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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沙门论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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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卫华到了草庐没见到罗彰等人,心知定是给擒龙门的人带走了。

    他自觉抛开《天道经》不说,王致仁这老小子,也是非死在自己手里才可。心下打定主意便一路向着徽州城去了。

    他心下又迷糊,到底要不要杀王致仁?也不知走了多久,心绪凝重间隐隐听得梵音传诵,顿觉心下烦闷迷迷。惊道,“佛法无边,竟能引出我的心事。”便自寻着诵经声而去。

    他越走双腿越发轻灵,心绪却更沉重。只见他深一脚,低一脚的在山间来去,小道幽幽静静那头左右立着两方浮屠塔。似迷似净恍惚着走了过去,确是那黄墙青瓦寺院。寺院匾额大书:慈光禅寺。

    门前左右写着:慈风拂云润天下,神光映日开枝头。

    又写:身从无相中受生,犹如幻出诸形象。幻人心识本来无,罪福皆空无所住。

    梁卫华看着佛偈,摇头冷笑道,“我看却也难洗老夫的罪业。佛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老夫的本相是什么?难道她是虚妄?不,都是骗人的。有我有物,才有万象。我一心向她怎么不见如来赐福?”

    又道,“佛说……佛说……几时轮到我说?”

    忽听得墙内有人噗嗤笑了一声。

    梁卫华嗔怒道,“是谁这般没大没小?”

    门呀的一声打开,里头走出个身穿灰蓝色僧袍的少年和尚。只见他十七八岁模样,身形消瘦、棱角分明,长相一般却精神爽朗。他双手合十,见礼道,“阿弥陀佛,老施主不可妄语。世事轮回,因缘际会,一切皆有定数。”

    梁卫华道,“胡说八道,缘分既来,就该有果。但若有因果,我也早该结果。我问你,小和尚你在那偷听多久了?”

    那和尚道,“小僧不敢偷听。只因寺中来了几位香客,小僧在此接引时,见到中间有位女施主,心下好奇说了几句妄言,因而被师父罚在此处面壁。”

    梁卫华一生没有几个朋友,此时见这小和尚眉目聪明谦卑,心生亲切有意结交。

    “小和尚法号如何称呼?”

    “小僧心由,师父度碟时取的。”

    梁卫华沉吟道,“心由?相由心生,怎么不叫心相?”

    “老施主慧根不浅,心相是我师兄。”

    梁卫华点头又问,“你说了什么话被罚面壁?说来听听。”

    “那位女施主生得如菩萨一般,我心中如此想,便如此说了出来。那女施主笑而不语,老施主却说我六根不净想着菩萨。师父听说如此,跟我说佛本无相、相亦由心而生。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接着就罚我面壁,所以方才我听到老施主也这么说的时候才忍不住笑出声。”

    梁卫华哈哈一笑道,“有道是,本来真性是玄机,只有灵明悟得时。你师父这是夸你呢明心见性。这便叫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但你执着于色相表面,生了分别心这才罚你。”

    心由道,“阿弥陀佛,老施主说话禅机无限,多谢开悟。”微一迟疑又道,“施主似乎也有心事执着于色相表面。”

    梁卫华笑道,“好啊,你倒教训起我来。你这可是又动嗔念了!”

    心由道,“阿弥陀佛,小僧不敢。”

    梁卫华忽觉与这小和尚辩机论禅颇为有趣,玩心大起。有意跟他论上一论。因道,“你等着,老夫去去就来。”

    梁卫华去了后山,矮进草丛蹲了一会儿,想要抓只飞禽走兽再与心由论个高低。

    不想林深草长,却不见动静,他心下烦躁又向深处去寻。忽听得鸟鸣啾啾很是好听,像是画眉之类的鸟儿。

    梁卫华寻着声音来到几株石楠树下,当下心神一喜果然在这。只见他飞身跃起,身子立时飘上树梢,双腿夹着枝干,右手迅捷一陶逮了个正着。

    下树一瞧,原来是个全身乌黑的百舌鸟,足有一掌大小。

    梁卫华兴致不减,哼哼唧唧的回到慈光寺山门。

    当下将手一递,拿百舌鸟给心由小和尚看。问道,“你瞧,老夫若是将它烤来吃了怎样?这算度它还是度我?”

