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7
下午没什么事，但是美院的副教授致电商晚，希望她能来学校一趟。
九月骄阳正好，微风徐徐，走道两侧的梧桐树枝叶沙沙作响。
宛如一尊艺术品的美院新老师闲庭信步的绕过一方莲池，撑着白色的欧式长柄遮阳伞，踩着树荫往美院走去。
周以尧站在球场上，中场休息十分钟，他看着和商晚的聊天记录，最新一条是两个半小时前。
【一：嗯。】
手指虚空停了半晌，最终还是没有敲字。
鬼使神差的，他打开自己的微信资料，将从未改过的微信名逐字输入——
“以尧！准备了。”
那边的队员叫他，周以尧扔下手机，回了球场。
商晚换了一身薄荷绿的法式连衣裙，白色复古低跟，手里拎着一个当季新款的高奢限量手包。
从头到脚，贵的明白，精致的明白。
迎面走来几个美院的学生，冲着她很兴奋的大喊大叫，拉着又是自拍又是要加微信，商晚脸上摆出营业假笑，在镜头前笑得温婉。
“那边吵什么啊？”
宋嘉栩抹了一把汗，有点奇怪。
外院的一个男生说，“碰上那位艺术家小姐了。”
周以尧耳朵尖一动，冲着大家短暂走神的几秒内一个漂亮的三步上篮，引得女生连连尖叫。
宋嘉栩拍了拍周以尧的肩，对他比了一个大拇指，然后和外院的男生勾肩搭背的聊起天来。
“都说这个她好看，到底有多好看啊？比你们院的小小还好看？”
那男生回答，“嗨，美貌就不在一个级别上。我们院的都是小打小闹，那位是真大美人类型，勾你魂那种。”
宋嘉栩笑起来，“这么夸张啊。”
周以尧却是心不在焉的闷头在想。
商晚真是个行走的孔雀精，到哪儿都要引起关注。
很快开始下一场，他沉着脸将注意力全部放在投篮上。一人砍下四十分，几乎要被女生的尖叫淹没。
球赛结束后，科院凭周以尧的一己之力与外院拉出望尘莫及的距离，男生在球场上汗水挥洒，击掌致敬。
“以尧，牛，三分小王子我算是服了。”
周以尧将吸汗发带捋下，客气的笑了笑。
女孩子前仆后继的想要给他送水，他一一礼貌的拒绝了。
商晚肯定不会这样。
他用牙尖绷开易拉环时闷闷的想到，这个恶劣的女人，只会骗别人回家。
他有些牙痒的打开微信，意外的看见置顶有一条新消息。
【rosie：图片。】
周以尧愣了一会儿，才点开。
喧嚣球场里，男生一个极其帅气的扣篮，球衣被风掀起一角，露出精瘦的腰身和隐隐的腹肌。
他的额角淌着几滴汗，阳光大片大片的晕在他身后，挑起嘴角意气风发的笑了一下。
手机震了一下。
【rosie：恭喜，炸场。】
她看见了啊。
周以尧保存照片，有些傻气的笑起来。
他边走边发消息，嘴角忍不住上扬。
【五分钟：你看见了？】
这次她回的很快。
【rosie：嗯。路过，被几个学生安利了。耀大镇校之宝，名不虚传嘛。】
周以尧打字的手指顿住。“镇校之宝”四个字像是什么奇异的开关，让他浑身都升起一股隐秘的愉悦。
【rosie：你打球还挺帅的，要是我再年轻个几岁也会喜欢你这样的。】
周以尧抿了抿唇，原本意气风发的笑容顿时耷拉。
【五分钟：你现在就很年轻。】
商晚看着这句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话，微挑唇角，模棱两可回了一句，“我这人比较专一。”
周以尧反反复复将这七个字看了个遍，耳尖慢慢泛起微红。
宋嘉栩和外院的男生约了下次再战，一溜儿小跑过来，“哎，以尧，下半场你真是帅死了。我估计回去论坛要炸。”
