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九剑共鸣
如莫亭一样,在面对那枚漂浮在半空的玉简之时,冯晴的神情也出现了片刻的恍惚,恢复清明之后,他回头看了一眼莫亭,挠了挠头。
然而他并没有如莫亭一样,一只脚真真正正跨过剑楼门槛,而是停在了剑楼门槛处,抬起的右脚无论如何都无法落下,无法真正踏入剑楼之中,仿佛在他的脚下存在着一双无形大手,拖着他的脚步不让其落下一样。
由此可以看出,想要获得剑灵的认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冯晴去时神色平静,回时却是紧皱眉头。
只是冯晴尚未回到原位,短发少年余河便走出了队列,在几人的视线中大步走向剑楼。
其中马济吅自莫亭未踏入剑楼之后便微闭眼眸不去再看,而罗敬也在莫亭未通过测试之后,慕然陷入了一幅记忆画面之中。
可是这幅记忆画面却十分诡异,既没有房屋建筑,也没有山川河流,更是连一个人都没有,整幅画面就仿佛是一幅画,一幅悬挂在记忆中的画,而画中的图案仅仅只有一柄剑而已,一柄看起来极不寻常的剑。
此剑通体鲜红如血,剑身无锋,并且这柄剑的形状十分宽大,如同一块漂浮的门板。
罗敬置身于画面之中,这柄通体血红的巨剑,让他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亲切之感,而这种亲切之感竟然随着时间增长逐渐浓厚。
在罗敬的注视下,这柄如同门板一样的鲜红巨剑,剑身偶尔发出颤动,并且散发出让罗敬感同身受的两股气息。
其中一股本质的气息是守护,好似一个大人守护自家孩子一般,又好似一位披甲持剑,高坐在阵前马背上的帝王守护江山。
另外一股强烈的气息则是深深的悲鸣,像是被天空抛弃的雄鹰,又像被山林抛弃的猛虎,更像是一位独守空房的妇人,在等着她远在边关生死不知的夫君,只能独自在这凄凉之所,轻声哽咽。
深有同感的罗敬不知不觉眼眶湿润。
与此同时,走出队列的短发少年余河在玉简前停下脚步,原本纹丝不动凌空漂浮的玉简居然左右抖动起来,这一幕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以至于无人发觉罗敬的异常。
背负长剑的青年神色凝重,他双手掐诀,对着抖动的玉简一连打出数个印记,想要使玉简恢复平稳,但却无济于事。
灵剑峰剑楼存在近万年,这枚玉简也存在了近万年,期间每一个参与剑灵测试的搬山宗弟子,都要面对这枚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古朴玉简,而出现这种抖动现象的,漫长岁月中自然也出现过,但因为屈指可数的次数,早已被岁月掩盖。
也许搬山宗宗主青锋道人会知晓缘故,但眼前的这名负剑青年,包括神色同样凝重的马济吅,他们不知道。
所以负剑青年才会有此举动。
也许是青年打出的印记确有其用,玉简果然不再抖动,但玉简上散发出的微弱光芒却是始终不曾如先前一样消散。
马济吅凝神看去,在注意到青年投来询问的目光后,轻轻点了点头。
始终神态自若的余河轻轻松松便跨过了剑楼门槛,进入剑楼之中。
负剑青年转身看向走入剑楼的余河,再回头时,马济吅已经不知何时来到他的身后。
“马师兄,此事是否上报宗主?”负剑青年轻声问道。
马济吅沉思片刻,轻轻摇了摇头,“还是先看看再说,若只是风吹叶落的小事,便要惊动宗主,未免有些太过冒失。”
负剑青年闻言点了点头。
片刻之后,和罗敬站成一列的莫亭、冯晴和尚未参与剑灵测试的齐雅三人,清晰听到在眼前剑楼中传出一声清脆剑鸣。
然后视线所及之处,少年余河手握一柄通体银白的长剑,神色平静的走出剑楼。
马济吅和负剑青年不约而同露出微笑。
其中马济吅看向余河的目光,更是多出一抹赞赏之色:果然如我所想,他必然可以通过测试。
剑鸣之声响起之后,剑楼第二层和第三层陆续有在其内感悟剑意的剑修弟子出现,或从窗口探出脑袋,或是直接跃下剑楼。
恢复神智的罗敬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这幅画面。
只不过因为泪水的原因,视线有些模糊不清。
罗敬抬起手擦了擦眼眶泪水,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少女齐雅从来到搬山宗之时就一直沉默不语,并且大多时候也都是低着脑袋,不敢到处乱看。
眼前余河的模样分明是已经参与了剑灵测试,并且通过了测试,引来剑灵共鸣,获得灵剑。
稍加分析的罗敬在余河走回原位后,迈步走出队列。
那些跃出剑楼的剑修在对马济吅行过礼数后,其中几人选择留下观看,另外几人则选择回到剑楼感悟剑意。
留下的几人之中,其中一名双臂环胸的青年看向缓步前行的罗敬,轻轻碰了一下身旁的同门师兄弟,轻笑着说道:“哎,要不要打个赌?”
