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珑玥传奇》计划在元旦前杀青，距离现在还剩半个多月。
姜悦和饰演男三号的魏嘉睿的戏份已经杀青，剧组为他们办了个简单的杀青宴后，继续投入到紧张的拍摄中。
杨烟剩余的戏份还有一周左右，每天的拍摄计划安排得很满。
天不亮就起床化妆，拍到半夜才收工回来，一天都睡不了几个小时，只能靠拍戏空档补眠。
幸好有两个助理在，很多事情可以交给她们，她自己也有了更多的休息时间。
周六拍摄的是林诗苒病死的戏。
林诗苒和谢恒成亲后没多久就怀孕了，还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
那时候，林诗苒有丈夫的疼爱，有可爱的孩子，无疑是一个幸福的女人。
可是后来，谢恒的心偏向了另一位夫人，也就是因皇帝赐婚和她平起平坐的珑玥，孩子又在两岁多的时候意外死去。
林诗苒一气之下病倒了，这两年身体也一直不好，和珑玥斗了这么久更是让她精疲力尽，终于在成亲后的第五年，死在又爱又恨的丈夫谢恒怀里。
杨烟的戏份基本上都是和单鸣禹搭，但两人之间已经没有了之前相处时的复杂情绪，甚至比普通同事还要多了一份疏离。
不过只要开始拍摄，她就能瞬间入戏。
是恨是爱，清清楚楚。
这天早上，林诗苒没有按时起床。
贴身丫鬟知道她身体不好，想让她多睡一会就没叫她。直到中午用膳时间还不见醒，喊了半天也没动静，丫鬟这才急着喊来大夫和谢恒。
大夫给林诗苒施完针，她终于慢慢转醒。
结束治疗后，大夫将谢恒叫到门外，一脸愁容道：“夫人的情况不容乐观，恐怕撑不过这几日了。”
谢恒沉默着在门外站了好久，才回到卧房。
看着榻上的女人，他眼里没有了长久以来，因为她做尽坏事而厌恶和冷血的神色，只剩下悲伤与同情。
林诗苒躺在榻上，脸色苍白地问他：“我是不是快死了？”
她已经意识到自己的情况了，谢恒还是选择骗她。
他在床边坐下，握着骨瘦如柴的手，眉目是许久未见的关心：“你不要胡思乱想，大夫说你好好休息调养，会好起来的。”
林诗苒勉强扯着唇角笑了下，撑着床沿坐起来。
谢恒忙去扶她：“你想做什么跟我说就好，不用起来，好好躺着休息。”
林诗苒摇摇头：“不早了，我该起来梳妆打扮了。”
她穿着一身白色的亵衣，漆黑的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肩上，衬得她本就因为病痛而瘦削的脸更加苍白虚弱。
她看向谢恒，眼里是盈盈水雾，那些时常刻在眸中的恨意已经消失不见了，她的神情仿佛已经变回了刚成亲那会儿的小女儿模样，温柔又带着点娇态：“相公，你帮我梳头好吗？”
谢恒怔了一下。
自从因为他爱上珑玥而撕破脸后，林诗苒再也没叫过他相公，一直都是直呼他的大名。
他都快忘记了林诗苒原来的样子。
忘记她深爱自己时，是如何美好的一个女子。
是自己毁了她的一生。
他良久地看着她，终是点头答应：“好。”
谢恒将林诗苒扶到梳妆台前，在她的指挥下帮她盘好发髻，插上金色的钗环，涂上胭脂水粉，画上细眉。
镜子里的女人虽然已经瘦得不成人样，但与刚刚相比还是明艳了很多。
在她脸上消失很久的温柔和娇艳，也终于回来了。
眸光楚楚动人，让人挪不开眼。
谢恒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的她了，一时间有些走神。
林诗苒拿着梳子梳着垂在身侧的长发，眼神通过镜子与身后的男人对视：“相公，你觉得我好看吗？”
谢恒勉强露出笑容：“好看。”
林诗苒弯着眉眼跟着笑了。
与他对视了须臾，悠悠开口：“相公，下辈子我们不要再相遇了。”
谢恒的身形猛然顿住，望着她泛起水光的眼睛半天没说话。
林诗苒垂下眼眸，嘴角的弧度像是释然了，又像是认命了：“爹娘从小就教育我要知书达理，端庄大方。我却因为和另一个女人争风吃醋，而做了那么多害人害己的事，把自己变成现在这个丑陋的样子。我对不起爹娘，对不起哥哥，也对不起我自己。”
她眼角滑落一滴眼泪，眸中却依然带着憧憬的笑意：“下辈子，我想遇到一个全心全意爱我的男人。他是将军也好，乞丐也罢，不管是锦衣玉食，还是粗茶淡饭。我只想和他好好相伴，一生一世，一双人。”
随着手里的梳子落地，林诗苒的手垂了下去，漂亮的眼眸也阖上了，静静地靠在身后男人的身上。
她眉目舒展，嘴角挂着浅笑。
像是睡着了一般。
谢恒伸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镜子里的女人依然美丽动人，却已经没有了气息。
