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侍郎

    四更。

    数十匹快马奔驰出城。一片簌寂当中, 马队闪电般掠过树林，田野，最后在一座楼宇前停住。

    为首之人几乎是从马背上跃下。不待站稳, 便上前用力拍门。

    这里是进入恒都之前最后一个驿站。

    很快，守夜的小厮就来应客。然而他还未开口, 对面之人先将一道令牌甩在他惺忪的睡眼之前：“吏部办事。周国钦差何在？”不待他回话，这人便快步走进去, 连带着一众随从也跟上。小厮借着手上的灯看了令牌, 迷茫之中也顾不上禀告长官，一径领着他们到了后院栖人之地。

    想必是听到了动静，正对面的大客房已经亮起灯来，守卫亦严阵以待。

    到了此处，那人的步伐反而放慢。她整了整衣冠, 先向院中把守的周国侍卫作礼, 用一口地道的周话道：“深夜叨扰，实在抱歉。”她从袖中抽出一张名帖递给面前人：“燕墟吏部侍郎。有要事求见钦差大人，烦请通融则个。”

    那人见她来得急, 便拿着名帖去了。留那侍郎在原地来回踱步, 心中想，周国派来的钦差一直未能让她打探到具体身份, 只知道是位太傅。父亲也在翰林院，不知有无关系可攀……

    正思绪纷杂间, 屋门敞开，侍卫与提灯小厮先出来, 而后那位钦差缓步现身。他身着一袭朱紫色官服，帽冠上佩着块光洁的白玉，腰束金玉带, 佩锦绶宝剑。贵气逼人，俊美无俦。

    即便来人的年纪与想象中的大相径庭，她亦凭着这气势和官服的颜色明白过来，两步迎上前去道：“钦差大人有礼。”

    那人端详她片刻才答：“霍大人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在下为长乐公主而来，”她用了玉河在周国的封号，“大人此行是奉周帝之命审理公主的案子，如今正是时候，”她说着做出“请”的姿态，“不如我们在路上详谈。”

    那人不动：“去哪里？”

    “大人去了便知，”她露出微笑，“我们同是周国人，我总不会欺瞒你。其实我父亲在周国为官，今后还要仰仗……”

    “本官在法检司任职，关照不到翰林院。”

    她一愣，不由仔细看向那人的脸，旋即心中警钟大作，面上却强作惊喜状：“莫非是李太卿？”

    对面颔首：“霍大人离开时令兄还来我府上问过话，不想却在此地高就。”

    玉河离周的那日霍家小姐忽然不辞而别。他想到了她的去向，亦对燕墟风头正盛的周国女官有所耳闻，却从未将两者联系起来——上次的匆匆一面，霍宁尚是个依顺兄长的娇小姐。

    “说来话长，不如改日我请大人来我府上一叙，”霍宁飞速整理思绪，“如今事关重大，还需大人立刻同我前往公主处。”

    这次，李修应了下来。两人顾不上过多交谈，一同出门上了马疾驰而去。

    马队飞快行进，五更时到了元泰行宫对岸。此刻江畔布满脚印，零散的几艘船只被扔在岸旁，并无人看守。霍宁与李修同乘，两人立在船头，她终于得空开口：“从未想过会如此与李大人重逢。听说大人升任太卿，订了新周律。”

    “不值一提。”

    她暗暗观察着他的神色，叹道：“大人公务繁忙，却肯为我们公主跑这一趟，也不负她一片痴……”话说到这里自然止住，像是察觉到不妥似地咳嗽两声。

    李修神色毫无波动，只是将目光朝她转了一转。他并不接话，只道：“这是何地？我们为何而来？”

    “此地是先燕帝皇后的宫邸。今夜公主受邀与她相见，夜里我却听见风声说南祁君带兵出城，恐有圈套，是而请大人来主持公道——毕竟周帝遣大人来此亦是为了洗清我们公主的冤屈，说到底，长公主亦是周国公主。”

    李修不置可否。霍宁背着双手忍住踱步的冲动，绞尽脑汁回想着与他所见的唯一一面以及从旁人处听来的他的事迹。时隔五年多，往事已然模糊，可她隐约觉得他很不像脑海中那个人。

    从前的李撰之亦是如此冷漠疏离，如此居高临下，威势迫人吗？

    她记不清了。

    她拿不准他的来意，又一时不知从何问起，心火旺盛地看向对岸，却见那边依稀有浓烟盘旋。

    “那是……”霍宁愕然道。

    李修眯眼瞧了片刻：“似乎失火了。”

    在这时分起的火，不能不让人怀疑是作事成灭迹之用。

    “糟了，”霍宁一愣，随即在船上奔走起来，催促执桨人，“快，再划快些！”这慌张一半是真的，一半则是给身旁人看，“快呀！已经晚了！太子殿下谁去请的？怎么没有来？”

    催完一圈，她回到船头，含泪望着近在眼前的河岸，低声道：“李大人，玉河公主于我有知遇之恩，今日便是我以命相酬之日。南祁君人多势众，但大人若还感念旧情，便站在我这边，保存公主……遗躯。”

    男子始终面无表情地静听着，目光落在江面上。霍宁将“遗躯”一词都用上，才换来他略一回眸。

    他终于在身旁人期待而焦急的眼神中开口，说的却是：“霍大人恐怕记错了。”

    “我与她，没有旧情。”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cue了三章的“霍大人”，但都没人猜到是我们念书很厉害的霍宁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