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生活的反差往往是失望和痛苦的来源。

    如果没有见过光明，就不会憎恶黑暗。如果没有感受过温暖，便不会想要摆脱冷气。

    江易就是这样一个人。

    10岁以前，他的生活充满了阳光和温暖。父母恩爱，各自有事业，他拥有同龄人能想象的最优质的童年。

    彼时父亲的生意在新加坡，他和妈妈每年会到新加坡度过寒暑期的长假。

    新加坡靠近赤道，一年四季温度都在30度以上，不像云层总是很厚、天空总是灰蒙蒙的c城，新加坡的天空色彩更丰富又多变，光照总是充足且充满能量，被阳光热吻过的一切都留会下金色的印记：生活在那里的人们的肤色、金色的沙滩、泛着光的海面、屋顶、树叶、还有江易那时生活的回忆，无一不闪着金光。

    即便是下雨，持续的时间也不会太长，江易后来想起来只记得那干脆响亮的雷声，雨后的彩虹和被雷阵雨消减的热气后短暂的清凉。

    有关新加坡的记忆，无论阳光或雨露，都令他愉悦。

    后来为了父亲的事业，全家一起到了西雅图，母亲也因此放弃了自己的事业。

    江易记忆中的西雅图，一年中大概一半的时间都在下雨。

    他花了很长的时间追赶适应时差，那些日子，他总是睡不好，才入睡不久，闹钟便无情的把他叫醒，整个人格外疲惫，他也是那时第一次知道原来疲惫到一定程度，是会记不住自己梦的内容的。

    新的生活对他来说，仿佛只剩下学习和适应，没有太多乐趣，思考成了最高级的运动，向来活泼开朗的他，到了国外，也成了外国人刻板印象中的孤僻内敛的亚裔小孩。

    家庭的氛围也慢慢起了变化，母亲对新环境的期待很快被现实打败。

    丈夫忙得完全顾不上她，儿子日渐变得内向少言，难以适应的简单粗暴的饮食，没完没了的雨季……无可诉说的孤独感。

    随着时间推移，她的抱怨越来越多，丈夫也越发不耐烦，争吵越来越激烈。小小的江易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口口声声爱得很深，为对方付出和牺牲很多的人，争吵的时候可以不遗余力的说着最伤害对方的话。

    西雅图鸡飞狗跳的生活持续了一年多，妈妈的忍耐就到了尽头。为了不在一次又一次的崩溃中麻木和妥协，她毅然决定带江易回国生活。

    江易对西雅图虽没有太多感情，可终归费了很大劲才稍微适应。好不容易生活慢慢走上了正轨，却又要离开，这让之前那些努力瞬间前功尽弃，他多少有些抗拒。

    才经历了改变，他害怕更多的改变，可他更怕妈妈难过。再多的不情愿也无法左右命运的走向，他终归还只是个孩子，他也只能在大人给的选项中做选择。

    他想起c城的日子，那时的小伙伴，那里的生活总是简单而快乐，回去至少不会孤单了，一定会比现在好。

    于是他带着期待收拾本来就不多的行李，在附近的街区捡了一片枫叶，夹在那本跟着他飘洋过海的《麦田里的守望者》中作为西雅图生活的纪念，坚定的跟随着妈妈踏上了回国的路。

    一个人的期待往往预示着失望。

    他天真的以为回到c城以后，生活就能恢复原样，可大人世界真的太复杂。

    妈妈在美国的时候总吵着要回国，可当得偿所愿，她却并不开心。

    江易知道她一个人抚养自己很辛苦，所以总是很懂事。他学着做饭，学着照顾自己和母亲，学着规避一切危险，努力做到成绩永远名列前茅。

    可妈妈还是不开心，她没完没了的喝酒，喝醉了就崩溃大哭。她有时哭了就抱着江易，诉说自己的辛苦与不幸，觉得生活没意义，自己是为了江易才苦苦撑着。

    姨妈不放心，常到家里陪妈妈说话。江易悄悄问姨妈，自己要怎么做才能让妈妈开心，姨妈心疼的摸摸他的头，说：“好孩子，你做得已经够好了，你妈妈是病了，她没办法让自己开心。她需要治疗，你要对她多些关爱和耐心。”

    爸爸时不时会悄悄往家里给他打电话，问他需要什么，钱够不够花。他一开始懂事的应付，生活的不顺从来不多说一句，后来话越来越少，他开始有意的躲避。

    父亲最终放弃了努力，直到他们父子之间的联系只剩下银行的转账记录。

    有时他脸上稍微带有不开心的情绪，妈妈就会变得极度的焦虑，她使劲的抓着他，指甲几乎要把他手臂抓破，摇着他追问：“你不开心了？你为什么又不开心？你要怎样才开心？”

    她瞪圆的双眼和因焦虑扭曲的面容，无疑给他造成了不小的阴影，他开始学着藏起自己的坏情绪。每当他感到低落，脑海中就会立刻闪现妈妈失控的追问“你怎么又不开心？你要怎样才开心？”

    对这些的恐惧变成了两根隐形的线，强行拉着他的嘴角往上提，假装做出开心的样子。为了不让妈妈多想，他学着在母亲面前扬起嘴角，做出微笑的样子。

    他也努力去发现生活中微小的美好，寻找笑的理由，以便让自己的伪装看起来更自然，不被妈妈看穿：透

    过百叶窗射进屋子的阳光，阳台上盛放的花，电影里俗套的桥段，喜欢球队的得分……这些都能成为他微笑的理由，时间长了，好像真的会感到快乐。若干年后他在一本书中读到，这可以用行为心理学解释：先笑，再开心。

