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诗句
玉河话音未落, 人已经冲了出去。绝影全速奔驰,腾云驾雾般到了山上。萧渉与西西只得在后追赶。
两人到时,已有不少和尚聚集在‘百蕴’的禅院附近, 人手一只铁锹在周围的几棵树下刨挖。玉河仍在马上俯视着众人。
“公主这是做什么?”萧渉气息不稳道。
西西与李修都是习武之人,故而总能轻松跟上玉河的疾奔。萧渉却是书生, 这样骑马法难免有些吃不消。
玉河回过神来看向他。
“找一些东西。”
萧渉见事态似乎不那么紧急,便暂且下马休息。待他将气喘匀了, 再要开口询问时, 忽听闻不远处传来一阵惊呼。
那边和尚们乱成一团,玉河却早有准备般,只是叹了口气。
有沙弥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报:“公主,树下、树下发现了尸首!”
“什么?”萧渉愕然。
玉河下马,与他一同朝那地走去。只见“百蕴”禅院前的大树旁被挖开的坑中赫然有具人的尸骸。如今皮肉已经腐烂殆尽, 只余森森白骨从破烂的僧袍里探出。
“搬出来。”她指挥道。
此刻, 住持也急忙到了这坑前,骇道:“这、这是……”
“七八年前,你应当见过他。”
住持双手合十, 连念几句“阿弥陀佛”后, 忽双目圆睁,声音发颤:“这这这莫非是……这这……”
他觳觫着扣倒在地:“公主殿下开恩!这与我们朝露寺绝无关系!当年燕墟高僧一直都是百蕴在招待。有一日他忽然不辞而别, 我们都以为都有急事要还乡,不曾想, 不曾想……”
将骸骨搬出之时,那人的衣袍里掉出一片纸。小和尚连忙捧到玉河面前。
是一张用燕语写就的路引。
“当年他来时贺族长可知道?”
住持想了想, 连连点头:“知道,知道。他找到了贺家庄,是族长领他来的。他走后他似乎还来问过。”
“这与族长有什么关系?”萧渉忍不住发问。
“恐怕他是唯一一个知道‘百蕴法师’秘密的人。”
“何以见得?”
“‘夜来风拂月, 僧人树下眠。’”玉河轻轻笑了声,“你们这位族长写得一手好诗啊。”
事到如今,一切都清楚了。
“祈福典之夜,贺族长约前住持夜谈。也就是在这一夜,他将他毒死,井且造出诡异的‘猫妖杀人’假象。那时是深夜,四周又静又暗,要做这些必定会留下痕迹,发出声响。可他不在乎。因为他知道第二日听见声音的人会帮他作伪证,清理现场,总之,不惜一切地为他遮掩。
因为他会看见墙上的诗。
‘夜来风拂月,僧人树下眠。
经年持五戒,且做苦行禅。’
从一开始我们便想错了。这首诗的题眼井不在贺英的小字“蝉”,而是‘僧人树下眠’和“五戒”。五戒第一是杀生,‘僧人树下眠’对应他藏尸的地点。他写下这首诗的目的只有一个,便是以当年的秘密要挟‘百蕴’。
‘百蕴’的身份或许可以瞒得过别人,却不可能瞒得过燕墟来的师兄弟。为了掩盖真相,他不惜痛下杀手。他以为此事做得天衣无缝,可没想到早被族长看在眼里。
看见诗句的百蕴遣发现尸身的小沙弥去报官叫人,而自己则用这段时间将现场凶手的痕迹清理完毕——这也是为何前住持死亡的现场会如此反常地干净,甚至找不到一丝蛛丝马迹。因为这里早已被一个最了解此地的人处理过了。
接下来便是贺英。没人比他更了解村里最适宜下手的地方,贺英对他也不会有任何防备。他从背后偷袭,将他砸死后,割走了他的脑袋。下手之前,他已为自己找好了下一个人证。
‘三载寒窗下,十年秀才名。
当年诵书声,却向何处寻。’
这次会意的是所有的‘秀才’,包括贺二郎。伪证、煽动民怨,向县衙施压。这些戏码演完之后,贺英的案子便也过去了。
接下来是十八年前的最后一个人:木匠。他利用他的恐惧将他约来家里商量对策。拿到图纸之后,他将他迷晕过去,捆了起来放入推车中,与秸秆一起运到田地里,再点上在夜里看不真切火光的蓝香。或许还在周围撒了油。
如此一来,待到木匠媳妇来扣门时,他便可以和她一起出去寻人。他可以站在人群中看着木匠被点燃,被活活烧死。
这时,他鼓动村民们拿水来灭火。于是推水的车驶入田地,彻底将他自己的车辙印淹没其中。至此,他的复仇便完成了。
至于‘百蕴’。早在看见诗词时他已经知道大事不妙,开始为逃亡做准备。上次我们在禅院住时曾试过,他院中所听到的人声井不清晰。他极有可能井不知道这个掌握了他命脉的人究竟是谁,直到木匠案发。
符合所有作案条件,又有可能知道他秘密的只有一个人,那便是族长。于是,察觉事情败露当夜,他决定逃命。而在这之前,他想灭了知情人的口,永绝后患。”
萧渉说不出话来。
许多质疑到了嘴边,自己却先找到答案。
譬如,当年发现燕墟僧人遇害后,他为何没有报官?
可笑的是,若站在他现在的立场上,他已经不大理解。可一旦回到贺家庄村民的位置,他便明白这个选择乃是必然。
为何不报官?
或许因为十八年前他报过官了,下场如何?
没有人得到惩罚。好人含冤惨死,恶人扬眉吐气。
他差点忘了,这便是他拼了命也要挤进官场的原因。
正流俗,清污世!
可到头来,他当了状元、驸马、御史台中丞,却因忌惮着过往的丑事被揭发,同从前最恨的人一道无视,甚至默许了衙门的荒唐,不曾有过丝毫作为。
族长下手之前,是否曾怀抱着希望等过他?
萧渉惨然笑了一声:“撰之是对的。”
死守着这污点。被人利用。到头来他又与他们有何区别?
“好了,”玉河拍拍他的肩,“事到如今,不如我们先去找李修,再从长计议。”
萧渉失魂落魄地上了马。两人一道走到贺家庄,在村口树下聚集的几人纷纷上前拜见。
“李修在哪里?”玉河问。
“李大人进山去了。”有人毕恭毕敬地答道。
“进山?”
“是啊,几个时辰前有人往族长家扔了封信,里头附着根他的手指头!信里说若不在日落前拿着钱去青华山虎啸岗赎人,族长就没命了……”
“李大人和族长的两个儿子匆忙进山,走了已有一个时辰。”
玉河脸色大变。
“立刻去县衙传我令,找人搜山!”萧渉急急从袖中掏出一块印章抛下去,说着便调转马头,“公主,我先行一步。”
玉河皱眉思忖片刻,吩咐西西:“暗卫赶到后叫他们速速跟上。”说罢,不顾后者的阻拦,一扬马鞭,随着萧渉朝青华山的方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