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匪女白玉
罗彰察觉树下的动静,心下大喜,料想定是什么野物,正好抓来烤了吃。
轻悄悄翻下树来,随手拣了根粗木断枝作棒子,蹑手蹑脚的走向草丛。
忽而草丛中传来一声怯羞羞的声音,道:“你别过来!”
竟是个妙龄少女的声音,这倒大出意料之外,罗彰愣了一愣。问道,“你躲在那做什么?”
那怯羞羞的声音又道,“要你管,你……你别过来。”
声音娇柔害怕,却夹着一股子倔脾气。罗彰听来那是多了几分挑衅的意味。
“哈,笑话。”
那少女听着脚步声又走近几步,忙告饶道:“我出来,我出来。”
一个身穿绿衣的女子,怯生生的从三尺来高草丛里拨开一条道走了出来。睁着一双大眼,“李子熟了爹娘让我来采果子,拿去镇上卖。一时尿急……”神情有些难为情,向草丛有意无意的望了望,小声续道,“在草丛后小解……刚要出来…你就来了。”
一双眉儿似低又扬,脚下不停的踢着地上的落叶,讪讪道,“男女授受不亲,解手之事本就不好让旁人知道,只想待你走了之后再出来。哪知道你这人赖在树上偷吃不走,还胡拍乱打,真叫人吓也吓死了。”
罗彰一张脸被说得红一阵白一阵,顿觉实在尴尬。
少女的身姿就像树上的李子一样玲珑圆润。瞧见罗彰嘴里还咬着一个李子,眉头扬高,右手展开向前一伸道:“偷吃我家李子,赔我。”
罗彰收拾心性,将她瞧了个清楚。见他模样可爱,乐道:“早都吃进肚子了,怎么赔?”
“那你就吐出来。”
“吐出来?那还能吃?既然不能吃了,还吐出来作什么?”
那少女眼巴巴的看着罗彰眉目一闪,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你不是好人,你偷吃李子,是小偷,你是小偷……”
罗彰茫然不知所措,“你怎么说哭就哭,吃都吃了让我怎么赔?”
“我不管,就要你赔……”
那少女一手擦着眼泪,一手去提竹篓委屈道:“几个果子你以为我很爱计较么?要是不交齐数目,是要受罚的。”
“受什么罚?”
那少女猛笑了起来,眼珠子一斜,阴恻恻的看向罗彰,“罚你像棒槌一样让我打。”
罗彰正奇怪她前言不搭后语,远处传来一声吆喝,“那边去几个,还有那边,找仔细咯!都给我把招子放亮点。”
这一声呼喝将少女吓一激灵,身子陡生反应,推着罗彰一齐挤进草丛。
相邻咫尺,罗彰只觉少女幽香阵阵,见她面色警觉,多半是躲避什么仇家。
当下醒悟笑道,“差点叫你骗了。”
少女目光炯然注视着前方,瞪了他一眼,低声斥道,“别说话。”
过不多时,来了十几个汉子四下查探,一步步向着两人藏身的草丛寻来。
罗彰与少女,两人双双向后挪步倒退。
眼看就要寻到跟前,心都要提到嗓子眼,脚下一软踩了块软土堆向后一跌,两人滚到另一处野茶树下。
茶树枝叶茂盛很大一围,众人一时瞧不出茶树后有人。
罗彰见这姑娘生得美丽,性子灵巧跳脱。也不知跟他们何种关系,如此大费周章索拿,万一等下捉了去还不知要如何凌辱。念及致此,胸中气愤不已,如何帮她一帮?
当下立起身来,装模作样提裤子。作势一愣,将手里的李子像罪证一样展示,哈哈笑道:“吃坏了肚子,解个手不犯法吧?”
一众人等身着灰衣短打被他吸引看了过来,其中有两三人手持利刃。
领头一人斥道,“有没有见到一个绿衣姑娘打这儿经过?”
罗彰见他们凶巴巴的模样,似乎在哪见过,一时却想不起来。
“你可别逗了,哪有什么姑娘,那得是做梦娶媳妇才有。野猪、獐子还差不多。
“你小子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不瞒你说,我还真梦到过。那身段,那小嘴……”
正说着一众小厮刚起兴头乐开了,那头领回想起自己少年时光,也曾幻想过诸如此类的意趣妙事,不自觉对眼前的年轻人拉进了几分好感。毕竟找人要紧,这话头扯下去没完没了的,人还找不找?
邪笑一沉,怪他叉开话题。“行啦,谁问你姑娘,猪呢?”
话一出口众人皆感错愕。那头领也觉不对。
罗彰顺嘴说道,“这个猪啊……”
也不知是谁带偏了谁。
少女豁的站了起来,将罗彰狠瞪道:“你胡说什么?谁是猪?”
那头领一见少女模样,认了出来。“姑娘,快跟我回去,当家的可急死咯。”
“我才不回去,要回你自己回。”
回去?原来他们是一家人。瞎耽误时间。
少女一把拉着罗彰转身一跃就逃。
那领头人早有所备,当空抛出一物。喝道:“那可由不得你!”
