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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夜黑风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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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了,太平湖上一条船荡在湖心,四周除了水声再也没有别的动静。

    船上站了五六个汉子,为首的一人发出豺狼一样的声音招呼了一声,众人便拿出绳索麻利的将一个少年绑住。

    少年星目一瞪,看得那人浑身不自在,那人狠叫道:“把他的眼珠子给我剜出来!”

    少年心下一个咯噔,脸上却没有要移开视线的意思。

    一个汉子说道:“方管家,他都要死了,你就当发发善心吧。”

    方管家道,“沈齐,你也别怪我……”说着小声附耳道,“如果你肯告诉我你们沈家的聚宝盆在哪,我现在就放了你。”

    沈齐双目一拧,道:“好不要脸,既知道是我沈家的东西凭什么给你?呵,你也别想诓我,别说你方贵没这个胆,就是你真的放了我,只怕张堂也不会让我活着走出徽州城。”

    心下飞想,我沈家人便是死,也不能叫人看轻了。拼得一死,与这恶奴同归于尽,总好过受那零碎之苦!

    岂不闻,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自打来了此间沈齐便自觉凶多吉少,反而胸中更加豁然。

    只见他身子猛的将前一挺,“啪”的一声连着方管家一起坠入湖中。

    方管家大惊失色,口中连呛了几口湖水,大叫道:“救命,救命……”

    众人都没想到,这养尊处优的沈家少爷会挺而走险浑不顾惜自己性命。更糟糕的是,船上的人竟没一个会水的。实在太过大意,这可如何是好?

    船上诸人登时忧心如焚,急忙矮身搭手,伸桨相够。一时间凄厉的呼救声飘荡在漆黑的湖面,简直就像乌鸦在叫,实在渗人。

    哪知越帮越忙,这个伸一下、那个戳一把,手忙脚乱间反倒将两人越推越远。眼看湖水就要没过头顶,岸边草丛突然飞出一根木头。

    那木头入水势头正劲,顺着湖中船儿直溜了过来。一条黑影紧随其后窜了上去。

    便在同一时间,太平湖的另一边又闪出一道灰影。那灰影的速度却更迅捷得多,只见那灰影掠过湖面,在湖心处一点,沈齐便被捞了起来拎到岸上。

    这一掠一捞,来去看似蜻蜓点水、波澜不兴,实则已然穷尽那人一身功力,全凭一口真气提着。哪怕差上一星半点火候,都决计成不了事。

    船上诸人看得出神,暗暗叫好。

    黑衣汉子慢了一步没抢到人。从圆木上一跃而起,往湖中的船儿一站,直恨得牙痒。

    方贵仰头瞥见那黑衣汉子,心道“咦,这不是近日府中豪客马泰?”正自暗喜来了救星,嘴里喊得更凶了“救…”

    他一连喊了几个“救”浮浮沉沉的在水中胡乱拍打,始终喊不成个句子,反而又吃了几口湖水。

    马泰浑若不见,冷道:“没看到有人落水吗?还不快下去救人。”

    说着面色一沉,在船板上用力跺了一脚,“碴”的一声清响,一个盆口大的破洞轰然裂开。纵身一跃轻轻巧巧的跳上那条木头在湖心又是一沉,借着浮力在空中连打了几个翻,原路跃回岸边。

    湖心那几人连同破船在绝望声中,咕噜咕噜沉了下去。

    灰衣人解了沈齐身上的绳索,心头涌起一股酸楚,哀叹一声。

    惊魂未定的沈齐喘了两口粗气,抹开头脸上的水渍,抬手称谢道:“多谢英雄相救!”

    灰衣人伸手一按,警觉道:“此间尚未脱险,不必多言。”

    一晃眼,两人身旁已多了一人,正是那黑衣人马泰。借着月色三人各自打了个照面。黑衣、灰衣两人相互认了出来。

    马泰心下早已盘算一番,不管怎样须得先叫你们相互疑心,才有利于我。冷笑道:“怎么,你真以为他会救你?别天真了,没听过追魂手施信?我看你还是早点交出聚宝盆,说不定我还能救你一命。”

    沈齐闻言脸色一变,心下兀自打鼓叫苦,难道这两人也是抢那聚宝盆的?

