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秦楼月确实不怕挨骂，他今年二十九岁，从十九岁进入娱乐圈到现在足足有十年时间，挨的骂不计其数，只骂他卖业务能力差、卖腐耍大牌的都算是小可爱，骂他心机深沉为人歹毒潜规则上位的实属常规，骂他滥交溜冰□□的也不在少数。

    偶尔骂他吸毒这群人还会跟骂他潜规则上位那群人在社交平台上联动一下，套路一般是他们之中先出来一个代表，臆测他吸毒都还没被封杀，一定是跟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有着肮脏的py交易，其他人一看，对啊我也是这么想的，大家都这么想那一定是真的，好！这就是实锤啊！紧接着这帮人就会到他账号下面指桑骂槐一通。

    秦楼月一开始还会默默生气，时间长了竟也习惯了，他甚至还会在不同的骂声之中揣摩一番物种多样性的表现形式，为创作积累素材。

    他也搞不懂为什么自己这么招骂，工作中不小心碰到别人，同样的动作别人做了就正常，他做了就是故意伤害对方，同样的话别人说了就是真性情，他说了就是阴阳怪气。反正无论他做什么，甚至什么也不做，网友总是能迅速找到可以骂他的点。

    如今去选秀节目做镶边导师，焦点都在大热选手和节目发起人身上，网友就是骂他能发挥的空间也有限，毕竟一期节目时间就那么长，他的镜头想也知道没多少，到时候这种程度的骂对他来讲也就是和风细雨啦。

    离节目开录还有两周的时间，秦楼月索性给自己放了个假，他是个体户，没有公司没有团队，就他一人为了方便签合同注册了一个空壳工作室，工作人员就俩，一个他自己一个经纪人孙文瑄，小姑娘本来想在节目开播之前给他接一些访谈类的通告，最后碍于发工资的人是他而不得不妥协，允许他回家瘫两周。

    新生进入训练营已经两天了，这两天是给大家休整的时间，以保证最好的状态录节目，明天就是第一次录制的时间，也是所有练习生的舞台初次评级，练习生有八十四个人，但成团位只有七个，所有人都在铆足了劲儿想要展现出最好的自己。

    每年的选秀节目层出不穷，但出道这件事依然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大公司会把所有练习生分成几个队伍分别送去不同节目，《荣耀之子》前两季的热度不太高，来的选手不都是大娱乐公司最顶尖的那批，可总体实力还是不容小觑，毕竟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谁也不知道哪个节目会爆。

    杭樾很不爽，十分不爽，他是个人练习生，比其他签了公司的练习生参赛更加艰难，经过一轮又一轮的面试好不容易能够正式参加比赛了，官宣的导师里居然有秦楼月。

    其实节目组邀请秦楼月做导师倒没那么不可思议，秦楼月也是选秀爱豆出身，而且是在十年前国内第一档选男团的节目中以断层第一的成绩出道的，可以说是出道即巅峰了。

    但一夜爆红所带来的身份转变不是人人都能在短时间内适应，秦楼月出道之前是个在圈内也十分一般的地下乐队的吉他手，美其名曰追求音乐梦，本质是高中都没读，初中没毕业就出来混的社会小青年，甚至一直没个正经工作，阴差阳错靠着一张好看的脸进了盛寰娱乐做练习生，又搭上选秀的顺风车出道，可能是觉得自己红了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吧，成团之后第一个团活动就对第二名的盛皓宇翻白眼，在节目里故意不搭理队友，怼网友，耍大牌，麦麸炒cp还骂粉丝多管闲事。

    解散之后就更疯了，放狠话说盛皓宇写的歌狗屁不是，扬言要自己搞创作，结果第一张专辑被扒出来是抄袭当时一个很糊的小众歌手几年前的专辑的，被扒之后拒不认错，还大放厥词说四处为他道歉补救的粉丝不配喜欢他，导致脱了一大批粉丝。

    要说娱乐圈里有哪个明星是杭樾特别讨厌的，那可以说是非秦楼月莫属了。

    杭樾特别不理解秦楼月当年为什么能拿第一名，秦楼月的粉丝总是说秦楼月的舞台表现力太炸了，但当年九岁的他就觉得论唱跳实力舞台表现力方方面面都是第二名的盛皓宇更强，即便是现在杭樾依然觉得秦楼月的唱跳水平在当年的节目里甚至都排不到前七，他除了长得好看是个合格的花瓶外一无是处，怎么偏偏他就得了第一呢？

