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最后一场直播
“在什么样的冰淇淋里挖呀挖呀挖，挖什么样的冰淇淋给宝宝吃？在大大的冰淇淋里挖呀挖呀挖，挖大…感谢榜一大哥送的嘉年华！感谢感谢，宝宝快谢谢榜一叔叔，啊？榜一大哥这就要走呀？啊，好啊好啊，大哥常来玩儿啊…”
直播间里，那个美颜过度的主播大姐，正在用浮夸做作的语气，摇头晃脑的念着一首连韵都不押的儿歌。
许多人在给这位主播打赏，主播念的很卖力。
有那么几秒钟，打赏的频率稍微低了点，主播立刻双眼晶莹，仿佛马上就要哭出声。
打赏频率瞬间暴涨，主播瞬间笑靥如花。
专业，确实专业。
而那个有些古怪的小女孩，就坐在主播身边。
直播间背景提示板上写的内容，以及滚动的字幕，都在告诉我，这主播就是这女孩的亲妈。
因为孩子终于找到了，而且孩子一切正常，为了感谢广大网友，所以她要带着孩子开这么一场直播。
老实说，这些提示语给我看的一阵懵圈。
我实在想不通，她孩子找着了，跟她直播间那帮观众有啥关系？为啥要感谢他们？
我更不明白，要感谢谁，为啥不是给对方送礼，而是开个直播，让对方给她送礼物…
不过从直播间的评论来看，没人在乎这两个问题，大家都在等主播上架她带的货，大家都要买。
而当我仔细看向那个小女孩时，则发现了没人在乎的第三个问题。
那就是…这孩子这状态，在她妈眼里怎么竟然还能算‘正常’？
女孩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个挺大的冰淇淋盒，她的一只手里拿着一支木制冰淇淋勺。
截止目前为止，那盒冰淇淋的表面还是平的，一点都没动，女孩手里的木勺，压根没碰过那盒冰淇淋。
女孩就一直举着那支木勺，如同我在地铁上看到她时一样，恍若雕塑，一动不动。
但，没人在意。
评论区都在关注女主播，女主播在关注送礼的榜上大哥，两个助理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总之，没人理会那个女孩。
“感谢新榜一大哥送的…哦，火箭啊…行吧，也感谢吧…好了好了，家人们别催了，一会儿就上，家人们谁懂啊，为了感谢家人们，主播今天准备了好多礼物呢，都是主播亲自跟厂家谈的呢，吃的用的，全部都好到绝绝子啊家人们，为了感谢家人们，主播好辛苦才把价格打下来呢，但是…但是为了家人们，主播再辛苦也是值得的…”
主播情真意切的说到最后，自己把自己说哽咽了。
这自我感动的上头劲儿，跟我家刘主管似的。
“啊？哦，宝宝快吃啊，快挖着吃啊，快挖呀，你看榜一叔叔都催你了呢，宝宝最乖了是不是？”
眼看终于有观众提起了那个女孩，主播立刻顺着观众的话头，催促了女孩几句。
但她也只是说说而已，说的过程中，看都没看那个女孩，更没有要上手帮忙的意思。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姿态给我造成的心理作用，我总觉得她在喊‘宝宝’时，语气是那么的一言难尽，听的我都有点起鸡皮疙瘩了。
这妈…真是亲妈？
“来，宝宝快吃呀，你看妈妈的家人们都看着你呢，家人们谁懂啊，为了把宝宝找回来我真是历尽了千辛万苦啊，来，宝宝快吃…”
浮夸的说着，主播终于伸手推了推女孩拿着木勺的手臂，似乎想帮女孩把木勺伸到嘴里。
虽然那木勺明明还是空的，里面并没有冰淇淋。
而女孩的反应就仿佛失去提线的木偶一般，相当迟缓，一推之下，木勺直接掉到了地上。
“哎你！”
见此情景，主播顿时就要发火，但在助理的提醒下，她最终挤出一个笑容，让助理又拿来一把不锈钢勺子。
