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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落叶归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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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来多年前,老总还健在时,是将一生都奉献给了自己所建立的企业,直到81岁逝世的前一刻。后来陈日天的父亲接手了董事长,一边稳定着易主后难免动摇的集团,又分出精力培养自己有望成才的儿子陈日天做好一个年轻的总裁,这个集团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

    也许陈日天没有察觉到,其实自从自己成为总裁后,家族和集团中仍然出现了众多怀疑和猜忌,外界也难免传出过玖门董事长任人唯亲的谣言。可这些被陈日天的父亲一一挡了下来,对于内部的弹劾,他采取说理的方式使他们信服,对于这个谣言,他倒是只说了一句话:“这本就是家族企业,通过血缘关系传承,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吗?”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如果陈日天能坐上这个位子靠的八成是父亲和哥哥的帮助,那么坐稳这个位置,依然有至少四成是父亲的暗中付出,只是如从小到大一样,他从来不会把自己做的贡献像炫耀一般说出口,只是在人们的背后默默地做着事。

    “这次请大家来参与此次会议,是为了…”

    这坐在会议室最显眼的位置,正振振有词的中年人,正是已然四十五岁的陈日天。距离那场化险为夷的危机已然过去了四年,这四年里陈日天一家,和整个集团都安然无恙,地支队做的很好,没有警方来调查他们,至于人身安全,自从日天几乎每次出门都伴有至少一位神兽队的成员,也许是他们几个都有那种从内而外散发的气场,震慑住了有非分之想的人吧,这场会议进行时,他们其中三人人也正守在会议室门口和走廊,还有两名守在窗口。

    而如今的陈日天也完全褪去稚气,变为一个行事稳重的人。

    正在会议室里的,除了几个老干部,其他都是陈氏的家族成员,包括这一代的年轻一辈。陈日天的老父亲,如今也刚过完八十大寿半年多一些,即便他本身再怎么显得年轻,皱纹和白发可一点也不会帮助他。二十年前的他甚至乍一看还像个顶多刚刚四十的人,可现在只需瞥一眼便能猜出他的大致年龄。

    这场会议就在2048年的一月四日,正是过完元旦后对集团和家族下一年规划的大会。这种会议曾经一度是董事长主导,但现在陈日天父亲这个年龄,还是坐在下面旁听为好,自从两年前他就不得不决定这么做了。

    这么多年来儿子做的什么事他也基本保持信任而不多过问,这会儿看到长大的儿子作为集团总部多年的总裁,在台上如此意气风发,一年又一年地带领公司度过难关,死死稳住根基,他看着这一切,倍感欣慰。

    烟瘾犯了,他点了一支烟。他也知道儿子从不禁止开会抽烟。一根、两根、三根…七根,不知为何今日烟瘾如此之大。熄灭第八根,还是有一股刺挠的感觉在心头,只是他又忽然感觉有些困倦,会议过程中睡觉可不行,但这感觉来的太快,又无比浓烈,以至于他无论如何也压抑不住,趴在了桌上。

    陈日天当然看见了,他有些为父亲的年迈而心痛。为了不打断众人的思路,他决定先讲完这一点方案。

    ……

    “那么,大家对这套新策略和系统的新功能,还有什么异议或问题吗?”

    众人摇头。

    “行,那各位稍作休息,喝杯水什么的。然后…老哥,文杰哥哥,跟我一起帮扶一下老爸,扶到那边沙发上,都这么老了,得让他休息的安稳一点。”

    陈日天的父亲不重,特别是如此年龄之下,三个男人只是为了尽可能更加平稳,他们轻轻松松地将他抱到了床上,也没有惊动他。

    十五分钟后,会议照常继续,由于陈日天本就为人幽默,所以在他的会议上很少有不认真听的,因为很可能就漏听了一个段子,而陈日天也巧妙的将主旨包含在段子里,让整场会议都引人注目。但现在陈日天却是每说一句话都要看看父亲,他依旧躺在那里。到后来,陈日天几乎只是嘴上说着,只要不是必要的注视大屏幕,他的双眼已然紧紧盯着老父亲了。

    终于,他连话语也逐渐因为分心而断断续续,总算忍不住宣布暂停会议,走到父亲那里看了看。

    “老爸,老爸?”陈日天像儿时叫父亲起床一样地喊着,也用手推了推他。父亲没有动静,他感到有些不妙,将手放在了父亲的鼻腔前,才发现父亲已经一点呼吸也没有了。

    日天不敢相信,又将耳朵贴在父亲的胸腔上,而他的耳朵也好像失聪了一般,什么声音也没有听见,哪怕是一丝血液流淌的声音也没有。

    心脏,停了。

    “老爸…”他终于绷不住精神,即便十年前就已经准备随时接受这一事实。可真到了这时候,终究还是根本无法接受,而换了谁又能接受呢?