    抵触归抵触，该来的还是会来，杭樾在第一万次对秦楼月的怨念之中迎来了《荣耀之子》第四季第一次舞台评级的录制。

    《荣耀之子》的导师总共有五位，发起人是当红女爱豆许幻珍，是秦楼月原公司三代团crownred的c位，严格来讲算是秦楼月的师妹，秦楼月是一代团的成员，不过他的合约到期的时候许幻珍才进公司，并没有什么交集。

    其他三位导师分别是老牌歌王蔡建成，知名音乐人田澄羽，嘻哈歌手yushow，除了秦楼月都是在各自的领域口碑比较好的艺人，秦楼月自己都忍不住费解，节目组为啥要在这样一帮导师之中穿插一个他，简直像在自砸招牌，不过腹诽归腹诽，节目组给的通告费还算厚道，看在钱的面子上秦楼月打算暂时放弃阴谋论专心工作。

    初舞台的录制流程很慢，即便选手大多成组表演，表演完了的点评加个人才艺展示，还有其他选手起哄什么的七七八八加起来也得有个一天的时间才能搞完。选秀节目都大同小异，十年前还能称得上是群魔乱舞，近年来随着行业内出台的一系列文件对节目进行规范和整改，如今虽然依然有来凑数的，总体来说大家台上唱跳业务水平都不错，只是在台下有一些明显拿了剧本的演技不太行，大概节目组给了懵懂无知小白花人设，秦楼月一眼就扫到好几个满脸写着“老娘是天下第一傻白甜”的选手。

    跟盛皓宇比起来差远了。

    秦楼月无聊得想，托着下巴默默观察在场每一个选手的反应。

    不光选手有剧本，导师当然也是有剧本的，进组之后导演组给他们每个导师都发了一个小本本，本子里除了正常的选手信息，还有一些特殊标记，比如需要多给镜头的，需要捧着夸的，还有来陪跑祭天不太需要关注的选手都标注的清清楚楚。

    鉴于他过去的十年实在算不上一个听话的艺人，节目组的艺人统筹跟孙文瑄对接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上了台点评的时候，对于重点标注的选手，该给的反应一定要按照剧本来。

    十年前的秦楼月对此是十分不屑的，还因此产生过很多过激举动。

    现在他倒是理解了些许，选秀的本质是资本的博弈，拿现场的导演团队撒伐子没用，他们比选手苦逼多了，秦楼月前一天晚上到达节目组给订的酒店，半夜三点下楼去便利店买饮料还碰见挂着节目组工作证的小姑娘匆匆跑出来买胶带，今天的录制现场不知道有多少工作人员是在通宵达旦的连轴转。

    但理解归理解，要秦楼月也像其他人那样张大嘴巴睁圆眼睛表示对选手的惊讶，他实在是有些难为情。

    这又不是在拍戏，拍戏都有脑残观众看不出来是假的，综艺节目大家更会当成真的了，秦楼月的包袱其实挺重的，他不在乎观众骂他装逼糊咖，但他真的挺介意别人觉得他智商不高的。

    台上的气氛几乎达到最高潮，正在表演的组合是和盛寰娱乐齐名的宇宙娱乐旗下公司华悦行星重点培养的男团练习生成员，六个小伙子平均年龄不到二十岁，但练习时长最短的也有五年，主唱兼主舞担当叫贺铭轩，自带流量，进组之前就已经是万众瞩目，是本赛季的c位大热门。

    这一组的节目进入尾声，从专业角度看非常完美，看导师们惊叫连连的反应，杭樾深深觉得今年的第一名要不是贺铭轩，那一定是有人给节目组塞了很多钱，是□□裸的黑幕！

    但杭樾不太喜欢这种表演，太完美了，像流水线上出来的工业品，精致整齐却没有感情。

    杭樾还是喜欢盛皓宇那样的爱豆。

    十年前的选秀舞台比起他们来更加高手如云，大家恨不得拿出二十分的劲头，唱最热烈的歌，跳最劲爆的舞，力求给评委和观众留下最深刻的印象。

    盛皓宇不同，他穿着飘逸的白衣，抱着吉他，安安静静的唱了一首原创歌曲，并不是成品，词写得幼稚青涩，但配上他干净纯粹的音色，莫名的打动人心，仿佛能触及灵魂。

    那首歌后来被盛皓宇命名为《初心》，成了他的代表作，红遍大江南北。

    一曲结束，盛皓宇又在展示个人才艺的阶段，以自己的歌为背景音乐，跳了一支舞。

    那一年杭樾9岁，盛皓宇19岁，以杭樾现在的眼光来看，盛皓宇当年的舞跳得并不算出色，但太恰到好处了，他就像一只脆弱的精灵，踩在观众的心尖上，杭樾就是看了盛皓宇的表演，才下定决心要做一个唱跳歌手。

