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扫完就要被开除
傍晚，学生们都陆陆续续放学回家了，而纪月息还没有等到阿星。
堂屋饭桌上摆好的饭菜已经没了热气，苑大爷正坐在门口吧嗒吧嗒抽着旱烟。
而纪月息则是站在院门口张望，突然她看到了小跑过来的小阳。
小阳跑得满头大汗，因为跑得太急，差点没刹住脚摔倒。
“月姨，阿星又被罚扫全校厕所了，张老师说了，要阿星全部扫完才可以回家。”
小阳还在絮絮叨叨的告状，听得纪月息直皱眉头。
她没有立马跑去学校找阿星，而是蹲下身与小阳平视，从兜里摸出两颗水果糖塞进小阳的背包里。
“小阳你告诉月姨，阿星经常被罚扫厕所吗？”
小阳从背包翻糖的手停了下来，他歪着脑袋想了想，有些天真道：
“对啊，因为阿星老是迟到，但是其他同学迟到只是罚站一节课，只有阿星被罚扫厕所，阿星好可怜哦。
对了月姨，阿星中午扫厕所的时候不小心把水浇到校长身上了，他今天中午还被罚跪了，校长还说要开除他……”
纪月息听不下去了，他摸了摸小阳的头站起身来。
“谢谢小阳来告诉月姨，快回家吃饭吧，别让妈妈久等”
小阳眨巴眨巴眼睛，点了点头，然后朝家的方向跑了两步。
纪月息目送他离开，转身准备跟苑大爷交代一下。
“去吧，扫一天了，估计也差不多扫完了”
苑大爷敛下眼中的担忧心疼，在门框边磕了磕烟斗，见怪不怪道。
纪月息微愣，心口有种说不出的涩意。
“以后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
苑大爷仿若未闻，头都没抬一下。
纪月息说完便转身朝学校的方向赶去。
待她走远，苑大爷才抬头看着她的背影无奈的长叹一声。
“难啊，难啊”
他喃喃低语，皱纹似乎又添了两条，脊背也似乎更加弯曲。
踏着夕阳纪月息终于找到了正接满一桶水冲厕所的阿星。
他光着脚丫，拿着扫帚将水渍扫进沟里，他脖子上挂着的鞋子也随着他的动作晃动着。
“阿星”
纪月息的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厉害。
她看到阿星茫然的回头，看她的眼神依然是麻木没有生机的，然后又收回目光木讷的扫地。
纪月息沉默的看着他，最后拿起扫帚跟他一起扫。
学校很安静，只有扫帚摩擦水泥地的唰唰声。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迟到吗？”
良久，纪月息才开口，语气很平静。
她明显听到另一个唰唰声顿了一下。
“你今天早上走得很早，跟小阳一起的，不可能迟到的。”
纪月息看向阿星，他只抿了抿唇，吸了吸鼻涕。
眼中依然是空洞麻木。
这种眼神一般经常出现在饱经风霜看不到生活希望的人眼中。
但是阿星才八岁，他为什么也出现了这样的眼神？
纪月息蹲下身与他平视，阿星的眼神下意识闪躲。
纪月息叹了口气，放轻声音。
“阿星啊，妈妈和爷爷送你来学校是学知识的，不是来扫厕所的。”
阿星闻言眼眸微动，眼中难得的流露出一丝疑惑。
可是所有人都让他在学校一定要听老师的话啊。
老师让他扫厕所他就听话的扫厕所啊。
自己做错了吗？
纪月息看出他的疑惑，将他手中的扫帚拿走放好，又拉住他的两只小手。
“你是学校的学生，老师和校长都不可以剥夺你学习的权利。”
她其实还想说他的班主任双标，区别对待，说校长德不配位。
但这些话现在不适合跟他说。
阿星第一次直视母亲的眼睛，那里面仿佛藏着包容世界的大海。
他看得有些呆，鼻子有些泛酸。
他其实听不太懂纪月息的话，但这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说这样的话。
这样陌生的感觉让他下意识想要逃避。
于是他挣开纪月息的手，再次拿起扫帚固执的打扫厕所。
纪月息无奈的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她看到阿星瘦弱而固执的背影，突然有种无计可施的无力感。
如果他一直这样麻木，那自己说再多做再多都没用。
即便改善了他的生活，也改变不了他的思想。
这样肯定不行。
正当她盯着阿星的背影出神时，却见那背影微微颤抖。
纪月息立马回过神来，刚想出声唤他，却听到了他小声的抽泣。
“不扫完就要被开除，我不想爷爷来学校求校长。”
纪月息闻言一怔，她都能想象到老人拄着拐杖卑微祈求的样子。
她正视少年，回忆起勾勒了他寥寥几笔的剧情。
剧情里，阿星为了给另一条腿也被锯掉的爷爷补身体，再次去陈大海的海滩挖蛤蜊想换塞目鱼。
结果被陈大海发现，受到惊吓的阿星慌不择路的闯进了鱼塘的深水区。
女主急忙跑过去想喊他回头，但却为时已晚，阿星已经彻底消失在了那片水湾。
纪月息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阿星不是麻木，他木讷固执一根筋，他只是用自己的方式对爷爷好。
“阿星，不扫了，我们回家，爷爷还在等你回家吃饭，今天妈妈做了塞目鱼。”
果然，听到爷爷和塞目鱼，阿星眼底升起了一丝微光。
“爷爷吃了塞目鱼腿能好吗？”
他抬起手臂，蹭了蹭眼睛，转过身有些希冀的望向纪月息。
纪月息突然卡壳，这话不好说啊。
她斟酌了一下，才缓缓开口道：
“爷爷吃了塞目鱼可以补身体，有了健康的身体爷爷的腿就不会再痛了。”
阿星闻言眼睛一亮。
“真的吗？”
纪月息坚定的点头，趁这个机会再次将他手中的扫帚拿走。
然后拉起阿星的手准备带他回家，阿星还是有点犹豫。
“怕被开除？”
阿星轻轻点头。
纪月息见他担忧的小脸，佯装沉思，在阿星又要挣开她手的时候笑出了声。
阿星不解的看向她。
纪月息：“怕什么？明天妈妈跟你一起来学校，咱有理走遍天下都不怕。
错的又不是我们对不对？”
阿星低下头：“可是我迟到了”
纪月息想了想轻声问道：“那你是因为什么原因迟到的呢？”
阿星呆住了，这是她第二次问他迟到的原因。
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迟到的原因，从来也没有人愿意听他迟到的原因。
这一刻他心里的委屈像是发了海啸一般将他淹没。
“阿民两条腿都没有了，我遇到都会背他来学校，然后我就迟到了”
他哭了，不再是小声的抽泣，而是放声大哭。
似乎把这漫长八年里的委屈全都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