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草庐客人
屋外传来马的嘶鸣声。一个高头阔脸的汉子下了马来,领着十来人走进院子问道:“老人家有没有见过什么人从这里经过?”
似这般直刺刺地私闯民宅,可说极是无理。好在说话还算客气。
程老早已习惯自家门院随时有人上门求医问药,倒也不以为意。停下手上的活计,抑头看着来人晃了晃脑袋。
罗彰闻声迎了过来,只见当先一人面色和颜,颇有富态。
那人眉头一低又问道:“昨晚附近可有听到什么声响,拿个什么盆?”
他想聚宝盆的事最好还是不要张扬出去为好,免得多生事端。问得也就含含糊糊。他自信只要给他瞧上一眼定可看出这人言语是否真实。
程老想起早上在太平湖边看到的一幕,想来是在找那个叫沈齐的少年。
只要不是找羊皮的,倒也并不如何在意。本着多一事不如一事回道:“小老儿我年纪大耳朵不太好使,哪里听得到什么动静。晚上睡着了能醒过来已经是上天保佑。平时采些药草,来这儿都是些求医问药的,确实没看到。”
那人盯着程老的一字一句要瞧破绽,却见程老说话面色平和不似奸狡,虽如此心下仍是老大不快,狐疑的向着屋里探了探。程老看出意图,索性拍了拍手上的药渣,站起身来往里迎道:“天气炎热,这位老爷里面喝碗水休息下再走吧!”
那可再好不过,那人顺意说道,“谁说不是呢,刚入夏就跟火烤似的,那就叨扰了。”说着一扬手一行十来人左顾右看挤了进去。
一群人乌泱泱的进屋就翻,显然不把这乡下茅草屋当回事。罗彰让开道,同程老调笑道:“你们家来亲戚啦?”
程老嘻笑道:“你就不怕他们是来找你的?”
罗彰听得一惊,跟着又想这些人装束就是普通家丁护院,与那擒龙门的打手门徒大有区别看来并非一路人。当下毫不在意道,“我怕什么,显然不是冲我来的。讲话不清不楚,连自己要找什么盆都说不利索。”
突然想起这一大帮男人进屋,许儿会害怕,赶忙向着灶台急急走去。
这人心好奇作祟,便是你越不让我看什么我越要瞧个清楚。
领头那人见罗彰一副着急忙慌的样子,也一起跟了过去。这时许儿一身白衣素雅至极刚转过身来见到一大帮人猛的吓了一跳,将头微侧到一边,彷徨无措得像雨露打过的小花朵。
那人领着一帮人左掀右翻没看到要找的人和物,却是发现了一个美丽至极的姑娘。
赶忙将众下人轰了出去谄媚道:“不知姑娘在此,真是失礼,也不知打扰了没有?”
罗彰听得这话那叫一个阴阳怪气,怒道:“已经打扰了,出去出去。”
那人却不在意,仍旧对着许儿笑道:“鄙人徽州城内张堂是也。改日一定请姑娘赏脸到家中喝茶、看戏。”
许儿只背着他摆了摆手,张堂却半点不恼,淫笑道:“姑娘害羞了。”
罗彰气得满脸通红,双目怒得似要吐出来。这么明目张胆的调戏,也太不把我当回事了。刚要破口开骂“你……”
程老瞧见情形立马上前踩了罗彰一脚,说道:“既然没有你们要找的人,那就不留贵客了,几位慢走。”
张堂?看来这人便是沈齐口中的仇人了吧。
张堂意犹未尽的退出草庐,路上一直在回味许儿的美貌。回眸顾盼间惊若兔子的神色实在惹人怜爱。
一个穿着锦缎子下人,看出他的喜好。搭话道,“老爷,是不是看上那小妞了。嘿嘿,小的瞧着也水灵,要不晚上我们哥儿几个给您……”说着眼中使弄了一个贼兮兮的神色。
张堂阴笑道,“不急,人在那跑不了,先找聚宝盆。阿佑你派两个人在那守着,别让美人跑了。沈齐那小子,难道真溜了不成?方管家办事一向可靠,这次让他审问聚宝盆的下落,竟然一去不回,太蹊跷了。”
阿佑应声道:“是!”