    陈日天的亲哥第一个冲了上来,这是他们兄弟二人的父亲。即便距离陈日天的呼喊只隔了三、四秒,却已然可见陈日天那挂满面部的泪水。这一哭,陈日天憋了不知几年。这些年里,每每见到老父亲因为年龄而遇到障碍时,日天总会尽力将眼泪憋回肚子中,直到这一刻,才将它尽数流淌。

    陈日天的父亲,玖门集团第二任董事长,于2048年一月四日下午三点,逝世了。

    在座的所有人,无一不掩面而泣。一个将毕生的心血都用于壮大家族的人,一个为陈家鞠躬尽瘁的一位天才般的程序员,一个曾以一己之力拯救还是“玖门轮胎信息技术有限公司”全部上千台计算机免遭入侵的人,如今也迎来巨星陨落的一天。如此一来,老一辈的陈家六杰,已然全部去往了另一个世界。

    陈日天的父亲不是南京人,或者说,上一辈的陈家全部都是跟着老总一起,从浙江台州过来的。他们一共六个兄弟姐妹,儿时在山里长大,而且不是高原里的那种大山,而是丘陵一般的连绵山坡,本来几乎与世隔绝。大哥,也就是后来的老总,出山学了经商,又当过兵,还开过诊所,最后才因为一些巧合去了南京,认识了当年也风华正茂的陈日天的外公,他是当地一个党干部,有了他的帮助,老总才顺利创办了“玖门轮胎公司”,却也未曾想到能有如今的辉煌。而现在转眼六十载,企业尚在,故人却已全部远去。

    应陈日天的要求,父亲的遗体在台州市火化。送葬的人员无数,出去陈氏家族成员,还有公司里所有身为各部门程序员的员工,因为他们其中老一点的,都可以算作是陈日天父亲的徒弟,而年轻一点的,都是陈日天的“弟兄”。那天下雨,车队沿着蜿蜒的山路一圈一圈地往山的深处行驶。到达其中一个山顶的村子前,没有一辆车沾了一滴雨水。乌云永远伴随在最后一辆车后方,后方暴雨,前方天阴,车中是人在哭泣,云上是天在哭泣。

    最前方的车上,只坐着正在驾驶的陈日天,和他的母亲与兄长,以及在副驾驶位子上,老父亲的骨灰盒。当年陈日天刚学会开车时,父亲常常坐在一旁指导,陈日天也总爱让父亲坐在副驾驶,就像他以前总爱坐车的前排一样。现在右转脑袋,父亲仍然在身旁,不过换了一种形式,一种一生只有一次的形式,最后一次地看着小儿子开车。

    到达山路末端的村庄,淅淅沥沥的水珠才打湿了众人的脸颊。陈日天将父亲捧在怀里,向村里走去。第二辆车上坐着的刘宇宁赶忙跑上前来为他打伞,已然高二的陈芸向学校请了假,现在也紧随其后。

    这座村庄的最老一破住民早已搬走,不愿离开的那一辈也基本谢幕。老总还在时,当年正直公司复兴后第三年,他曾花巨资重新翻修村庄的建筑与设施,让原有的残垣断壁全部焕然一新,成为一个当地的文化旅游度假村之一,而随着时代发展,即便山路绵延,上下山也不是什么难事,所以这一计划很是成功。现在住在这里的,不是后来搬过来的,就是暂居于此的旅人。除了一人,外号小土。他是陈日天父亲的好友,自幼便结下深厚的友谊。他的年龄比陈日天的父亲小六岁,至今也可以算是落日余晖了。老总兴建这里后,将此处的一切都交由他来管理。

    村口第一户三层的人家,便是筱土的房子了。筱土见着车队驶来,本能地上前迎接,可想到此行的目的,又失落地放下了手。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亲眼见到骨灰盒,又觉悲从中来:“唉,最后一个,也走了。”日天也抬手抹了抹泪水。