再次把勺子放进女孩手里，主播看着直播间的网友留言，忙不迭的应承着：“家人们不要催，卫生纸咱们最后上啊，卫生纸给咱们争取的福利最大，所以咱们最后上，现在咱们先上…”
主播说到这儿，她的助理忽然贴到她耳边，和她相互说了几句悄悄话。
说完后，主播才再次扭头看向镜头，说道：“家人们谁懂啊，刚刚接到厂家通知，答应家人们的韩式进口美瞳，价格终于打下来啦，那个美瞳一戴上，真的好看到绝绝子啊，一整个好看到跺jiojio啊家人们！啊？好，听榜一叔叔的，宝宝快挖呀，快吃呀，宝宝挖呀挖呀挖，吃呀吃呀吃…”
说话间，一个助理拿出一个过度包装的小盒子，和主播再次耳语几句。
耳语结束，主播接过那个盒子，一边手法生疏的探寻着这盒子的打开方式，一边说道：“家人们谁懂啊，这款美瞳是我亲自试戴过好几次，确定好看到绝绝子才推荐给大家的啊，我和厂家都已经很熟了，质量绝对有保证啊家人们…好啦好啦，宝宝你快挖着吃啊，你看榜一叔叔又催你了…榜一大哥，您是不是看我家宝宝特别可爱才催她吃的呀，您不知道，这冰淇淋可贵了呢，为了买这…谢谢榜一大哥打赏的火箭！”
说到最后，主播猛然提高嗓门来了一句，这过于突然的一嗓子，差点没把她身后的助理直接送走。
不过她这一嗓子倒是也给我提了醒，我没再盯着她看，而是看了看评论区和观众排行榜。
排行榜上新登基的那位榜一大哥，正在评论区发表评论。
也只有这位榜一大哥，一直没关心主播带的是什么货，也没在意主播唱的是什么儿歌，他一直在发类似的评论：多关心下孩子。
一边发，他还会一边刷挺大的礼物，这也是主播一反刚才的态度，开始不断关心女儿的原因。
这有些特殊的榜一大哥，一瞬间就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但最吸引我的，却不是他与众不同的关注点，或者他财大气粗的手笔，而是他的名字。
主播对直播间进行了匿名设置，所以，每个观众发言时，都只会显示他网名的第一个字，后面全是星号。
而这位榜一大哥的名字里显示的第一个字是：司。
‘司’后面，是两个星号。
只要不违法乱纪，每个人的网名都可以随便起，姓什么都不奇怪。
但要说在现实里名字第一个字是‘司’的人，长这么大，我只见过一个。
视金钱如粪土的豪爽做派，与众不同的关注点…这位司姓榜一大哥，不像一般人啊。
我点了一下榜一大哥的空白头像，却因为主播的设置，无法打开。
所以，除了知道这位榜一大哥的网名是三个字，第一个字是‘司’以外，我无法知道他的任何其他信息。
姓司，不在乎钱，却很关注那个女孩。
那个女孩昨天一早提前出现在了首发站地铁上，那个女孩…不会是从青衣巷站上的地铁吧？
那这位榜一大哥的身份…
“感谢榜一大哥刷的火箭！宝宝快挖冰淇淋吃呀，你看榜一叔叔又催你了，你要听榜一司叔叔的话哟…”
我不知道从主播视角是不是能看到观众性别，但显然，这主播自己也觉得，能这么给她刷礼物的，不会是她的同性。
我看向评论区，那位司星号一边刷礼物，一边仍旧不断的发表评论，让主播多关心下孩子。
而主播对于‘关心’的理解，似乎就止于让孩子多吃点冰淇淋。
“家人们谁懂啊，终于打开了，家人们请看！这都是从韩国原装进口的高级美瞳，谁戴上这美瞳，就…就反正就好看到一整个绝绝子啊家人们！”
主播在继续高声吆喝着卖着货；助理在一旁七手八脚的帮着忙；评论区一堆人催促主播赶紧上架卫生纸；榜一大哥继续叮嘱主播多关心一下孩子；而那个孩子，则依旧如同雕塑一般，一动不动。
“宝宝快吃呀，榜一叔叔都让你吃了你快吃呀，宝宝乖，宝宝在大大的冰淇淋里挖呀挖呀挖，宝宝快挖呀，家人们谁懂啊，这款美瞳真的好好看啊，而且是即戴即美一整个好看到无语子绝绝子啊家人们，现在主播就戴给你们看啊家人们…小娅，来你来帮我一下…”