扭头指了两个人去看守草庐,又悄悄说道:“老爷你说有没有可能方管家已经拿到聚宝盆自己躲了起来?毕竟那可是沈家最值钱的宝贝。”
张堂兀自一惊,这倒提醒了自己,有几个人能抵挡得住这么大的诱惑?自己为了得到它都可以弄得沈家家破人亡,他方管家得到宝物后杀人灭口远走高飞,也不是没有这可能。
传说聚宝盆乃是沈富还未发迹时,偶然得到的宝物。据说只需放进少许银两隔天便能得到满满的一盆,是否真有其事,不得而知。但沈家的财资却是“资巨万万,田产遍天下”然民之口可比洪水猛兽,经口口相传,聚宝盆被传得更奇更玄了,好似笃定了一般,沈家的财富定是来源于此了。
他打断了自己继续乱想,斥责道:“事情还没弄清楚,别乱猜。你们都给我瞪大了眼珠子,仔细找找看有什么线索。”
正说着迎面来了个黑衣汉子,正是昨晚太平湖边撕斗的马泰。
昨晚跑脱之后大叫晦气,思来想去总要乘便再来瞧上一瞧,或可浑水摸鱼,不想却遇到张堂。
马泰道:“这不是张老爷吗?还是你们有钱人好啊,一出门就有人前呼后拥的跟着。好气派!”
张堂抱拳问道:“哪里哪里,马泰兄弟,昨晚怎么不辞而别。是否府上招待不周了?”
张堂为了得到聚宝盆,将沈家上下害了个干净。只留下一个沈齐,却始终不肯说出聚宝盆的下落。便派人将他带到太平湖逼问,吓唬吓唬他只说是给他最后一个机会,若还不说就直接将他丢进湖里喂鱼。一个少年人能有多大城府心性,身处绝地再给这么问上两句还不哭哭啼啼什么都说了?为了防止方管家问出详细自己却偷了去,还特意安排不会游水的家丁打下手,又在湖边派了数人接应真实意图却是监视。料想定可万无一失,谁知还是出了岔子。
正在张家做客的马泰无意间听到消息,心下暗叫,发财的机会来了。这才溜出张家暗中跟着方管家追了过去。岸边接应那几人早给他收拾了干净。
马泰道:“张老爷说的哪里话,兄弟我昨晚突然有点急事,来不及向你通报实在抱歉,还劳您记挂了。”
“哦,也不知道马泰兄弟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一点小事而已。”
“既然这样,相请不如偶遇,咱们一起到前面镇上喝一杯吧。”
三邀两请的一行人吃酒去了。
草庐中正吃着的三人,挑菜的挑菜,捏筷子的捏筷子,一幅吃不出滋味的模样。罗彰越想越不对,正是身怀美玉,见谁都像贼。
程老爷子扒拉一口饭猛吃着道:“这饭吃得真不得劲儿,我看还是先离开几天,避避风头。”
三人对了一眼,饭是吃不下了。
程老爷子用筷子在桌子上敲了敲,道:“瞧见没?门口那俩门神,得先把他们处理了。”
罗彰嗔道:“我早看他们不顺眼了,像两棒槌杵在那。”
程老见状激道:“哟,看样子罗老弟已有主意?”
“能有什么主意,再简单不过了,等会我请他们进来吃饭,你跟许儿躲到门后一边一个给他娘的一棍子。”他想最好是许儿去邀,自己和程老头负责敲闷棍那就最好,只不过许儿不会说话,比划起来有些麻烦,还是自己去请好些。
“也行,那就见机行事。”
说罢程老和许儿各自拿好家伙分了两边在门后猫着,罗彰拉长了嗓子假意相邀道:“门外的兄弟,进来一起吃个便饭吧。”
那两人一早被叫出来办事一口未吃,这时早已饿透,不疑有他乐呵呵的走将进来。程老找准照门一棍子下去,登时晕了一个。许儿挥起手中短棒时,临近那人喝了一声:“你想干嘛?”
毕竟要敲人脑袋,许儿正自心中打鼓只怕出手重了将人打死。被他这么当头一喝吓得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倒退一步,拿着手中的短棒,乱挥一通。
那人回头望见同伴已被闷棍击晕,急急抽出腰间配刀,程老见势不妙忙从那人身后夺步上来,一手拍向他的后脑瓜子,那人的身子一下瘫软在地。
罗彰看得出奇直呼厉害,“老头怎么弄的?教教我,教教我!”
