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沈明华番外
我是在人生最灰暗的时候遇见他的，那年我十六岁。
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在我上面还有四个哥哥，因家里生计困难，父母决定将我卖到秦楼妓馆去换银子。
我抵死不从，却被关进柴房里，就在我即将认命时，我那个自小体弱多病且一向沉默寡言的三哥，竟然趁着家里人下地干活时，偷偷将我放走。
他说:“明华，你逃吧，逃得远远的，永远别再回这个家里来。”
我不知他擅自放我逃走会落得什么后果，也不敢去想。我只能跪下朝他磕了个头，泪痕满面地再三道谢，便决然地离开了那个家。跑出家门口时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他依旧如往常一般，沉默地站在那里看着我，这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后来我再回家想看看他时，他已经因为病故而化作一抔黄土。
我自小生长的那个地方是个穷乡僻壤，离那村子最近的镇上也有将近两个时辰的脚程。而我刚跑出村口便被村里人发现了，他们那群人从来都不把女子当人看，他们都知道沈家的女儿是要被卖到青楼里头去的。因此我父亲很快便知晓了我逃跑的事，他带着人来抓我，喊道若被他抓住便要将我打死。
女子的体力本就大不如男子，我跑出村口没多远就被他们追上了，那一刻我心里充斥了前所未有的绝望。就在此时，他如同传闻里的仙人一般乘风而来，轻而易举地击退了那些人，将我救下。
我突然觉着原本灰沉沉的世界顿时便明亮了许多，他将我扶起时身上传来一阵很好闻的清香。那日他明明只着一身素衣，却依旧叫我记了一生。
我没有听从他的安排去另寻栖身之所，而是选择跟着他，可他并不愿留我在身边。于他而言，御剑而行不过一瞬的功夫，可我得花上大半日的时间才能堪堪跟上他的脚步，好几次我都差点没跟上他。幸而那里离他要去的地方不远，就这样我一路跟着他回到了苍华派，还设法入门成了他的师妹。
我入苍华派第一日便知晓了他的身份，原来他唤慕景，是苍华派的大师兄，还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是苍华派掌门的女儿，听闻名唤若浅。我曾特意寻了一次机会，故意撞到她身上，模样倒很灵动娇俏，但却是个极蠢笨的人，竟一点都看不出我是故意的，还以为是自己不小心撞了我，连连跟我道歉。
我心中既不甘又不解，他那样一个优秀的男子，怎会爱上这样一个女子！我固执地想一定是若浅以掌门之女的身份逼他的，他一定是不得已的！
可我曾远远瞧过他同若浅相处时的模样，他看着她时眼中盛满了温柔欢喜，那种温柔同他对其他人的不一样。他与别人相处时，虽也是温和有礼眼带笑意，却永远都像是戴了副面具一样。
即便是这样，我仍心存不甘，为什么同样是女子，若浅自小便在万千宠爱里长大，想要什么都能有！而我受尽苦楚只想要一个他，却依然不能达成所愿呢！
他大婚之日临近，我开始每夜每夜地睡不着，爱而不得的痛苦快要将我整个人都吞没！恰逢此时，有一个黑袍女子来找我，她说:“我明白你想要什么，我可以助你达成所愿，不过日后你得为我所用！”
我未加思索便答应了，只要能伴他身侧，那么付出一切都值得。那女子传我顶级的魔修功法，还给了我一条浑身赤红的小蛇，说只要取它的毒液，便可杀人于无形。
若浅心无城府，待人毫不设防，我很轻易地便给了她下了毒。原本我想着等她死后，再趁机去慕景身边取代她。我自认除了家世，身段样貌各方面都不逊她分毫。我相信他只要同我相处的时日长了，便总会喜欢上我的。
可我没料到，他在知晓若浅即将命不久矣后，竟动了想随她一起而去的念头。即便那一刻心中妒火焚身，我对他的喜欢却仍然只增不减。
我终究还是害怕他真的会自尽，于是主动到他面前供认一切，告诉他若是想救若浅，那便娶我为妻！那一刻，我真切地瞧见了他眼里的杀意，我知道我动了他的逆鳞，可我仍然不悔！为了若浅，他一定会答应我的！
