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
商晚从不是扭捏的人,扣上安全带后,不忘回头和程霏搭话。
“原来程小姐是小尧的姐姐。”
车窗缓缓合上,倒映在湖面的月色描摹着她的侧脸,她微微一笑,贝齿整齐,莹润如月光珍珠。
“刚刚不好意思,我重新自我介绍,我是小尧《人体结构与透视》的选修课老师,我叫商晚,商人的商,夜晚的晚。”
她笑着,眼波流转,顾盼生辉。
商晚什么场合都能应对自如,此刻笑得礼貌又疏离,就好像她和周以尧真的是清清白白的师生关系
程霏在她的笑容里一晃脑袋,猛地醒神。
哪有一个女老师堂而皇之的拦下学生的车?还这么亲密的喊他名字?
而且,她刚刚说她是什么课来着
程霏错愕震惊,声调不自觉拔高,“你说你教什么?”
话说得太急太快,反而像质问。
好在商晚没有在意,温柔地重复了一遍。
“《人体结构与透视》”她像是没有听出程霏的惊讶,给她递了一个台阶,“虽然是很基础的课程,不过呢,我的教学方式比较特别。”她眨眨眼,轻快道,“如果程小姐感兴趣,我可以与程小姐聊聊。”
程霏扯着笑容,尴尬道,“程小姐听着别扭,直接叫我程霏就好。”
在商晚看不到的地方,她狠命瞪着周以尧,高跟鞋踹上驾驶位的后椅。
好家伙,师/生/恋/是不能被写出来的他到底知不知道?!
周以尧瘫着一张脸,头疼的厉害。
高架桥堵得水泄不通,周以尧耐心地听着两个女人的话越说越多。
于是,他听见商晚“恰到好处”又“不显刻意”地提到了陆睿言,三言两语就将自己和陆睿言的关系捋得井水不犯河水,甚至周以尧还听见了,“啊真的吗?那我得找个机会好好和宋总说一说,这真的是一个误会。”
然后她又说起了今晚偶遇傅其琛一事,顺口带了一句,“傅总还特地买了一束满天星,看来是要送给谁呢。”
这下商晚的三个身份中,居然被删减得仅剩周以尧大学老师这一个。
程霏因为公事原因必须要回公司一趟,周以尧把她放在纸醉金迷的奢华写字大楼,皱着眉看两人交换了微信。
“有机会一起吃饭。”商晚搭在车窗边缘,举着手机晃了晃,“我请你。”
“一言为定。”程霏与她说完话,转头对周以尧说道,“你开车小心点,我见你商老师的脸色有些不好。”
她俯低身子,借着拨动耳边碎发的动作,咬着声音,“你喜欢你老师这件事情,改天我再来问你!”
周以尧目送她的背影,感觉自己头更疼了。
商晚虚掩着唇,齿间溢出一声轻笑。
笑意抓耳,顺便将他的视线抓了过来。
“怎么了啊?”语调轻呢诱人,像是一尾调皮小鱼从他心间摆尾而过,却没有留下任何涟漪。
周以尧一气呵成地点火倒车,声线紧绷,“吃饭了没?”
商晚诧异地望过去,不再掩饰,笑出声,“刚刚不是还一本正经说不顺路吗?怎么,这会儿想请我吃饭了?”
周以尧控制着车速,缓慢滑过灯柱斜影。
掠过无关紧要的调笑,周以尧重复一遍,“你吃饭没有?”
商晚盯着他的衣领,对那串花体德文来了兴趣,辨认一刻,商晚用一种暧昧甜腻的语调轻缓念来。
“nurmitdiristmeinlebenkomplett”
小舌音性感诱|人,周以尧感觉自己的胸腔不易察觉地轻颤,好像有一只雨后蝴蝶憩在湖泊深处,不经意搅起涟漪。
而数百万公里之外的雨林,有可能即将迎来一场飓风。
他学过一些德语,知道商晚念的是什么。
“告诉他,但要谦逊和缓,
他的爱情是我的生命;
只有在他的身旁,我才能
快乐地享受生命和爱情。”
意有所指,暧昧挑衅。
“中国有句古话。”周以尧忽然开口,算不上太好的语气。
“你在国外,可能不常听过。”
商晚挑眉,伴以一个“请”的手势,洗耳恭听。
“日中则昃,月盈则食。”
他的声音兜着雨水,冷凉浸人。似无意错眼一瞥,满是风雪覆灭后的清寂。
商晚迟疑探出手,果不其然,又下雨了。
周以尧摁下控制开关,车窗合上。
他抽出一张纸巾,递到商晚视线下。她娇笑着留了句谢谢。
低头擦拭指尖水意时,商晚闲散地回答。
“世间完满本就难得。”她说,“我只要瞬间。”
精致、纤细的一双手,曾经十指紧扣的将他从汹涌人潮中坚定牵走。
顿了顿,商晚向他歪过,娓娓带笑,“对我而言,瞬间即是永远。”
周以尧冷笑一声,“永远也是即逝。”
一语双关。
商晚微笑点头,“你可真是消极的虚无主义。”
她总觉得今夜的周以尧有些不同寻常,与那晚无意撞上她和柏斯遇时还要不同寻常。
商晚支着头,懒懒想到。
醋坛子翻了吧。
要哄还是要添把火?