程老掌心一翻,食指与中指间露出一根银闪闪的细针,“瞧见我的厉害了吧。人体穴位数百处,每刺中一处都有不同反应。”边说边用手指按了按罗彰的后脑,“这叫哑门穴,刺入半分只是叫他晕迷。”
只见他在怀中一掏一展亮出一包长长短短的银针,将手中的细针放入其中收了起来。
罗彰看着他手上的银针,兀自想到这老头整天慢手慢脚的,没想到动作这么利索。心下生出几分敬畏,对他是否能让许儿开口说话,渐多了几分把握,毕竟他这一手辨认穴位的本事,看着是挺厉害的。
程老道:“发什么愣,再不走你许姑娘可要被人抢走了。”
许儿被他说得一惊,双手紧紧逮住罗彰的手臂,向程老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吓自己。
程老平日里采药医人,少有这样闲话的余暇,四下里望了一眼,忽然眉目紧锁,神色诧异。
罗彰道:“怎么啦?”
程老:“气氛不对,平日里总会来几个寻医问药的人家,今日却一个未见……”
树的叶子轻轻摇曳沙沙作响,一时间三人嗓子里像塞了什么果核,相互冷冷的看着。
罗彰本是个机灵的人,经程老这么一说,登时脑中灵光一闪而过,确实有些蹊跷。
普天之下万千穷苦人家,谁家还没个头疼脑热,这老头专做好事施药救人,在徽州地界上有些名头。那日自己带着许儿来寻他,不正是听说他医者仁心分文不取。
给他瞧瞧也好,说不定真有机会令许儿开口说话。哪想到这老小子眼招子毒得很,在求医的一众十来个人中挑自己,非要拿什么羊皮才肯给许儿医治。
他自小便是孤儿,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具体是哪里人,只知道多半便是两京人氏。孩提时遇到好心的教书先生,看他可怜将他带进自己授课的书院里一起吃住,跟着几个富贵人家的小孩学了几年课。
学院落在一条蜿蜒的小溪旁,岸边有几株郁郁葱葱的樟树,是他们几个孩子爬上爬下的好所在。后来有一年镇上发大水,倒了很多房屋,连着书院也一齐毁了。
那次大水淹死了好多人,罗彰趴在倒下来的屋顶上漂了三天才回到岸边,又顺着岸边往回走了几天。等他再回到镇上,先生已经死了,是为了捡几本书被倒下来的房梁砸死的。
多半是儒家经典而其中有一本便是罗彰最爱看的有图画儿的书,画的都是些或狰狞或嘻笑的精怪。
连教他读书识字的先生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只是偶尔听人唤他“高先生”。
一想到平日里对自己爱护有加的先生为了捡自己喜爱的书籍而死,哭得悲天跄地。好不容易才将先生殓葬,而那几本书也并有没多活几时,被他悲伤之时撕得粉碎在先生的坟前一齐烧化了。
到后来人渐渐长大,经历的事也多了。懊悔不已,毕竟那是先生拼死捡回来的。
再后来便开始四处流浪,两年前被一伙强人所俘。欲将他虏到龙头山上,正是在道上遇见了一同被俘的许儿。
多年游荡使他学得一身矫捷的身手,再加上一股子机灵劲,于被俘后四五日间夜里,一众匪贼赶路疲累酣睡时,罗彰一人将二十来个匪贼烧了个干净,救了众俘虏。
许儿悲痛欲绝,五日之间家中竟然没有半分施救,浑浑噩噩的就跟着罗彰一起流浪了。
许儿本是芜湖一个姓许的官家女儿。生身母亲是个毫无地位的侍妾,只因生得美丽偶然被宠幸,本指望生个聪慧伶俐的男丁,母凭子贵借以提升家中的地位,哪知天意弄人所生偏偏是个女婴。婴孩时坠地惊吓过度失声,再也说不出话。
父亲本就嫌恶她是个女孩,如此一来全家更不待见了,竟连个名字都没给取,除了三餐饱腹,让她与家中诸子作伴读,连句关心话也没有。是以被强人掳走也浑不在意。只道:“算了,算了……只当没生过这个女儿罢。”
还好两人读过诗书文章,是以一个就地比划涂涂写写,一个瞧她说些什么言语。两人一则闲来无事,二则少年心性互觉甚是有趣,如此过了三月有余罗彰终于识得对方比划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