那物迎风一展,乃是张大大的网子,一下将两人罩在其中。
少女一落地从腰间扯出一柄小刀,划拉一下破出一洞。嘿笑道:“吴叔叔!你有网子,我有刀子。咱们扯平啦……”
将刀子往腰间一别,拉着罗彰几个起落,向山后密林逃去。
急逃了一段路,罗彰甩脱少女的手道:“你个小骗子,既然没事,那就告辞了。”
“你才是小骗子,姑娘叫白玉。我哥叫白虎,人家都叫他作白老虎。”
说得有些得意,怎么样怕了吧?她心性质朴分不大清山寨里做的是好事,还是坏事,就如饿了要吃饭一般。从小习惯了山寨里吃喝用度“取之于民”的规矩,下山劫掠村民乃天经地义。没人教她这是不对的,也就不太当回事。这时报起家门,似有一种“怎么样厉害吧?”的病态自夸。
罗彰登时醒悟,难怪怎么觉得那些人衣着眼熟。询道,“你是龙头山的?”
“龙头山怎么了?”
“没什么,我还有事失陪了。”
罗彰不想再与她纠缠,当下转身就走。
白玉追在后头,“你要去哪?我跟你一起去吧?你叫什么名字?你是不是怕我了?”
罗彰得知她是龙头山的人,不喜与之为伍。况且自己还要去找许儿,一路上不再搭理她,自顾自的走。自从进了林子他身上的寒毒就开始隐隐发作,一心只想快走出林子到开阔的地方。
白玉见他走得飞快。心道,你不让我跟,我偏要跟去瞧瞧热闹。
两人走出林子,废了整日时间来到一处小镇。名曰:龙源镇。
时已入夜,两人经过一家店子,里面摆了桌椅、点着烛火,看样子应该是方便来往客人的小店,小店不大,没有置办招牌。罗彰体内阴寒之气渐盛,无奈身上没有银两。顾不得饥饿、疲惫,只得咂咂嘴继续前行,找山间小庙休息。
白玉嚷道:“你不累吗?不行,我不走了。”
“又没叫你跟着,我可没钱住店。”
“又没叫你给。姑娘有!”
罗彰思之再三,本不懈用她的钱住店。可是一想到她的钱都是村民百姓的血汗钱,自己用来总好过给他们挥霍,不用白不用。
店家见客人光临,殷勤接待伺候。两人要了两间客房,又要了些吃食。累了一天,吃到热腾腾的饭菜实在舒心得很。
饭后罗彰轻吐了口气,看样子很满意饭菜的味道。也不理会白玉,上楼随意走进定下的其中一个房间,就要休息。
饱餐一顿有了力气,人也跟着闲了起来。白玉气他一路上都不理自己,一齐跟进房间。鼓着个脸,满不在乎道,“我要住这间。”
罗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转身走到另一间。让她吧,毕竟是她出的钱。
哪知刚进门,白玉又跟了进去,翻白眼不去看他。“我要住这间。”
罗彰被她弄得不耐烦,愣道,“你到底要住哪间?”
“我不管……你给我道歉!”
“你疯啦,我哪里得罪你了?”
“你本来就得罪我了。”
“姑娘不要无理取闹好不好。我既没打你,又没骂你,道什么歉?我知道今天这些钱都是你花的,日后有了自然还你。现在麻烦姑娘出去,再不走我可要脱衣了。”
白玉心头一阵突突狂乱不已,你怎么能这样?气得一跺脚,板着个脸转进另一间房去了。
罗彰关了房门,冷不防打了个颤,心知体内寒毒又要发作了。双手合十捧着哈了几口气,直抖得牙齿乱颤。当下不敢大意,忙上床盘腿打坐运行《天道经》。口中念道:“坤厚载物,德合无疆。元龙乾乾,大明始终。”
一股阳气经胃脉在诸穴通融,行了一个周天。体内寒毒渐渐得到控制,忽然查觉自己只要按羊皮上的经脉运行法门行一周天,身子便有说不明的快感,体内汇聚在气海檀中的那股阴阳之气,也往往更加充盈。心下欢喜,自己因祸得福学会了《天道经》中的一路经脉运转法门。假以时日好好修炼,说不定可以将身上那股一到晚上就暗自发作的寒毒化解干净。
运了一顿饭工夫,气定神闲身心轻灵平静,当下轻提一口真气正欲喝出声,更使身心舒畅。岂知这一口气提得大出意料之外,与平日里吞吐气量足大了五倍有余,当真吼叫出来不知如何扰民。何况给住在隔壁的白玉听见,说不定又要跑过来问个究竟。左思右想一口气憋在胸膛不敢喝叫,只得闭目缓缓向前吐出。绵绵如缕直吐了一盏茶时分才吐尽。
睁眼一瞧眼前一片漆黑,原来六尺开外那盏烛火已给自己这口气吹灭。左右无事又按《天道经》中胃脉转足阳明经“承泣”“气户”“天枢”“冲阳”运行了约莫一柱香。
罗彰神色一紧,隐约听到有人在说“太平湖字句”。难道是许儿他们?当下收功悄悄走到窗口,虚开窗子向楼下张望。
真奇了怪,近处并没有什么人出入,声音却从哪里来?