    “唉,都节哀吧。先歇歇脚吧,房间都收拾得差不多了。”筱土在得知消息后,就找人把陈家的两幢故居收拾打扫过了。

    “谢谢筱土叔。”

    “哪里,你们让我活得如此自在,这种小忙还不够还的呢。”筱土说着还摸出一包金色的烟,中间赫然刻印着“南京”二字,还有两条巨龙盘在两旁,“寻了许久才买到的,拿去抽吧。”

    此烟名为九五至尊,分为粗烟和细烟两款,俗称“大龙”和“小龙”。日天爱抽粗烟,这包自然是“大龙”了。这种烟比较珍贵,一百块仅一包。

    “多谢了,虽然我早已有常抽大龙的资本了,但我还是喜欢红塔山。”他点上了烟,又转向窗外,看着山头上那个位置——老一辈的陈家人都埋在那里,也是日天父亲将有的归宿。“可如果没有他们,我可能连十块钱一包的红塔山也抽不上……”他又吸下一口,吐出一长缕青白色的烟雾,曾经他每次都会为大龙所能吐出的比电子烟一大口还多的烟雾而感到舒适地喜笑颜开,但是现在,他实在是嘴角没法上扬哪怕一点点。

    到了晚饭,陈日天变得像一个酒鬼,明明他已经快二十年没有碰过白酒了,也坚持着不碰高度酒,但这次他却完全不顾任何人的劝阻。由于不爱吃海鲜,陈日天也没有吃多少菜,就光喝酒,谁来劝都劝不住,甚至被直接推开,宇宁和陈芸也许是最能理解日天的心境的,从这些天在家中的反应就能看出来,平日里说话都总会忍不住笑的日天,这些天在家唯一的笑容也只是对妻子无微不至地照顾还以感谢般的微笑而已。

    喝醉了,陈日天就开始哭,喝的越高,哭得也就越凶,一晚上光白酒日天就饮了两瓶,也就是二斤左右。他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多的酒,到最后哭得呼吸都开始困难,才被妻子和女儿吃力地扶了回去。这次搀扶比多年前结婚那次困难得多,因为日天已然哭得泄力,全身都像彻底软了一般。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爸爸放声大哭。17年来,妈妈会因为好多大大小小的事而哭,但爸爸就好像眼中没有泪水一样,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和挫折都不会去掉眼泪。唯一一次看见大哭,是爸爸为了他的爸爸而哭。我还无法体会那种感受,但到了这种时候,我可能会比爸爸哭得更凶吧。”陈芸的日记中有这样浓墨重彩的一笔,而这恰巧也是日天五岁参加自己爷爷的葬礼时的所见与所感,如今他确实比父亲当年哭得更惨了。

    翌日直到下午,陈日天还是不省人事的状态,也好在坟地在第三日才挖好,石碑也是这天才刚刚运来。按照往常那五兄妹的碑上,除了姓名、遗像、生卒年月和后辈亲戚外,还有一句评价其一生的话,如老总的石碑上,题作:逆风前行,引领光明。二姐的石碑上题作:落红友情,作泥护花。旨在说明她对公司的贡献之久远。而陈日天的父亲,在陈日天的要求下,题作流传千古的两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六位兄弟姐妹的墓排成一排,面向的另一座的山腰——那是他们父母的墓碑所在。以他们的贡献,由中间向两边排列碑序,最中间的两位自然是大哥和三哥,一位开创了先河,一位挽回了生死。

    陈日天看见他们在雕刻文字时,一旁还有一块巨大的大理石,“诶,师傅,这是干什么的?”

    “啊?”雕刻师傅回过头,“哦哦,这个啊,因为运到山上,山路还挺长的,里厂子也远,防止意外不够用补货麻烦,就多带了几块。”

    “呃,那要是不用…”

    “哦,如果用不着我们就带走,不会收你们钱的。”他以为陈日天是担心价钱。

    “不不,我不在乎那点。只是我可不可以直接多给你们一些钱,帮我把这个石碑上也刻上几个字,然后立在六位长辈正前面。”

    “行啊,您要刻什么字?”

    “落叶归根,入土为安。”

    ……

    “无父之身,无我之身;无父之魂,无我之魂。”

    ——陈日天《我的路》

    第四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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