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
玉河在巷口停下来。
怀里的人已经断气。这样失血法,神仙来了也回天乏术。
她缓缓蹲下去,用膝盖托住她的身子,腾出手去探那人脉搏。
太晚了。
护卫们团团围起,阻挡四下探询的目光。但人们仍越过他们的肩头看见了——
公主缓缓抬起头来。她面无表情,眼神冷得令人战栗。
方才吵吵闹闹的地方竟就这么静下来。
她将怀中老人的尸身交给身旁无声啜泣的郑氏,问不知所措的许家孙辈:“方才送药的是什么人?”
“是个男人。中等身量,容长脸儿,三十来岁,蓝布衫,黑帽子……”
玉河从怀中拿出几个圆圆的木管。拔开盖后,那物迅速燃着,呼啸着射向云间,“砰”的一声在高处炸出红色的火花。
连发三个。
骑着燕墟高头马的黑衣武士踏上街道,从四面八方涌向一处。
“你们听见了,”玉河跨上部下牵来的她的宝驹,从咬紧的牙关中挤出命令,“给我找。给我抓。”
话音落下,她狠抽马鞭,闪电般地冲出去。
天色阴沉。
铁蹄掠过之处,行人纷纷惊慌逃窜。骚乱瞬间蔓延开来。
先是渡月桥,白河畔,后来到整片西城。
披盔戴甲的燕墟人在街道大肆抓捕。事发突然,宿卫军措手不及,难以应对,只能紧急将事情报告上峰。本来城内骚乱,最高也是由京城守备决断,此次因为牵扯到外务,事关重大,便到了李沅处。
李修正与父亲议事,忽见宿卫军指挥使慌张地跑进来:“太卿大人!玉河公主的护卫在西城到处搜捕百姓,说是要抓刺客……”
“什么?”李修站起。
父子二人同时问出:“公主可有闪失?”
“她倒无恙,说是渡月桥一个老妪替她受死,现在这长公主怒不可遏,几乎要将西城翻个个儿了!”
“此事不可马虎,我先去报陛下,”李沅起身,“你传令下去,首先安抚百姓维护秩序,万不可发生踩踏。不要与燕墟人起冲突,以增援之名同他们一起搜查,借机阻止他们制造混乱……他们有多少人?”
“人倒是不多,只是极为凶悍。公主下了三道急令,那些武士都疯了!”
李沅佩甲出门,一边吩咐着:“往燕墟使团驻地不远处布兵,把他们盯紧。”
“是,太卿大人。”
李修拿了把剑,也跟上去。到了门口,又有人来报:“玉河公主带人往西市去了!她来势汹汹,我们的人没能拦住,是否给弓箭手下令?”
渡月桥骚乱与西市骚乱的性质完全不同。
百姓聚居之地出事,只是民众受惊,路旁商铺和摊贩有一些损失罢了,若管控得当一般不会有死伤。可西市是盛京人流最密集之处,一旦发生骚动死伤是必然,且罹难人数没有上限。
是以西市开市时都会有兵士在塔楼上驻守,见到任何蓄意作乱的苗头,闹事者格杀勿论。
若她真到了西市,不论是她被武力拦阻还是民众受难,此事都会极难收场。
李修当机立断,拉过一匹马翻身而上:“我去拦她。”
还没等李沅反应过来,儿子已经绝尘而去。
刺客来送药的时候玉河面前的门大敞着。她当时在与郑氏说话,的确未曾留意,但也瞥见了一眼他的面容。
她虽然不是过目不忘,但多年以来也练出了记忆人脸的本领。事发时间并不长,只要他出现在她的面前,她便必然可以将其认出。
趁着还能记起,她一定要找到他。
玉河抱着这样的想法巡遍了附近的几条街道,一无所获。
那人不可能走得太远。若是他有意躲她,那么最好的藏身之地便是人潮涌动,鱼龙混杂的西市。
只要找到他,当年的真凶便会浮出水面。她有一万种办法让他将主子咬出来。
玉河风驰电掣地朝西市赶去,所过之处行人避之不及。她的坐骑是她亲自挑选,亲手养大的一匹汗血宝驹,追风逐日,夜行千里。此刻,她独自在前,护卫们被远远抛在后头。
行至途中,忽有一匹马横在街上,将她挡住。
看清马上之人,玉河眼神一凛,停在他面前。
“让开。”她命令道。
李修眉头紧皱:“公主,究竟发生了……”
“本公主说,让开。”
李修心下一惊。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玉河。从前,她从不遮掩对他的喜爱,有时甚至带着几分纵容与讨好。这让他几乎忘记了她是燕墟呼风唤雨,只手遮天的长公主。
现下的玉河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可她的眼底的寒意令他感到陌生。
“殿下万不可去西市,”李修不动,“一旦那处骚乱,后果不堪设想。”
“李修,”玉河的马儿高大,此刻,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最后一遍。让开。”
“公主……”
玉河倏地从袖中发出一箭,正中李修之马脖颈。马儿吃痛受惊,登时长嘶一声,扬蹄将背上之人甩下。
李修见她袖箭发出已然有所准备,提前翻身落地,依旧挡在了她面前。
玉河毫不迟疑地抽出背上长刀。
寒光一闪,那人已经下马,气势汹汹地朝他攻去。
是他送上门来的。
李修拔剑抵挡,心中愕然。她这阵势简直是要他的命。若他稍慢半分,只怕如今已血溅三尺。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清晰地在她眼中读到了恨意。
两人刀剑相碰,他的虎口被震得生疼。
玉河身手敏捷,招招狠戾,李修只是抵挡。
她步步紧逼,他步步后退。
他以为她的目的会是以刀逼住他要害制服他,或者卸掉他武器,使得他不能还手了事。但事实并非如此。公主不留一丝情面,她不肯因他的不进攻而手软半分,反而得寸进尺将其利用。
她将要害坦给他一瞬,他惊而收剑之时,刀刃已从他背侧划过。
这刀毫不留情,又深又重,几可到骨。
李修身形因此略滞,胸口已挨她重重一踢。
身后没有退路,他后背狠狠砸在墙上。她竟仍不收手,提刀捅向他心口。
李修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剑尖愣愣指着地,任她的刀刃埋进皮肉。
目光与他相触,玉河的心猛地一跳。刀尖歪了三寸,力气也收回大半。
他本可以用剑反攻。她也可以抵挡过他一击,将利刃穿透他心脏。
玉河极少手软。这算是一次。
燕墟卫兵跟了上来。李修摇头道:“公主,不可!”
但她不再看他,径自收剑转身,疾步上马,又朝西市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