兴许是平日感悟剑意实在无趣至极,在他身旁的男子也没有拒绝,歪着脑袋笑问道:“赌什么?”
青年稍加沉吟,低声道:“赌十块中品灵石如何?只不过这一次要五倍。”
听闻此话的男子皱着眉头,“十块中品灵石!是不是赌的有点大了?”
青年眨了眨眼睛,抬起手拍了拍男子的肩膀,一副江湖剑客的洒脱模样,他咧嘴一笑,开口说道:“宗门每过五年才会招收新的弟子,灵稀州灵气稀薄,其中能通过天资测试的本就少之又少,能通过剑灵测试的更是凤毛麟角,所以你等于白捡了两块中品灵石,有什么好怕的。”
男子转头看向身边青年,摸了摸颔下青涩的胡茬,“你说的似乎有道理。”
青年抬起手掌,男子同样抬起手掌,两人轻轻拍了一下,达成赌约。
尽管声音已经很轻,但还是引起了马济吅的注意,他回头看向二人之时,嬉笑神色立刻变得噤若寒蝉,马济吅收回视线,不予理会。
罗敬在玉简前停下脚步,微微抬头看向漂浮在空中,依旧散发着微弱光芒的灰色玉简。
一息,罗敬似感觉看到的不是一枚玉简,而是清澈见底的湖面,湖中有他模样。
二息,湖水在他的注视下开始泛起泥沙,逐渐浑浊,使他无法看清自己。
三息,先前看到的湖面荡然无存,眼中只有一枚灰色玉简。
下一刻,玉简上原有的微弱光芒尽散,玉简也在同一时刻直接从众人视线中掉落在地,发出轻微声响。
就像是刚刚挂起的檐下风铃,明明毫无磨损的挂绳突然中断,致使风铃掉落。
距离玉简只有一步之遥的马济吅和负剑青年,显然从没想过玉简会掉落在地,大惊失色的二人甚至来不及反应出手接住掉落的玉简。
天地之间,万籁寂静。
搬山宗主峰大殿内,冷冷清清,与搬山宗其他地方相比,缺少了几分烟火气。
一名身穿宗门道袍的中年人高坐主位,不知为何,明明只是中年样貌的男子,身上却带着一种近乎腐朽的苍老气息。
本来微闭的双目也在此时猛然睁开,目光凌厉似蕴含万千道剑气,浓郁程度竟然丝毫不输灵剑峰藏剑阁。
此人正是搬山宗宗主,青锋道人。
青锋道人微微侧脸看向灵剑峰方向,随后莫名其妙的露出一抹微笑,意味深长。
只是忽然之间,这个在搬山宗所有弟子心目中,拥有传奇色彩的宗主竞好似疯魔一般,在空荡荡的大殿内肆意大笑,笑声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酣畅淋漓,如久旱逢甘露,在大殿内久久回荡。
马济吅率先回过神,他伸手一抓,掉落在地上的玉简飞回他的手中,他没有去查看玉简是否有损,而是对着罗敬看了一眼,然后看向负剑青年,沉声道:“继续测试!”
马济吅身形一跃而起,向着搬山宗主峰掠去。
青年看向有些茫然的罗敬,莫名有些恼怒。
也许罗敬此时的神情若是讶异,或者是表现出惊惧,青年大抵都不会生出恼怒之心,可偏偏眼前这个衣衫破损,满身伤痕的新人表现出的是茫然。
可罗敬确实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明明之前莫亭参与测试之时,玉简可是好好的飘在空中,可为什么轮到自己了,这枚玉简就掉在地上了呢?而且看情形,前面测试的三人都没有发生这种状况啊。
可恼怒归恼怒,毕竟身为内门弟子,又主理这次招收新弟子的马师兄都没有多说什么,他也只好强压怒火,对着呆站在原地的罗敬冷哼一声,加重语气道:“继续测试!”