    后来，他开始喜欢上生活中那些乐观有能量的人，例如他的高中同学杨乐，以及杨乐的一家。他们一家三口住着90平米的房子——江易家的房子足足比这大了两倍多，可杨乐一家的快乐却比他多了不止十倍。

    江易常常到杨乐家蹭饭，他记忆中杨妈妈总是毫不掩饰的表达自己对儿子的赞美和喜爱“我儿子今天好帅”“儿子最棒了”“儿子无论做什么都能做好”……她一遍遍说。

    杨爸爸则会陪着他们打游戏，做模型，踢球，并且他总是乐在其中，仿佛他不是父辈，而是他们可以无话不谈的伙伴。家人的爱滋养了杨乐的人生，给了他豁达乐观的好性格。以致于他哪怕最低落的时候，也还是能够再次站起来，不放弃对生活的热爱。

    在那段灰溜溜的日子里，杨乐一家给了江易所需要的光和热，他们把江易当成自己的儿子般看待。被他们真挚的感情触动，江易也在不断努力成为一个能自己发光的人。就如吸了光便能在暗处发亮的夜明珠，只要被光照过，就能在黑夜里凭借积蓄发出淡淡的光。妈妈在他的陪伴下，受到他的感染，情绪也逐渐稳定。

    早期的生活经历在他性格里打上了烙印，对他后来的偏好产生了影响。从那以后，他对性格阳光，向上，充满能量的人就天然具有好感，对晴晴也是这样。

    她的阳光和乐观，让他无法抗拒。

    他们初遇的那个夜晚，她明明那么倒霉，却始终笑哈哈的着给他讲述她倒霉的一夜，没有人能够拒绝一个擅长自嘲的美女，他不例外，他尤其如此。

    在说到自己干过的一些傻事时，她笑得比听得人还痛快，仿佛她不是亲历者，而是在转述别人的故事。

    当他们进一步了解以后，他发现她比自己想象中的更简单、更执着，又更勇敢。

    她会因为委屈大哭，却又很容易被逗笑，只需要一点点激励就很快能重新振作。

    她开朗明媚，并非她生活总是一帆风顺，相反，她因为总是勇于尝试，常常碰得一鼻子灰。

    她总是很专注而纯粹。工作忙的时候她可以一天不回消息，但是玩的时候又能把工作和其他烦恼完全隔绝开来，所以她的快乐也往往简单、极致。

    他看到过她一整个上午专心致志的给杨乐的狗顺毛开结，连续3个小时盯着满屏的数据，在落满一条街的银杏叶中仔细选出最完美的一张，寄给闺蜜，附上：“c城无所有，聊赠一叶秋。”……

    她笑点极低，又有着许许多多奇怪的小嗜好，她无疑是独特的，她对生活的热爱又时时感染着江易。他过去也交往过几个女朋友，可没有一个像晴晴这样，只需要出现，就能让他发自内心的嘴角上扬。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不用怀疑自己快乐的样子是否出于习惯，他能感到并且确信这快乐是发自内心的。

    于是他像渴望光的飞虫一样追逐着她。他一度对长久的感情不再报任何期待，但和晴晴在一起后，他也想了很多，他想长长久久的陪着她，他想让她快乐，想给她最好的生活……任何事情的目的里只要有个她，他就能感觉到快乐。

    送晴晴上飞机这天，c城气温低到了零下5度，这一年据说是遭遇了千年极寒。他把她送到安检口外，她腻歪的搂着他不肯走。他帮她拉好帽子和围巾，轻轻的把她往安检口方向推，他觉得要是自己不推那一下，她大概就不会走了。她进了安检笑着冲他挥手，示意让他快回去，那笑容是那么甜蜜又温暖，如夏天正午的阳光，他真想融化在那笑容里。他看着她渐渐走远，直到消失在视线里，宽阔的机场仿佛瞬间清冷了。

    "ain""tnosunshinewhenshe’sgone",他小声的哼唱了一句。

    原本这个春节会和以往一样，到外婆家和亲戚们吃年夜饭，然后剩下的日子就和杨乐在店里佛系的过。

    可妈妈交了个男朋友，是个人很好的叔叔，和他也很聊得来。自从谈恋爱以后，她肉眼可见的快活了，还长胖了些，整个人反而年轻了十岁。妈妈今年春节和叔叔趁着春节假期要去旅行。作为家里的适婚青年，这意味着他要一个人面对一桌子亲戚的灵魂拷问。

    原本他是怎么都不会愿意当妈妈的电灯泡的，可妈妈旅行的目的地正是阳光充沛的新加坡。撇开过去那些不快乐，他和妈妈对新加坡都有说不完的喜爱。

    为了避开c城的千年极寒和除夕夜亲戚准备了一年的拷问，他厚着脸皮问妈妈是否愿意带上他这个大号拖油瓶，并保证自己绝对给他们留够足够的私人空间，过了除夕他就自己逛，绝对不打扰他们约会。

    妈妈表示拒绝，但叔叔非常乐意带着他一同旅行，于是他的春节行程就这么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