    不等答话,马泰说着从剑鞘中抽出一柄宝剑,暗黑的密林中寒光一闪,向前奔出几步直直对着施信的胸口刺去。

    施信连忙扯着沈齐向后退出两步,侧身躲过。就着躲闪的空隙,讥讽道,“想不到黄山剑客马泰不只是贪恋黄白之物的俗人,还是那趁火打劫、落井下石的卑鄙小人,如今真是领教了。”

    说话间马泰又接连挥出数剑,砍向施信的咽喉、腹部。施信拉着沈齐转脖子扭肚子,急急闪过。

    凶险只在分毫之间,而这分毫之差也往往正是江湖中人决胜负的关键所在。马泰正是瞧中施信回护沈齐这点,是以招招都向沈齐身上招呼,这一来施信便被弄得缚手缚脚,只能招架毫无还手之力。

    忽听得一阵声响,由远而近传来嗒嗒的马啼声,并着火把的光亮,林子那边数十个汉子渐渐近了。

    黑漆漆的密林顿时火光四溢,总算添了几分人气。

    那边当先一骑长吁一声勒住缰绳,正见两人在混斗,其中一个分明还带着个什么人又躲又闪。打了个手势一行人便将三人团团围了起来。

    那人面目肃然,借着火光张开小眼对着阵中猛瞧,却是怎么也看不清三人的面目。

    一阵纠结后,暗暗想着,应该不会错吧。

    也不管了,当下高声嚷道:“都停下,别他娘在老子面前晃来晃去,看得老子头晕。贼小子交出羊皮,饶你不死。”

    马泰跃起一剑劈砍施信,施信带着沈齐侧身打出一个“神龙摆尾”将他的剑尖踢开。

    眼见对方拖个累赘,自己实已占了大大的便宜却斗不赢他。又闻来人大放厥词,马泰气上心来,恼羞成怒提剑喝道:“什么猪皮、狗皮,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在这大喊大叫。不知道我黄山剑客吗?”

    那人怎听得这样的言语,立时挥舞手中马鞭将前一抛,瞬间逮住马泰的长剑,就着地上一甩深深插进土里。

    马泰右手一脱,知道厉害。定睛一瞧眼前更是黑压压一群人足有百十来个,倒吸一口凉气。正是好汉不吃眼前亏,拱手作揖讪讪道,“尊驾武艺高强,在下自知不是对手,这聚宝盆我不要了。”说着向前两步拔出地上的宝剑,左手捂着右手虎口,就要往外走脱。

    真岂有此理,哪有这般容易?太也不将我当回事了。那人手中马鞭又是一抖,在马泰面前两寸一拍,啪的一声将他拦住。破口骂道:“他娘的老子问东你答西,羊皮呢?不说清楚,老子看谁敢走。”

    马泰怯道:“羊皮?不知这位爷要找的羊皮是什么样的?也好帮你找找。”

    那人瞧他瞬间变脸讨好的模样,嫌恶道,“他娘的不知道你喊什么,滚一边去。”

    转目一瞧,这边施信正将个少年往身后藏。登时心中大喜,不是你还会是谁?提起马鞭指着沈齐问道,“那个谁,羊皮是不是在你那?”

    沈齐一时摸不清各人底细,心头压着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方贵一伙人在沈家四处翻找的情景历历在目,想起母亲昔日爱语“你总也长不大,以后是要吃亏的。”

    不错,人心莫测,谁又知道这个施信究竟为何而来?说不定也是贪图聚宝盆,却来装腔作势。

    眼前这些人一个个手按凶器,哪有一个良人?越想越觉有理,眼珠子滴溜一转,羊皮?这又是什么?管他,正好叫他们全打起来互相厮杀,最好杀得一个不剩。

    当下打定主意,暗暗为自己的聪明叫好。假作无奈道:“你要找的羊皮原本在我这,现下已被他们抢了去,他们分……”

    没等说完施信已经一手捂住他的嘴,只是却已来不及了,该不该说的早已一秃噜嘴出去。

    施信气得脸色煞白,怒道:“你个混小子,瞎说什么?”