罗敬看向神色不善的青年,露出一张歉意笑脸,抱拳道:“多谢师兄。”
在罗敬身后不远处,那些跃出藏剑阁的门下弟子细声低语,议论纷纷,反观莫亭和冯晴也是瞪大眼睛,看向将要抬脚入阁的罗敬,齐雅同样如此。
手持灵剑的余河则是视线低敛,似在看手中长剑,对眼前之事全然不在意,尽管在他身边的莫亭语气惊讶的说出“他竟然跨过了门槛!”这句话,余河仍是不曾抬头看上一眼。
剑楼之内,各式各样的灵剑错落有致的摆放,令人目眩神摇。
罗敬轻松跨过门槛走入剑楼,看着眼前仿佛数之不尽的灵剑,双眼呈现迷茫之色。
这一幕,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曾经有过这种经历,但细想之下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甚至越是用心去想,却越是模糊,几近陌生。
罗敬摇了摇头,甩去杂念,闭上眼睛,口中轻声喃喃:“我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得到灵剑认可,我相信一定有灵剑为我发出颤鸣……”
很快他便感受到了一种意志,那是其中一柄灵剑所散发出的剑意。
而罗敬在感受到此剑之时,这柄不知在剑楼摆放多少岁月的灵剑发出剑鸣,似在回应。
剑楼外面,剑鸣之声相继传入众人耳中。
站在剑楼最近处的负剑青年神情凝重,作为剑楼四大剑侍之一的他,灵剑峰多了新的弟子,他本来应该高兴才对,可他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因为他内心深知,玉简掉落在地,绝非偶然。
身后不远处,达成赌约的青年和中年男子神情各异,其中青年激动神色溢于言表,因为他赢得了十块中品灵石,在灵气稀薄的灵稀州,修行资源匮乏的搬山宗,十块中品灵石的代价不言而喻。
输掉赌局的中年男子与身旁青年的兴奋之情反差鲜明,男子愁眉苦脸如丧考妣,对于身旁青年的低声欢呼听之任之。
莫亭在听到剑鸣传出后,先是神色一喜,然后冷哼一声,声如细蚊道:“没礼貌的家伙!”
站在她身旁的冯晴抬手挠了挠后脑勺,看向身旁的冯晴有些莫名其妙。
余河依旧微微低头,似乎除了他手中灵剑之外,再无其他事情能勾起兴趣。
而一直以来都颤颤巍巍的齐雅却是站直身躯看向剑楼,眼神炙热。
其余之人有的神色平静,有的笑意恬淡,但他们无一例外都是欣喜的,只因为一天之内,灵剑峰又多了两名弟子,这对人数一直不占优势的灵剑峰来说,无疑是一件喜事。
毕竟自搬山宗建宗以来,除去主峰和内门弟子所在的灵犀峰,剩余三峰在这漫长岁月里一直明争暗斗,对此四大长老和宗主青锋道人均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予管束。
虽说以战力分辨,无论是以炼丹为主的灵丹峰,还是以炼器为主的灵器峰,都无法与修剑为主的灵剑峰相并论,但搬山宗尽管坐落在东方,可依然是在灵稀州州境之内,也许正是因为灵气稀薄的缘故,才会让这几座山峰以灵为首,才会让三峰战力在某些程度上达到均衡。
笔直站立在剑楼正中的罗敬没有睁开眼睛,任由剑鸣之声回荡耳畔。
下一刻,剑楼外的所有人都神色一变,其中有数人更是发出惊呼。
原来的剑鸣尚未停止,便又有一柄灵剑认可了这名少年。
然后是第三柄,第四柄……
时间缓缓流逝,半柱香时间早已过去,可罗敬仍是不曾走出剑楼。
此时的剑楼外面已然站满了人,除去灵剑峰上的弟子之外,就连灵剑峰的掌座,搬山宗四大长老之一的李首歌李长老都位居其中。
李首歌站在最前方,双手负后,白衣白发白须,尽显仙风道骨之姿。
双眸微闭的李首歌似在等待剑楼中的少年,又似在感受耳畔响起的剑鸣声。
“第九柄灵剑!”