“苒苒。”
谢恒喊了她一声，嘴唇颤了颤，眸中泛起了泪意。
他伸手抚上林诗苒的脑袋，像曾经无数次抱着她那样，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安详离去。
忍了好半天的悲伤情绪，他终于悠悠开口：“好，下辈子，你再也不要遇到我了。”
“卡，过了。”
导演陆维新拿着对讲机说：“鸣禹和杨烟的状态都不错，保持住，换个中景的机位再来一条。”
杨烟立刻睁开眼睛，起身离开了梳妆台，跟助理要了张纸擦眼泪。
场务一窝蜂的上来准备重新架机器。
监视器这边，侯泽宇坐在导演陆维新旁边，看着屏幕里播放着刚刚拍的戏。
播完后，他问：“陆叔，您当时为什么会定杨烟来演林诗苒这个角色？”
“你不觉得她就是林诗苒本人吗？”
陆维新看着屏幕中定格了的那张脸，一脸满意：“当时试了那么多演员，很多外在条件和演技都不错，但始终让我觉得少点什么。直到看到她的资料，我当时脑袋里只有一句话，‘就是她了’。”
屏幕上的画面定格在林诗苒闭上眼后的大特写。
侯泽宇的目光在她的眉眼和泪痕之间流转，一时间没出声。
“林诗苒是从善良黑化成反派的角色，她不仅演活了这个人物，还演得让人又爱又恨。”陆维新抱着双臂，眼中的欣赏之色溢于言表，“她的演技在同龄演员中算不错的，而且她还没上过大学，接受正规的系统训练，就只在电影学院的进修班上了一年的表演课。这么短的学习时间，却有这样的演技，可见她是有天赋的。”
他叹了口气：“不过可惜了，她摊上这么个不靠谱的经纪公司，给她接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烂剧，你看看她以前演的那些戏，有几个是能看的。定她的时候，大家都在反对，要不是我坚持，可能就没有今天的林诗苒了。”
“她公司再这么下去，我看她身上的灵气都要被磨没了。”
陆维新拍古装剧出身，执导过的剧集口碑与热度并存。
他选角很挑剔，会花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在选角上，尽量去选贴合角色的演员，偶尔有资方想塞人进来也要经过他的眼，不合适的人绝对不会要。
他见过无数演员，大部分人靠表演技巧还是可以诠释好一个角色，但有灵气的演员却很少。
可遇不可求。
所以，当他了解到杨烟的情况后，就替她觉得可惜。
他只是一个导演，只会搞创作，帮助不了她什么，最多也是在下部戏有合适的角色时再用她。
至于其他方面，他无能为力。
摄影师调整好摄影机的位置后，在对讲机里问陆维新：“导演，你看一下这个位置可以吗？”
陆维新将监视器的画面调回实时拍摄界面，仔细看了下画面里的构图，点头道：“ok，就这样，演员可以就位了，准备开始拍摄。杨烟，你从‘下辈子，我想遇到一个全心全意爱我的男人’那里接一下。”
“好的，导演。”杨烟走入画中，在椅子上坐下。
单鸣禹跟着入了画。
化妆师拿着一瓶眼药水上来，“杨老师，您刚刚说这句台词是流了眼泪的，我帮您在脸上补一下泪痕。”
“不用。”杨烟说：“给我一分钟。”
化妆师只好退到一边，看着她酝酿情绪。
杨烟垂下眼眸，梳子慢悠悠的从发丝间梳过，拿着梳子的手指又细又白。
半分钟后，她抬起眼皮，一滴泪从左眼眼角滑落，眸底水光潋滟。
明明是一副悲伤美人图，她的嘴角微微弯了一下，整个脸部的神情都发生了变化。
眼泪里的悲伤不再令人难过，漾开的弧度像是终于解脱了的释然。
“杨烟这个状态非常好。”陆维新都被她惊艳到了，深怕晚了捕捉不到这一幕，急忙道：“各部门准备，action。”
场记打完板后，现场一片安静。
侯泽宇单手抱胸，另一只手的指节微曲，抵在下巴处，同样屏气凝神地看着屏幕上的人。
杨烟梳着长发，眸中含泪，却带着笑意对身后的人说：“下辈子，我想遇到一个全心全意爱我的男人。他是将军也好，乞丐也罢，不管是锦衣玉食，还是粗茶淡饭。我只想和他好好相伴，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是中景的机位，从正面拍到了杨烟，包括她身后的单鸣禹。
她脸上的泪痕在监视器屏幕上并不明显，侯泽宇的注意力却全被那道浅浅的痕迹吸引，直到她早就蓄满了眼泪的右眼眼眶，陡然滚落一滴泪，瞬间消失不见。
侯泽宇的心跟着空了一下。
她怎么这么能哭？
她的泪是怎么滴到人心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