    “依我看说得很好嘛。”那人哈哈一笑,摆了个手势,坐在马背上的汉子便下马挺剑迎了上去。

    马泰一看架势不对,横剑护在身前一步一挪悄悄的向后躲开。

    那数十柄长剑倒有七成明晃晃向着施信、沈齐压了上来。

    施信虽然着恼,却解释不及。只得先护着沈齐,在剑阵中左挡右突,且挡且退。

    以一敌多本就吃亏,何况面对的又是数十好手,自己逃命都难怎么还护着我?难道真是救我?沈齐心下发懵,一时瞧不出好歹。

    正胡乱想着,但觉左臂上似乎有物,细看来却是从施信手臂上甩过来的血迹,原来他已挂了伤。

    那边马泰以为自己示弱讨好,可以置身事外。不曾想对方连喝“放下剑来!”却是要夺他凶器,按在手心方才罢休。但性命攸关又怎能轻易弃剑,岂不是任人宰割了?一时间也被压得喘不过气,待要转身夺路而逃,却已给人持剑封住退路。避无可避只得举剑拒敌。

    施信心道,看来不露几手功夫是走不脱了。飞脚踢开腹中来剑,带着沈齐左边一晃向后斜退,一只手以奇妙的手法将周身一圈的长剑吸吮般抓了过来,掌心运了些气力一个推送纷纷抵了出去。

    就着空隙脚尖猛的一点,提着沈齐向上跃起,将他放在树杈上。嘱咐道:“别乱动。”

    施信飘然落地,对着众人环视一圈。紧紧抿着双唇,从腰间抽出一柄三四寸长的短剑,在舌尖上舔了一下,双目刺出一道如狼的寒光。

    双目所至,人已奔了过去,侧身一晃躲过挥砍而来的数把利剑。对着他们的脖子、心口、大腿连连划过,几个干净利落的划刺,血随着剑痕喷溅了出来,几个汉子纷纷倒地死的死、伤的伤。

    施信对着领头那人抱拳一揖道:“在下施信,受人所托要护他周全。不知阁下哪路豪杰,我等身上确实没有你们要找的羊皮,可否卖几分薄面,停了刀剑。”

    他这几句话说得甚是低谦,江湖中有些名头的人物往往性命可丢,却未必肯在人前轻易低头。他如此说话可说已是给足了对方脸面。

    那人指着地上哇哇大叫的数人,道:“晚啦,就这三两下的功夫也敢学人家夺宝?哄小孩呐?得,死也让你死个明白。”说着翻身下马,从腰间取出一物,那东西一下丁铃当啷银闪闪的垂到地上。

    “九节鞭?”施信飞速想着左近有谁善使九节鞭,会有这般阵势。心下兀自一拧,问道,“你是擒龙门金蛇长老刘风?”

    那人当即承认,哈哈笑道:“算你招子亮堂,现在交出羊皮还来得及。”

    眼见刘风对羊皮耿耿于怀,施信心下一沉,难道是传说中的五张皮?这可误会大了。

    “上面的沈家少爷,一家上下被奸人所害。我受他家大恩前来助阵,却还是来迟一步。刘长老不是在下有意欺瞒,实在是没有看到你说的羊皮。”

    刘风道:“沈家?行啦,别跟老子扯这些破事,老子明明看到是个小鬼偷拿了去。老子就问你交不交出来。”

    施信无奈至极,怎么会偏偏遇到这个不讲理的刘老疯子。怒道,“交你大爷。我施某人平生最讲的就是个信字,没空跟你胡扯。”说着向上跃起,一只脚突然被刘风的九节鞭缠住。

    只见刘风用力挥扯又将他拉了下来,蔑笑道:“想跑……没那么容易。”

    施信身子直坠,刘风手中不停挥舞,如迎风摆柳、力至鞭随顺势一甩,施信被拽得背心贴地重重摔了一跤。

    他连忙用手掌拍打地面,整个身子飞高数尺。双目凌空一瞧看出节眼,以另一只脚踢向鞭头,鞭头一绕节眼被打开了。他又借势飞快的踢出鞭头,那银闪闪的鞭头便向着刘风的面门飞去。

    刘风赶忙左手在九节鞭的中心位置一拿,里外拐肘双手灵活的甩了起来。

    哈哈笑道,“你小子有一手啊,看招。”