    心由等了他好一刻钟,不想却是要来为难自己。

    只见梁卫华将百舌鸟拿在左手,说话间用瘦骨如柴的大拇指,突然按住百舌鸟的脖颈。

    那百舌鸟吃痛,在梁伟华手中挥翅猛拍,却挣不脱身。反而给他越按越紧,左翅乱拍乱打间掉了几根毛。

    心由眼看百舌鸟将要给他掐得断气,登时慈悲心大盛,伸手一搭使了个“寒鸦拣枝”向梁卫华手里抢去。

    梁卫华回手向怀里一撤,顶肘一格。右手忙使“玉溪烟杆”中的一打十结。他虽年高,但手法却自迅捷轻巧。一拍一扣间,将烟杆使得犹如拿着一条软绳,转眼就将心由的两只手打了个结扣住。

    梁卫华瞧得更喜,“你个小秃驴,还敢跟我动手。”催问道,“快说!”

    心由憋得脸色一涨,急道,“施主不讲道理,我若说度它你定要将它吃了,我若说度了施主,施主又要说不吃如何度。”

    梁卫华见他道出自己意图,也不恼他,反而松手放开百舌鸟。点头称是,却要看心由怎生对答。他掌心罩了一层功力无论百舌鸟怎么飞,也飞不出他的手心。

    心由一时无解,只道,“阿弥陀佛,老施主心魔已生,小僧根基太浅,不知如何解救。”

    梁卫华莞尔一笑,收起烟杆与心由行了个佛礼。正色道,“不错,我心魔既生,小师傅慈悲为怀,还请赐教开释。若是说得合我心意,我便放了它。正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众生平等救它救我都是一样,却又不一样,小师傅可要三思啊。”

    他自觉此说刁钻难解,定要叫这小和尚头昏脑胀、想破脑袋。见他果然窘态毕现、眉目作难越是欢喜。

    两人便这么痴痴对了一夜。

    日头初露,群山叠嶂。宝刹庄严清幽,黄墙之下青灰泛着黄光,林木葱郁透着草木清香,四周却因一老一少,染着一抹凝重。

    梁卫华手里的百舌鸟,跟着林中的鸟类轻啼了几声,却不知它是喜是悲。如若也懂喜悲,知道自己性命只在顷刻,大概也是要悲痛的吧。

    须臾间,晨钟“咚、咚、咚”连撞三下,过不多时,早课梵音已从内院扬了出来,缓缓绕绕绵绵不绝。

    梁卫华心头径自空空,不染于怀,只等小和尚开释。他盘坐在地,双目紧闭道,“小和尚,还没想好吗?你们寺内只怕都要开锅了,老夫这肚子可陪你饿了一夜。”

    他心想再答不出来,就在这小和尚面前架起柴草火堆。非要叫他求着自己放了这鸟儿不可。

    心由道,“若能知法永不灭,则得辩才无障碍。若能辩才无障碍,则能开演无边法。”

    梁卫华点头称是,道,“不错,正要看你有何辩?”

    心由道,“该是度它才对。”

    梁卫华哈哈一笑道,“小师傅输了,既然度它那老夫可要将它烤了吃。”说着起身就要去捡柴火。

    心由道,“且慢,佛祖割肉喂鹰。小僧愚钝还没到这样境界,不敢舍却肉身之痛,只好将小僧自己的斋饭给老施主吃了。请老施主慈悲为怀放它一条生路。”

    梁卫华浑忘了寺院里还有伙食,这心由小和尚倒也心善慈悲,便道,“那你岂不是要饿肚子。”

    心由想着自己就快救下鸟儿,双手合十行礼。乐道,“一顿不吃饿不死的,老施主放生功德无量。”

    梁卫华刁难道,“那你救它一命岂不是要成佛了?如果老夫天天都想吃它呢?”

    旋即又道,“幽独若可厌,真实为可喜。见山不碍目,闻水不逆耳。翛然无所为,自得而已矣。”顿时自在之心大盛。

    忽闻,“老不要脸的,跟个小和尚争得面红耳赤,胜了又怎样?”

