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貊乡鼠攘
秦淮之从赤河经沧河入伊兰江,再入渑江,一路在水上漂泊了大半个月,在渑头渡口下了船。
在船上摇晃了多日,刚下船一行二十几人反而觉得脚下飘飘然地踩不实。
徐季上前扶住秦淮之,“东家小心!”
秦淮之头回坐这么久的船,船上湿气又大,腿伤已经复发多日,一路都在强忍。
杨义武从船舱推了一个独轮车出来,“主子辛苦些,我先送您出渡口,再给寻辆软和的轿子。”
秦淮之没拒绝,坐上独轮车,让杨义武推着他上岸。
“都怪我疏忽,秦勇兄弟明明叮嘱过一定要给您准备把轮椅,我竟给忘了!”杨义武自责道。
秦淮之摸了摸膝盖,“不是什么大事,兴许过两日就好了!”
沐白英要与徐世宽定亲,秦淮之担心沐家跟李家再出幺蛾子,让秦勇先留在郴州照看,等婚事过了定,再来岭南与他汇合。
秦淮之让秦勇独行还有另外一个目的,便是走商道。
根据他记忆中茶道图上所绘,秦家有一条从郴州过鹡鸠岭,翻龟象岭的商道。他需要秦勇去验证一下,这条商道是否还可行。
岭南除了湿气大,气候正是宜人时,山涧路畔到处盛开杜鹃花,群山逶迤,云雾氤氲,花影若隐若现。
渑头渡口在山谷,要出去还得走三四里的山路,出了谷,就是眉山的地界,雪尖银针的产地。
过了三月三上巳节,眉山的茶农们开始采摘新茶。
眼下新茶还未开采,各地的茶商已经络绎不绝地赶来,秦淮之不是第一批,更不是最后一批。
到了眉山第二天,杨义武请了大夫给秦淮之看腿。
眉山虽说是个貊乡鼠攘之地,倒是遇到个不错的大夫,给秦淮之扎了几针,贴了两副膏药,没两天的功夫,秦淮之可以下地走动。
能跑能跳当天,秦淮之把买茶的事丢给了徐季,带着杨义武去了赌场花楼寻消遣,全然不顾徐季的劝诫。
这夜,秦淮之刚喝酒回来,浑身酒气,整个人站都站不稳,一进屋就听到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徐季跟在身后说:“东家刚来眉山,理应先去跟茶农们见一见,不该去那种地方鬼混!”
秦淮之摇晃着身子,摆了摆手,“买茶的事,我哪里懂,你只管跟他们谈价,秦家掏钱就是!”
徐季不快道:“如果东家没有来眉山,我还能与他们商酌,可您都来了,却没有半点要登门拜访的意思,他们会以为我们瞧不起他们。”
徐季没有欺骗秦淮之,前几日他与几个茶农谈的不错,当茶农得知秦淮之来了眉山,不见他们反而去下九流的地方厮混,对徐季的态度冷淡许多。
一路来,秦淮之没做逾矩的事,徐季以为他变得沉稳了,没想到腿伤刚好,毛病又犯了。
见秦淮之自顾自地瘫倒在床上,没有理会他的意思,徐季脸色越发变得难堪,窝着火继续说,“眉山的茶农一向是看人下菜碟,往年老东家来眉山第一件事就是去拜会柴家,柴家才多留情面,在茶叶的份额上多分一些给秦家,东家再这样下去,今年秦家怕是一片茶叶都带不走。”
柴家是眉山茶农之首,从茶园采摘到成茶炮制,都是柴家说了算,茶商来此贩茶,能买走多少份额,什么价格,也都是柴家来定。
柴家可以说是眉山茶园真正的主人。
秦淮之眯眼打哈欠,不耐烦地应着:“知道了知道了,明天我跟你去会会他们。”
徐季得了秦淮之准话,舒展眉头,“我不打扰东家歇息,明日卯时,我备车与您同行。”
秦淮之挥手让他赶紧出去,徐季见此不好再留,带门离开。
等到了第二日一早,徐季在客栈楼下左等右等等不到人,眼看卯时已过,依旧不见秦淮之现身。
徐季耐不住了,亲自去秦淮之房中察看,结果进了门,屋子里一个人影也没有,找了一圈才反应过来,他被秦淮之给骗了,秦淮之根本没打算与他同去。
徐季气得直跺脚,他已经派人跟柴家递了帖子,不能不去。无奈之下只能硬着头皮独自赶车去柴家拜会。
客栈楼上,秦淮之站在窗边目送徐季离开。
一旁的杨义武不解道:“主子为何不与徐先生同行?”
秦淮之冷笑道:“你以为,我亲自登门拜访,柴家就会轻易把茶卖给我们?”
杨义武挠了挠头,“往年不都卖给秦家,怎么今年就不会卖?”
“往年是我爹来谈,他清楚这帮茶农的底线,如何谈,怎么谈能让他们满意,如今我爹不在了,我又是刚刚接手秦家,柴家肯定已经收到消息了。”秦淮之回身,便走边继续说,“以眉山人的傲性,他们定然会趁机跟秦家抬高价格。”
杨义武跟着秦淮之出门,“做生意讲究公平公正,历年都有账目在,他们凭什么说涨价就涨价!”
秦淮之冷声道:“我爹已经死了,他们大可说以前与我爹有过约定,死无对证的话,如何去解!”
“岂不是要我们吃哑巴亏?”
“秦爷我什么都爱吃,偏偏不爱吃亏。”秦淮之一笑,吩咐杨义武,“去套马,我们进山!”
眉山方圆五十里,前山是茶园茶香泗溢。山中长着郁郁葱葱,耸入云间的竹林,虫鸣鸟叫,绿叶婆娑。
山下与山上的竹林不同,山下是常见的毛竹,山上长着清冷的酸竹。
山中居住的农户,不以种茶为生,靠着山上的竹林,平日里做些竹篾卖钱度日。
山路平坦,秦淮之坐在马背上,手中拎着酒葫芦惬意喝酒,一边悠哉赏景,好似这趟出门就是为了踏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