“嗯”他慢吞吞的答，忽然问道，“论坛是什么？”
宋嘉栩啧了一声，“就是我们耀大的论坛啊，经常会有很多八卦，我刚刚看了，最新一条是关于那位艺术家小姐，路拍生图，架势堪比明星。这我就不得不批评你两句了啊以尧，美院老师那么好看，你是要多瞎才能拿丑死了三个字形容她？”
周以尧看他的眼神顿时古怪，“你没觉得她很面熟？”
宋嘉栩信誓旦旦，“面熟？不面熟，这样的大美人见过一次我怎么能忘。”
呵。
周以尧冷冷一笑，拔腿就走。
你中午还在夸她来着。
从副教授的办公室出来，商晚应了她的请求，帮忙替一位外派欧洲的老师对准备出国的艺术系学生进行指导。
商晚拿了一份学生的个人档案，整理好，背手轻轻推到桌角边缘。
“这天气挺凉的，要不去吃火锅？”
一个男老师频频往商晚这边看，提议道：“要不西餐？最近开了一家环境很高雅的西餐厅，就在一环。”
“一环？”另一个女老师夸张的捂着嘴，“那得多远，等我们堵到那儿了，怕是都饿成人干了吧。”
“你们别光顾着自己想吃啊。”有人摇头，“也得问问商老师的意见吧。”
商老师。
艺术家的统称而已。
众人齐刷刷回头。
商晚旋上笔帽，无害地笑了笑，“对不起，我晚上已经有约了。”
她那双漂亮的眼瞳透出些许令人不忍苛责的抱歉，她抿抿唇，微微歪头，像头小鹿，“要不，下一次，我请大家吃饭吧。”
明明是妩媚到极致的长相，却能露出不谙世事的天真。
中国画专业的曹教授摆摆手，“这怎么好意思？让他们来请。成天嚷嚷着要请吃饭，你可得遂了他们的愿。”
大家只好作罢，长呼短叹地张罗着下一次聚餐的选址在哪。
商晚向曹教授道了谢，拎起自己的手包，留下纤细玲珑的背影。
才出了美院，她那昂贵到普通人半年工资也买不起的高跟鞋顿时被雨水逼退到大厅。
倒不是心疼鞋，只是她又忘记带伞。
商晚微微叹了口气，往来的美院学生和她礼貌的打招呼，甚至有心细的女孩子发现她手边只有一个看起来装不下雨伞的小手包，顿时福至心灵，将自己的雨伞双手奉给在她心中排位第一的商老师。
“老师，给您伞。”
商晚怔了怔，微微笑道，“不用了，你拿着吧。”
女孩子很固执，“商老师，我可以和我舍友一同回去，这伞您先用。”
她转身要跑，商晚喊住她，“——同学，你叫什么？”
女孩子吐了吐舌尖，向她用力挥了挥手。
商晚轻叹，只觉得现在的年轻小孩儿真是富有活力，像颗绿萝，只要有水，有阳光，便能生机蓬勃的舒卷开青翠的绿叶。
是自动雨伞，她摁下小小的旋钮，雨伞应声而开。
商晚迈入雨中，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手包嗡嗡振动，她没想接，不料对方穷追不舍，大有一种她不接就打到天荒地老的错觉。
商晚顿足，翻出手机，沉默的看着屏幕的名字。
她接起电话，那边笑得极为慢条斯理衣冠禽兽，每一个“哈”都故意的拖长了尾音。
她温柔又耐心的听了三秒，随后掐了电话。
“商晚！”
柏斯遇在第二通电话里咬牙切齿，豪门贵公子的表情管理濒临失控，“我妈说想你了，问你要不要来我家吃饭。”
“唔。”商晚单肩夹着手机，正在手包里翻无线耳机。“可能不行。”
柏斯遇龙飞凤舞的在合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呛声回答，“没说今天，就是听你回耀京了看你什么时候有空。”
商晚想了想，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自己的课表，也就应了，“行，我看看时间，到时候给你回电话。”