夜色之下,大约百米处但见三个汉子渐渐走近。
难道幻听了?按三人行走时间来算刚才离这家店起码两百米,正想着三人已进了小店与老板娘攀谈。一听说话声音还真是他们。三人要了些酒菜,围坐一起侃侃相谈。
他内功日深,更加耳聪目明,已能听清楼下说话动静。
一人说道:“沈家怎么说也是咱徽州城高门大户,想不到就这样给人灭了门?”
对面一人生得一双招风耳,像对蒲扇似的挂在上面。“谁说不是呢,也不知哪个挨千刀的贼人这么无法无天,这样大的家业就这么散了。”
另一人一手抠着脚趾头,一手放下酒杯作势一按示意禁声。
“徽州城南张家知道吗?”
招风耳道,“张堂?”
抠脚趾的点头道,“我一个兄弟是张家长工,跟我说了,这事还跟一个传说中的宝贝有关系。”
“你就别卖关子了。”
先前一人嗫嚅道,“宝贝?跟宝贝有关的往往不是什么好事!咱们还是小心些好。”
“怕他作什么,咱们只说几句消遣话,又不碍着谁。”
招风耳举杯与他饮了一杯斥他胆小。
抠脚趾的道,“聚宝盆听说过吧?都说沈家有个聚宝盆可以点石成金,不过那都是胡说。张家跟沈家生意上不对付,为了搞倒沈家三年前就派人到沈家卧底查究这个聚宝盆,还真让他查到了。于是就把聚宝盆里里外外详细秘密报知张堂。打这儿起,谣言漫天。说聚宝盆从前是他张家的宝贝被沈家祖上偷了去,这才有了沈家如今的家业。后来告到府衙,请韩大人定夺。这姓韩的两头不愿得罪,让他们两家各自回去搞搞清楚再说。张堂不肯罢休,沈家也一肚子气。这就两边各请江湖上有名望的好汉帮忙断案。”
“看来还是张家关系硬气。”
抠脚趾的道,“硬气什么,还不是使的一手好银子。从我那卧底的兄弟下功夫,终于全倒向张堂。”
“怎么说?”
“会审当天张堂当众背出聚宝盆里面的铭文。”抠脚趾的尽饮一杯,摇头道,“九州资物者众,奇异者有之,租者有之。三用商者,曰实用,曰适用,曰受用。运财物于股掌之间,识天之明,知地之宜,通达庙堂亦知四海九州。夫盖天下经营之道,取已因时之应,因需而备,推已及人,物奇货以居。人取我弃,人弃我趋。然后噫,利不可尽取,善不可或断。”
招风耳正经道,“瞎胡扯,我家祖上十代编织竹篾讨生活。难道会背这么两句就会做生意了?”
罗彰听得如痴如醉,好个聚宝盆,沈家这位刻这铭文的前辈果然深通商道。
“张堂背诵完毕,在场公证人验证果然一字不差。因曾说过如张堂能背诵聚宝盆内中文字,聚宝盆算是他家的。沈家住当场气愤致死。正所谓,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一夜之间沈家就这么散了。”
先前那人道:“早在太祖爷得天下定乾坤时,他沈家就不知因为什么获罪抄家,才避难来此,想不到如今又败落了。真是人生无常啊,可叹可叹!”
招风耳举杯邀酒道,“来来来,喝一个的……咱们可不去管这倒人霉的宝盆。”
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掌声,“真是精彩,我承情敬你们一杯酒。”
三人虽然不知眼前这人是谁,见状也知不妙,一下酒醒,站了起来缩在一边。
没等说话,斜刺里一剑封喉,三人噗噗倒地。阴狠着脸,“真相最是难看难听,为什么还要让我知道?”
这人便是黄山剑客马泰,他前日与张堂相遇后,心中仍念念不忘聚宝盆,想要据为己有,借口有事脱身。这日经过龙源小店,正巧给他听到。恼怒为张堂所算,蠢得相信什么聚宝盆可以变钱。最气人的是聚宝盆会变钱,甚至如今连杀这三人都是自己无意中听到的。
他思前想后,最开始自己本来就是张堂花钱请了去对付沈家的,但是又一步步的全掉进别人的算计里,还是令他既不爽又害怕。故意引我偷听“机密”,如今又令我莫名其妙替他杀这些人灭口。不禁后背发凉,这个张堂太可怕了。
罗彰听出异样,虽然知道自己体内有些异常,也觉得那东西应该就是内力,但是并不清楚这股力量到底有多大,如何用法?只是心中觉得,行侠仗义跟会不会好像没多大关系。
打定主意推门而出,这时白玉也听到动静跟着下楼查看究竟。
下了楼来马泰已经不在。
店家见店里出了人命,吓得躲在角落不敢出声。
罗彰见状心中惴惴不安,不免更加担心许儿,径直出门乘夜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