人群中有弟子惊呼出声,李首歌在此时睁开眼睛。
剑楼中的罗敬也同时睁开眼睛,眼前赫然有九柄灵剑凌空漂浮旋转不停。
罗敬没有露出任何欣喜之色,反而眉头一皱。
在这九柄灵剑中,其中有一柄通体乌黑的灵剑尤其惹眼,它不似其他灵剑一般灵巧锋利,而是看起来极为笨重,并且此剑居然无锋。
而恰恰是这样一柄剑,竟然与先前罗敬在剑楼外,沉浸在那副诡异画面中的血红色巨剑极为相似,只是剑型小上一些,颜色有所差别而已。
罗敬伸出手,握住了此剑剑柄,剑身末端两个暗淡文字映入眼帘。
“巨渊?”罗敬轻声喃喃,抬手抚摸剑身。
名为巨渊的灵剑剑身颤动。
搬山宗主峰大殿,马济吅站在店外,神态恭敬弯腰施礼,在他的手中拿着一枚灰色玉简。
“灵犀峰马济吅拜见宗主。”
大殿内传出青锋道人慢悠悠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进来吧。”
马济吅闻言一愣,看着眼前缓缓打开的殿门,一股腐朽气息扑面而来,竟是没由来的心生恐惧。
要说在搬山宗什么最为不易?不是得到物尽所需的修行资源,也不是得到长老赏识被其收为弟子,而是面见宗门顶梁柱,青锋道人。
要知道就连四大长老在没有得到宗主允许的情况下,都没有资格踏入搬山宗大殿,而门下弟子就更是奢望了。
自搬山宗建宗以来,只有寥寥数人踏入过大殿,而在这百年间,也只有一位弟子有此殊荣。
片刻愣神后,马济吅深深呼出一口气,强压内心的忐忑,低头走入大殿。
在马济吅跨过门槛后,大殿的门突然关上,马济吅前行的脚步停顿了一下,然后走到大殿中央停下身形。
“宗主,灵剑峰……”马济吅刚刚要开口禀报,手中玉简就不受控制的脱手而出,飞向青锋道人。
马济吅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可只是一眼便让他心神震动,急忙双膝跪地,颤颤巍巍,不敢再看。
因为坐在主位的青锋道人,搬山宗的宗主,在灵稀州只手遮天的传奇修士,竟是如同一滩烂肉一般瘫在椅子上,唯独一双眼睛如同利剑,直刺马济吅的神魂。
灰色玉简飘向青锋道人,不见他有任何肢体动作,玉简竞在他的身前消失不见。
青锋道人嘴巴未动,但确有声音幽幽传出,在这空荡荡的大殿内响起。
“在本座的家乡有这样一句诗广为流传,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如今回想起来,还真是应景。”
跪在下方的马济吅后背衣衫紧贴肌肤,尽管清晰听到青锋道人的话语,但他却不敢开口吐出一个字,那双按在冰冷地面,支撑身躯的手臂,总是无法控制的轻微颤抖。
他在成为内门弟子时,因为好奇,曾问过灵犀峰掌座陈长老,宗主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得到的回应除了表面的一些名头之外,还附有沉默寡言四字。
可现在这位沉默寡言的宗主却主动与他说起家乡诗句,是福还是祸?马济吅不知道,他甚至不敢对此多想。
对于马济吅的沉默,青锋道人似乎不以为意,自顾自发出声音问道:“致使玉简掉落的那个孩子叫什么名字?”
马济吅答道:“回……回宗主,他叫罗敬。”
得到答案的青锋道人沉默不语,马济吅也不敢主动开口询问,大殿内再次陷入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一直承受巨大威压的马济吅面部扭曲,豆大的汗珠顺着鼻尖滴落地面,就在他将要无法承受之时,耳边响起了青锋道人略带疲惫的声音。
“本座知道了,你退下吧。”
一瞬间如释重负的马济吅连续磕了几个响头,弯腰退出大殿。
藏剑阁第四层,一名身穿白衣的青年盘膝坐在中央位置,在他的身前有一柄短剑竖起,漂浮空中。
青年神色平静如水,尽管那代表九柄灵剑的剑鸣都被他清晰听入耳中,但他仍是丝毫不为所动,始终眼眸微闭,古井不波。
只是当剑峰掌座李首歌睁眼,抬头看向剑楼四层之时,青年身前的乌黑短剑突然剧烈摇晃起来,然后猛然坠地。
青年仍是没有丝毫动作,只是睁开的双眼中却透出浓浓的无法置信之色。
当无法置信逐渐转变为不甘,继而透出凶狠,盘膝打坐的青年不自觉的双拳紧握。
作为掌座李首歌唯一的弟子,搬山宗千年难遇的天骄,以亮起九道横纹入宗,引动三剑齐鸣出阁,与四大长老同穿白衣,被称为可实现宗门夙愿的唯一弟子雷千跃,其内心的骄傲在这一刻出现动摇。
罗敬没有选择将九柄灵剑全部收入囊中,而是提着巨渊走出剑楼。
这一日,整个搬山宗都知道了这个形似乞丐的少年,以平庸天资引起九剑共鸣的罗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