    那个时候台上那位花瓶导师好像也是19岁。

    杭樾莫名想到这一层。

    边想边下意识往导师席最边上的位置看过去，然后猝不及防得对上一双沉静干净的眼睛。

    秦楼月正在看他。

    练习生模式发展到今天，已经有了非常完整成熟的体系，如果单论在台上的唱跳水平，不考虑表演经验、观众缘这种附加标准，秦楼月认为台下坐着的大多数选手都要比他们坐在台上的几个人更正规，也更无趣，娱乐公司就像一个个大的工厂车间，按批次输出成熟合格、包装略有差异但本质没有差别的产品。

    他参加选秀那一年，练习生模式刚引进华国内娱不久，各大公司还在摸索阶段，这种情况就已经初见端倪，经过十年的发展，练习生的水平越来越高，个性也越来越不明显。

    秦楼月不认为自己有什么能指导和点评他们的，在他们一曲结束或露出八颗牙齿得体得笑，或脸上挂着淡漠，眼中写着“我是个桀骜不驯的爱豆”的时候，又或者是齐齐一排做着夸张的标志性动作随后九十度鞠躬的时候，那是秦楼月不熟悉的领域。

    秦楼月来回逡巡的目光停在倒数第二排最边上的小朋友脸上，他发现那个小朋友正在分神，眼睛虽然是盯着舞台的，眼神却是涣散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反正看起来不像在想他的对手们。

    秦楼月觉得挺有意思，这些选手的公司会私下跟节目组达成协议，但并不会告诉自己的选手“你是炮灰”，因此大家都憋着劲儿多挣一些镜头，装也会装得热情一点。会在初评现场坐这么偏又这么神游天外的，不知道是该说他心大还是说他有恃无恐。

    秦楼月想看看这个小朋友能发呆到什么时候。

    他开始计时。

    小本本上大写加粗加红让保送下一轮的流水线精英们开始表演，小朋友在发呆，表演结束，小朋友在发呆，个人才艺秀开始，小朋友在发呆，导师们开始点评，小朋友还在发呆。

    秦楼月隐隐担心这个小朋友会不会发呆到节目结束忘记上台的时候，小朋友终于有了其他动作，他开始在场上乱瞟，然后就对上了自己的眼神。

    秦楼月：

    发起人开始cue秦楼月点评，秦楼月转过头官方的扯了几句技术很好很整齐之类的就闭麦了，他刚才根本没细看这个什么银河少年队的表演，也深觉流水线产品没什么点评的价值，于是迅速放下话筒，微微转头，勾唇跟小朋友打了个心照不宣的招呼，然后他就看见那个小朋友夸张得冲他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把头转到另一边去了。

    “噗”，秦楼月没忍住轻笑出声，没想到他来赚个外快还能遇到这么有意思的小朋友。

    坐他左手边的田澄羽听到他的笑声，分了他一个眼神问怎么了，他摇摇头轻声说没事，人家就扭过头去继续沉浸在美妙的表演之中了。

    杭樾知道自己不该意气用事，他来参加节目是认真准备要成团出道的，不是来跟骂自己偶像的大仇人斗气的，更何况人家再不济也是导师，万一台上给自己穿小鞋，自己除了吃闷亏没有任何办法，但当秦楼月的眼神跟他对上时，他还是不由自主的翻了个白眼。

    然而意料之外的，那个大众眼中的没素质疯批并没有冷脸，不但没有冷脸，甚至还低眉垂眸轻笑了一下，本来看起来冷冷淡淡一个人，有一瞬间的冰雪消融，像是寒冬腊月里骤然绽放的梅花，高洁璀璨，令人移不开眼。

    不愧是出道十年还能俘获大导芳心的花瓶。

    杭樾愤愤得想，拒不承认刚才那一瞬间有被吸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