几乎没有思考,商晚已经押注完毕。
翻了好,她喜欢大火烧起来那一刻的热烈。
就好像她是被爱着的。
尽管她娇纵、任性,他也爱她。
“永远存在于瞬间,而瞬间并不是转瞬即逝的现在。”
雨刮器扫走霓虹尾灯,很快,雨点重新密集。
“我不爱念哲学。”商晚看了眼时间,他们至少被堵了二十来分钟,终于能挪动十米,“尼采也好,海德格尔也罢,都不如博尔赫斯。”
周以尧摇头轻笑,“跨越有些大。”
“因为,博尔赫斯说,”商晚隔着虚虚毫厘抚过他的下颚,薄薄的灯光跳跃在她眼底。
真诚又动人,午夜玫瑰没有故作神秘的凝露。
“你是我的不幸,和我的大幸。”
她从来不吝啬像周以尧展露自己对他的爱意。
哪怕这爱意虚伪、廉价,并且毫不可信。
银灰色的s500重新驶入高架桥,此刻时间已经逼近十二点,车流少了部分。
车里没有放音乐,商晚百无聊赖地看着倒退夜景。
她的人生好像很奇怪,虽然一直在往前,可一回头,她却离她已经走过的路越来越远。
“耀京倒是挺热闹的。”
车内的恒温系统已经自动调节到人体舒适的温度,
她吹着遥江夜风,无来由的感慨。
音色空灵冷淡,细雨飘舞一般碎在风里。
周以尧眉心一动,上了快速路。
“你很少来耀京吗?”
“我连中国都很少回。”
商晚支着下巴,精心描绘眼线的杏瞳懒懒散散偏到他身上。
周以尧确实是行走的衣架子,肩宽窄腰,人高腿长,穿什么都好看。
当然,最主要还是脸长得好看。
他穿得稍显单薄,只一件浅灰色的衬衫。
这个颜色不像白色那样干净,也不像黑色那样分明。
很柔和的灰。
今天还带了一副银边眼镜。
更显得乖巧了。
商晚忽然想起有次两人在药店被困住——
准确来说,是周以尧被困住,而她想与他短暂地被困在极端暴雨里。
大雨成了牢笼,而她是心甘情愿丢掉钥匙的金丝雀。永永远远的困着。
雨停的很快,只是一场短暂的急骤雨,时间比他们从庞大车流中抽身而出的时间还要短。
周以尧嗓音微冷,淡淡道,“耀京有一个极夜新区,主打不夜城,刚开发不久,你要不要去看看?”
商晚不轻不重地敲着中控台,“有点意思,不夜城么?”
“噱头而已。”周以尧唤醒语音,定位到极夜新区,“电费烧得像是不要钱。一会儿路过世纪大桥,你可以望到那片灯火。”
“如果遇到什么节日——”他一顿,随即想起了前不久宋嘉栩和他说过的事情,“你够幸运,国庆期间的极夜新区刚好迎来第一届灯光节。”
很快上了世纪大桥,周以尧给商晚指了方向。
她转眼望去,远处灯火绵延起伏,好似群山环绕。
盛大的光景落在她眼底,走神的瞬间,却没有发现周以尧一直在看她。
“人造浪漫。”商晚很快收了视线,兴致缺缺地下结论,“而且,灯光秀这种东西,没什么新意。”
“唔。”周以尧含糊地应了声,“不一定。”
商晚没有推迟,她耸耸肩,不礼貌的目光停在周以尧面上,忽然问,“你近视?”
她记得不久前在药店偶遇周以尧的那天,他也戴了一副眼镜。
闻言,周以尧屈起指节,习惯性顶了顶镜框,“轻微散光。”
“哦。”商晚点点头,在他打起右转灯的同时,裹挟着清冷香水和夜风靠近他。
她敛了眼底流连的笑意,红唇勾着弧度,在他耳边吐气如兰。
“有机会的话”
她是经验老道的猎手,而他是势在必得的猎物。
“下次,戴着眼镜吧”
暧昧一触即燃,商晚却在这时抽身,她褪下手腕的素白皮绳,随意扎起长发。
按照小朋友一逗就脸红的性格,商晚以为他会就此打住,然后轻描淡写的提起另外一个话题。
周以尧拐进单行道,沉声道,“我不戴眼镜也看得清。”
商晚一愣。
单行道没有退路。
他也不预备给自己留退路。
“我吻过你耳后的细小红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