    就着肘拐的手势,身子向前一弯,脚后跟在鞭头节上一踢,又将鞭头耍飞了过去。

    施信连忙用短剑挡开。

    就在两人搏斗之时,擒龙门好几个门人爬上树,眼看再有三五步远就要够到沈齐。

    坐靠在树头的沈齐不敢动弹,双目直愣愣的看着对方,就像在说“我不说话你也别过来。”

    他一心赴死之时毫不畏惧,现在却恐高努力保持平衡不让自己坠落。

    施信看出他的窘境,脚下一旋操起地上的石子,对着几个爬树的汉子径直踢了过去。

    那几人便如同树上结熟的果子,噗通落地。沈齐暂时得脱险境,暗自为他这一招拍手叫好。

    刘风将九节鞭使得花式繁杂上下翻飞,异常好看又招招致命。

    施信武功不及刘风,招架的多攻的少,只得时时留意对方破绽伺机而动,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叫对方知道厉害。暗想凭着自己绝好的轻功带沈齐逃离险地再做打算,不想却被刘风缠住不放。

    他是个刺客,讲的就是个快刀斩乱麻,能一招定乾坤的,绝不使第二招费事。此刻时时顾着沈齐安危,心有牵挂成了临阵对敌大忌,便是左臂刚受一刺、右腿又来一划,那也不足为奇了。他不愿与之纠缠,却偏又苦于脱不开身。

    前五十招还算应付自如,后十招便开始走下坡显出颓势。

    施信恨恨的打定主意,也罢,为保沈家少爷性命,也只能卖些乖了。当下边打边道:“刘老爷子你武艺高强,在下佩服。今日不敌,自己交代在这也就算了。但那沈家少爷若有闪失自己实在没面目去见他父母,可否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刘风看出对方攻守间招式不过“独狼十二式”,已然瞧得明明白白。到时任我摆布,羊皮在手已不在话下。戏虐道:“少罗嗦,至多再有十招你便束手就擒,到时磕头讨饶乖乖交出羊皮,我或许饶你性命。”

    施信瞪着一双如狼的眼睛,这话已然辱及人格。他想性命固然可以不要,名节却是万万不能丢。吭哧一声道:“士可杀不可辱。便是不能活了,我也绝不会比你这老疯子先断气。”

    刘风冷哼一声,将九节鞭使得既收又放、忽上忽下,在自己的头、肩、颈、肘、膝、背、腿之间,一步一动,一动一花,不停的击打着。

    只见他在腰间一晃使了个声东击西,未等招式用老忽的像长枪一般顺势刺出,直直刺中施信的胸膛穿体而过。

    血顺着银闪闪的鞭子渗了出来,嘀嗒嘀嗒落在地上的叶子上,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又红又黑。

    刘风正自得意,仰天笑道:“你不是说老子会……”

    咻…

    没等说完。刘风半句话卡在咽喉,松开手中的兵器捂着自己的脖子,咽了一口血想吞下去,又哇的喷了出来倒地死了。

    正是不可得意而忘形。施信趁他仰天长笑时,奋力将手中短剑对准他的脖子飞刺了过去。

    看着气绝的刘风,施信痴笑着倒了下去,喘息间,内心却似平静多了。仰面忽见树上的沈齐,也罢,只得听天由命看你造化了。哮道:“快跑……”

    施信吐出两字,忍痛拨出身上的九节鞭要挥刺上树捉拿沈齐的擒龙门爪牙。刚拨出来向前一挥,只在面前甩出一个二尺来长的弧形手便瘫了下来,口中涌出一口血水便不再动了。

    看着树下的一举一动,沈齐眼中已经满含泪光。他后悔死了,原来这人真是来救自己的,可自己却害了他。

    另一边的马泰看到两人倒地,仍然不敢掉以轻心。

    他轻功还行,武力却稀松平常。自知绝没这么好的武功对付众人。

    这时地上又晃晃悠悠的站起两个汉子,他想聚宝盆固然是好,可是直接跟擒龙门作对那也犯不着,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

    对着几个壮汉子后背的方向,猛的大叫一声:“王大哥,我在这儿。”

    众人都是一愣,莫不是又来了什么厉害的高手?

    马泰趁着众人这一愣的瞬间,啪的一声跳进湖中不见了。

    “呸,跑得真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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