一切都很顺利，我取代若浅成了他的未婚妻。可就在拜堂那日，若浅的父亲突然发觉真相，他怒气冲冲地来找我，扬言要杀了我这个魔修，他们两父女一样，都蠢得无可救药，我怎么可能让他破坏我心心念念盼了许久的大婚呢！
可我只出手伤了他，仍留了他一命，毕竟他是慕景的师父。谁知那黑袍女子突然来寻我，她见着殿内还有一人，问也不问，便如辗杀蝼蚁一般，扬手便杀了他！原本这对我而言也并没什么，可他竟悄悄留有最后一口气见到了慕景，不过幸好他没来得及将真相告知。
慕景带着身中剧毒的若浅出了苍华派，可我知道他一定会回来的，他师父的遗体还在这儿，他怎么可能不回来呢！
那日，我画了极美的红妆，着一身凤冠霞帔在张灯结彩的大殿内等了他一天一夜，他果然还是回来了！可他竟中了赤焰蛇的毒！我顿时便明白，必是他用了什么法子，将若浅身上的毒引到自身体内了。
我疯了一般去找那个黑袍女子要解药，可她却告诉我赤焰毒以凡人之力是解不了的，除非有女子能自愿同男子交合，吸食男子精气后，每日以自身之血喂养赤焰蛇，再每十天取它七滴血，给中毒者服之，方可缓解毒素蔓延至五脏六腑，然仍不能彻底根治。
是的，我没有赤焰毒的解药，当初我只是诓骗他的。
我杀的第一个人是苍华派的一个杂役弟子，他的眉眼同慕景有些像，可终究不是他。记得那日我回去后，浑身颤抖着在浴桶里坐了一夜，可到了后来，我便越发麻木心冷了。
我如最低贱的妓子一般，同各种男人行鱼水之欢，然后再亲手杀了他们。可即便是这样，我仍然甘之如饴，只要能伴他身侧，只要能救他，什么都不重要。
起初他也曾想杀了我，可我修炼了那本魔修功法，他又身中奇毒，修为已大不如从前。他无力杀我，便径直将我视同无物。后来他继承了掌门之位，而我则顺理成章的成了掌门夫人，即便他从未承认过。
就这样一晃而过三年的时间，我日日去他的孤月峰，即便他厌恶我至极。我原以为我会同他一直这样平静的生活下去，可后来黑袍女子来寻我，让我为她办第一件事，就是抓了若浅审问出神兽的下落。原来她竟然回来了！她隐去原先的容颜带着神兽一起回了苍华派，为什么她总是有这样的好运气！
怪不得试炼大会那日慕景突然会收了一个女弟子！怪不得那段时日他心情突然愉悦了许多！原来如此！我恨极了她，自然不会推辞这个任务。可我还是失败了，一群上仙救下了她，慕景也来了，自若浅失踪这三年来，我从未再见过他那样紧张的模样。
那若浅竟恨得要杀慕景，我怎么可能会让她伤了慕景呢！情急之下我出了狠招，可他却替她挡下了！我亲手杀了我这一生最爱慕的男子！那一刻，我的心宛如被撕裂了一般地疼，比我修炼时差点爆裂而亡还疼上万分！
但我终究还是没能死了，我被关在了苍华派的地牢里。在那期间我一直都是浑浑噩噩的，直到若浅来见我，她恢复了原来的容颜，不过眼里的天真烂漫却褪去了许多。“沈明华，杀了我爹爹的那个黑袍女子究竟是谁？！”
我抬头瞧她，轻声笑了一句:“看来你已经知晓了一切。她是魔族之人，凭你如今的能力想杀了她，简直异想天开！除非你能成仙！”
说完后，我便自行断了筋脉，即便她不杀我，我也不会这样屈辱地活着。我终于承认一开始我就是嫉妒她的，明明是差不多的年纪，她在父亲的宠爱下活得那般天真无忧，而我却要被亲生父亲卖入青楼。
我没料到我意识模糊临死之际，眼前出现的竟不是我爱了多年的慕景，而是那日助我逃出家中的三哥，我仿佛又瞧见了那日他站在家门口沉默地看着我的模样，我好似轻声呢喃了一句:“三哥……”
可是无人应我。
恍惚间，我突然记起，我出生之时，家里见是个女娃，连名字都不曾取，只随口唤作五丫头。沈明华这三个字是我的三哥亲自起的，他曾随村里的秀才念过一两个字，翻了许久书，才道:“明珠皎皎，枯树生华，希望你日后，无论陷入何种境地，都要自立自强，找寻生机。”
原来也曾有人这样爱过我。
可我终究辜负了这份爱，和沈明华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