重得，欲将她活生生揉进他的骨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