    梁卫华定睛一看却是王致仁与许儿。一同走来的还有一队官差,和许多背着药箱的郎中。这才明白心由说的老施主是王致仁。

    登时无名火起。不管你苍生如何,佛法无边,我自一杀了之。

    梁卫华左手一扬,收了功力放脱百舌鸟。冷哼一声,右手回过后背掏出银烟杆在手里转了一转,登时双目微闭杀机陡现。

    “老施主不可妄动杀机,生命,生命,有生之命。怎能随意夺人性命。”

    梁卫华哼的一声道,“老夫这叫作随心随性。”说着一杆拍向王致仁面门,中途却收了力道,终究没舍得下死手。

    王致仁忙起手格挡,见接住攻来的招式向后跳开一步,又过嘴瘾,“小师傅不懂,这老小子已经入魔了。”

    心由小和尚心知自己武功实在太低,抵不过梁卫华的一手之力。急道,“小僧佛法低微,不知如何开释两位?此处佛门清净地,还请两位老施主莫动无妄。”

    梁卫华哪听他闲话,对着烟碗猛吐了一口口水,众人不知其意。只见他烟杆向上挺立前扣,左手突然横在右手手腕前,交叉一搭烟碗里的烟丝对着王致仁面门飞射了过去。

    王致仁见他行为怪异,老脸猛的一惊,慌忙向右躲开。

    烟丝被梁卫华的口水一沾,变得黏黏腻腻,啪的一下没能拍到王致仁,却糊了王致仁身后的郎中一脸,登时哇哇大叫。嫌恶之情无以言表,只见他满手满脸的胡抓胡甩。

    旁边好几个官差看得怡然生笑,不能自持。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老家伙竟会使这样一个怪招,犹如孩童打架吐涎。

    领头陈辅长忙出来干预,“我不管你是何人?跟他有什么关系牵扯,现在他是韩大人的客人,劝你不要生事!”

    辅长属知府门中正式官职,管邮传迎送的典吏。这人姓陈因而称他陈辅长。

    话说那日赵长顺恼怒梁卫华突然抢走罗彰,在草庐中怒不可遏,噼里啪啦摔了好一些东西出气。正要带许儿与王致仁回归本部时,门口进来四个官差找王致仁。

    乃是徽州府尹韩承远韩大人派的。这时徽州府隶属南京直隶,因小妾忽生怪疾多日,请了好多郎中,吃了好些汤药就是不见好转,反而一天天的精神萎靡困顿。

    注:时设金陵作陪都是为南京。

    韩承远于是下派府中兵丁遍请全城郎中,只要稍有能耐的,有一个算一个都要请来试试。这王致仁在徽州城颇有名声,因此也在行列。

    赵长顺不敢与韩府尹作对,若能帮上一二,说不定将来还能攀上关系。

    心下欢喜,说了些王致仁医术高明的话奉承,又说晚点要亲自登门拜访。言谈间不免塞了些“碎银子”,王致仁就这么成了擒龙门赵长顺上供的孝敬。

    王致仁也乐得逃脱擒龙门魔爪。医者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是不用说的,有了韩府尹庇护,师弟再找麻烦也要掂量一二。

    人生起落无常,当真是妙不可言。前一刻小命还在人家手里捏着,后一刻摇身一变又成了府尹大人的座上宾。

    又说许儿乃是自己孙女儿,留她一人在草庐不放心定要带上。那时罗彰不知是死是活,算是照看遗孀吧。

    这日众官差按计划领着各地找来的郎中,在离徽州城外不远的慈光寺汇聚,恰巧遇到了梁卫华。

    陈辅长当下向众官差、郎中回望一眼,凛然生威,众人惧他威仪不敢作声。

    王致仁轻身走过梁卫华身畔,假作抖灰尘拍了拍。“真脏。”

    许儿扶着他走出山门。

    王致仁冷眼前行,瞧也不瞧梁卫华。毫不在意这个师弟会不会忽施偷袭。

    一众人等随后一一跟上。

    心由见他们罢手不斗,欢喜无限的向梁卫华行了一礼。“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回身面壁去了。

    梁卫华怔怔的望着王致仁的背影,“你什么意思?瞧不起我啊!”

    他从前就怕给王致仁瞧不起,此时给他这般无视,当真是心痒难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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