商晚听见电话那端压着的英文，知道柏斯遇忙，刚想掐了电话。
柏斯遇抬手示意秘书出去，秘书微微点头，将办公室大门关上。
“哎，商晚，你什么时候才打算定下来啊？”
柏斯遇的声音听起来懒洋洋，尾音又含着一点儿的笑意，又像是用笑去压着什么情绪，“第一个考虑我啊。”
商晚用手摁着眉心，昨夜睡得不好，眼下乌青扫了两层遮瑕才盖住。
“周家有什么好。不如来我们柏家。”柏斯遇将文件合拢，转向巨幕玻璃，声音沉哑，“商晚，反正选谁不是呢？”
“别啊，我可不玩你们商业联姻那一套。”
她笑起来，三言两语挡了回去，“我正撑着伞，不方便说，改天再联系。”
收了线，商晚将来不及派上用场的无线耳机收回包里，正出了美院的浮雕大门，视线无意一抬，随即怔住。
周以尧从对面的药店出来，明明三步之外就有自助雨伞，他却抿着唇站得跟尊雕像一样。
嗯
还是一尊心情极差，非常、非常不好惹的雕像。
但是长得好看。
而且商晚这人本性恶劣，越是看起来不好招惹的，她偏偏要招惹一下。
周以尧说不清那一刻的自己是想要避开还是想要迎上，双腿仿佛灌了沉重铁铅，又或者是被她撇过来的眼神施了定身咒，他绷着指尖，指弯顶了顶银边眼镜。
耀京的秋季和某些南部城市的冬季不相上下，尤其是秋雨连绵时节，秋雨密密匝匝，如针扎在裸露肌肤，疼痛持久而绵长。
车辆疾驰而过，红灯间隙时，奔驰s系车主摇下车窗，冲着商晚吹了声轻佻又暧昧的口哨。
商晚视若无睹，细高跟踩碎水洼的红光，径直向周以尧走去。
两人距离近了，又闻到了她的香水，尾调比雨点更加寒凉，像是日出时暴雨天的海边。
周以尧低着头，单手滑进侧袋，另只手提着印有药店logo的白色可降解塑料袋。
今天没有穿外套，而是套了件温和的浅色羊毛衫，里头应该搭着件衬衫，衣领翻折着，别有一枚小小的领针。
是某个品牌上季度推出的限量品，造型别致精巧，商晚自己收藏了另一款，如果没有意外，大概这枚漂亮的领针会永远埋没在黑暗和灰尘中。
“怎么在这？”
商晚微微抬着小巧下颚，“生病了？”
周以尧没有看她，反而是看向被明昧光影拖得斜长的身影。
“没有，帮舍友带的。”
商晚点点头，不欲多说，“没伞？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她的唇形天生上扬，不笑时亦漂亮。
就是眉眼太冷，笑意不进眼底，只浮于红唇微微翘起的弧度。
只是站着，暗流汹涌，无声对峙。
好几个小姑娘频频回头，耀大门面周以尧无人不知，而空降的美院老师以美貌一骑绝尘。
商晚顺势收了伞，与他避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会引人多想，也不容易越界。
应该是有类似的窃窃私语。
“只是在等车吧？没见商老师和周学长说话。”
“他们怎么可能会认识啊。”
温柔起伏于踝骨的裙摆被雨水洇湿，凉凉的贴着肌肤，商晚伸手提了一下。借着这个动作，她退到灯光暗处，避开了旁人过于火热的视线。
周以尧心里清楚，他不可能让商晚送他回去，流言蜚语一旦传出，对他们两人都不好。
很显然商晚和他想的不一样。
她跺了跺鞋后跟，锥出的清脆声响与他的心跳不谋而合。
她微偏着头，笑容明艳又真诚。
玫瑰忽然收起了扎手的利刺，向他发出邀请。
“要不要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