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证物
南祁君冷笑起来。
李修拈起纸张的一角迎光而看, 禹吝亦随着他瞧,而后凑近嗅了嗅。
“焦山墨。”两人几乎同时说出。
是“一日而淡,一夜而消”的焦山墨。
“这样的‘证据’谁又不会做?”南祁君忍不住开口, “焦山墨气味如此明显,难道你当下不曾察觉?”
“察觉了。否则, 这个证物也不会在此。”
“禁足期间出宫相会,自然不会留着密信落人口实, ”在南祁君质疑之前, 李修先开了口,“若非此信是以焦山墨写就,公主恐怕会当场将其销毁,而不是随手搁置。如今殿下将其呈作证物,是因为纸张?或是信封?”
“西庭贡纸, ”不等玉河回话, 禹吝便接过话头,“听说先皇后喜字画,只用此纸。只是, 贡纸虽名贵, 却非她独有,公主想要借此做伪证易如反掌。好了, 先留存。下一件。”
刑部随行之人将南祁君的两样证物捧上来。禹吝接过那箭簇查看,问道:“南祁君, 此箭自何处抵达?”
“是射在我府邸的后门上。守夜的小厮将其呈与我。”
李修则将字条拿出,先查看信封内部, 而后端详那短短几句的信。
禹吝见他瞧得仔细,以为他对燕语不能全懂,便殷勤道:“写的是‘长公主率众夜袭元泰宫现已动身望速营救。’。”
他从那人手中接过字条, 来回看了看,而后想要收起:“此物无甚可疑,却也易伪制,暂留待比对笔迹吧。”
“慢。”李修却抬手将其按住。
“依南祁君所见,”他目光扫向座下,“此信从何而来?”
“自然是某位义士察觉段玉河夜半出宫害人,便向我通风报信。”
“公主二更与三更之间动身,信三更时便到了王爷府上。送信之人要在察觉公主动向时立即写好信并在三更抵达殿下府邸,且不说可不可能,这笔迹未免太过从容。况且,平日书写,留意将墨迹吹干时,尚时常有一两处未全干而被抹开,这张纸上却没有任何晕开的墨迹,信封内也不曾染上半点。此人写罢急信,竟先将墨全然晾干,甚是可疑。”
话音落下,堂内一静。
英山君率先开口:“或许此人预先知道公主动向,准备好了密信。”
“既然他早就知道,那又为何非等公主动身才通风报信?若公主真要对先皇后下手,南祁君收到信再赶过去已然太晚。如此一来,此人真正的用心便有待考量。”
南祁君难得没有反驳。他双眉微蹙,望着那信出了神。禹吝却道:“仅凭这个下定论未免太过武断。或许那人的确早知道公主意图,却直到她出宫前才得到时机报信,又或许他怕传达有误,留意书写工整,吹干墨迹也未可知。”
李修未再坚持。禹吝吩咐手下将证物收起。玉河与南祁君的供词记录完毕后,几人起身,向元泰宫人栖身之地去。
自那夜大家各自撤离后,他们便被看押在云华殿近旁的几个大院中,每人皆单独占据一间屋子,以防串供。当下,众人经过面目全非的云华殿前,到了最大的院子之内。桌椅笔墨都已经准备好,大家陆续落座,禹吝道:“先传个管事的来。”
侍卫依言打开一扇门,将里头的人唤出。来人是个年纪四五十岁的女子。她衣裳脏污,发间落的灰亦仍在,一团憔悴的人,神情却难得镇定。此刻,她朝院中之人一一行过礼,正要开口自陈,英山君却首先带着不忍道:“叙严姑姑。”
与先皇后相熟的人中,没有不认得叙严的。孝章未出阁时她已是洛家的管事嬷嬷,及至她与先燕帝成亲,她跟随入宫,辅佐她至今。说是辅佐,其实近于管辖。先皇后性子暴躁,心狠手辣,据说数次险些犯下大错,皆被叙严阻止,这才得以稳坐后位。待到她退位迁居,叙严自然成为此地的大嬷嬷,统领元泰宫内务。
禹吝打量着她:“叙严,你将事发当日的情景报于本官。初七那日有何事发生,夜间长公主何时抵达,做了些什么,当夜谁当值,火如何燃起,一一道来,不得有误。”
“是,大人。初七那日清晨,有一带刀女侍卫求见,说是要拜会皇后娘娘,并呈上一封帖子。当值的褚良褚侍卫来禀告。那时奴婢正在云华殿,娘娘看完后,要他传话回去应允。而后,娘娘交待奴婢,今夜四更长公主要来拜会,叫我下去安排。
“这么说,是长公主请求觐见?”
“是的,那帖乃公主殿下亲手所书,还盖着她的雀印。”
禹吝冷冷道:“公主可要修改供词?”
“不改,”玉河毫不惊讶,只如实道,“当夜先皇后与本宫相谈时,似乎也隐约流露出是本宫有事相求,主动拜会之意。”
早在离开元泰宫那夜玉河便已经反应过来。两人的对谈之所以如此迅速地陷入僵局,是因为她们都以为自己是开价的那一方。正因如此,她带来了那张易于伪造,且已然成为空白,不能证明任何事的密信——目前的证物当中,只有这一个必定出自真凶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