一边说着，主播一边把她的助理叫到近前，让助理帮她翻开左眼的下眼皮。
而她自己则用一只手指肚顶着一片美瞳，另一只手用力翻开了自己左眼的上眼皮。
“家人们看好了啊，主播真的没有骗大家啊，这款美瞳真的是…感谢榜一大哥送的嘉年华！宝宝你快吃呀，你没看榜一叔叔都给你刷嘉年华了吗？你快吃呀，你吃，妈妈给你唱你最喜欢的儿歌好不好？哎？这怎么掉了？”
可能是说话导致的分神，主播顶在手指肚上的美瞳，还没放进眼眶里，就掉到了地上。
恰在此时，那位司星号又发了一条评论：你再不认真关心孩子，我就不打赏了。
这句话一出，主播脸上原本的笑容瞬间消失，她一把打落助理还在翻着她眼皮的手，没好气的说道：“没看都掉了还翻？你不累？那你看不出我累不累？没点眼力劲…”
说完，主播稍微凑近小女孩一些，同时把手伸到了桌子下面。
看到这一幕，我顿时心里一紧，一丝特别不好的久远回忆在脑海深处一闪而过。
一瞬间，我莫名确定，这主播在桌子底下偷偷掐她的女儿。
还好，这幅画面只持续了不到三秒钟，就结束了。
女儿终于有了反应，她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扭过头，看向了自己的妈妈。
身为女儿妈妈的主播，顿时开心的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对着镜头说道：“榜一大哥您看，宝宝刚刚在谢您呢，感谢榜一大哥打赏的小礼物！哈哈…大家别急，咱们先试戴美瞳哈…小娅，快点！”
说话间，主播再次拿起一片美瞳，助理再次帮忙翻开主播的下眼皮，主播自己一只手翻起上眼皮，一只手再次顶起了美瞳。
画面里的一切，仿佛都回到了几秒钟以前，唯一不同的，是那个女孩。
女孩没再像之前那样漫无目的的发呆，而是一直盯着主播。
“感谢榜一大哥刷的嘉年华！嘻嘻，榜一大哥真是太帅了，感谢感谢…宝宝快吃呀，快挖呀，你快挖呀，宝宝乖，在大大的冰淇淋里挖呀挖呀挖，挖大大的宝宝给谁吃…”
主播左眼的上下眼皮已经翻到了最大幅度，她一边试图戴上那个美瞳，一边却很不专心的瞟来瞟去。
过度的美颜，让主播整张脸都格外发白。
当她视线下移，看向小女孩时，在美颜的帮助下，她整个左眼眼珠都变成了纯白色，看起来莫名有些诡异。
“快挖呀，宝宝快挖快吃呀…”
主播在催促。
‘多关心关心孩子，别光顾着卖货。’
榜一大哥在叮嘱。
“宝宝快挖呀…宝宝别看妈妈了，宝宝快挖，使劲挖呀，挖大大的…”
主播又在催促。
只是这次没等她催促完，那个小女孩，终于有了动作了。
她以一种比正常人还要缓慢一些的速度，把自己手里的勺子，伸进了她妈妈的左眼眼眶。
主播的声音停止了，整个人也变得跟她孩子刚才那副样子一样，一动不动，恍若雕塑。
椭圆形的金属勺子缓慢却完整的插进了眼眶里，不过一两秒钟后，女孩缓缓压动手里的勺子柄，主播左眼的眼珠，便缓缓的从眼眶里突了出来，越来越突，直到彻底脱离眼眶，连筋带血的被女孩挖了出来。
忽然，直播画面一片漆黑，只剩下了屏幕中间的一行字：直播间出现涉嫌违规画面，暂时关停，3秒钟后将自动为您切换到下一直播间。
3…2…1…
画面自动切入了一个新的直播间，我赶忙手动切回，却提示：直播已结束。
我放下手机，咽了口口水，才发现自己嗓子有些发干。
长呼一口气，带起的气流让我觉得额头有些凉，用手一抹，全是汗。
我了个去，难怪有那么多人都喜欢看网红直播呢，合着现在这些直播的内容，竟然已经这么刺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