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3章 第二百七十六章
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剑的变化和速度, 更没有人能阻止这一剑落到慕容九身上。
眼看西门吹雪手中长剑便要刺中慕容九的喉咙,突然当的一响,殿外掷进一物, 撞在剑身之上。以西门吹雪如此武功,都险些没能握住剑柄, 连移两步, 终于握紧长剑,虎口已被那物夹裹的内力震破, 手上鲜血迸流。同时那物被锋锐无比的长剑剖成两半, 红粉落了一地,原来是一只胭脂盒子。
慕容九这番死里逃生, 身上力气也好似被尽数抽干,瘫倒在慕容双的怀里, 全身冷汗直流, 心脏怦怦直跳,几乎便要跳出腔子。厅上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去, 众宾客纷纷站起身来,四处张望, 满脸惊疑不定,想要找到这个从西门吹雪剑下救下慕容九的人是谁。
陆小凤看着地上这只胭脂盒子,手心捏了一把冷汗, 知道来人必是墨玉夫人。虽然他早就知道墨玉夫人的武功十分高明,但真没想到她的武功竟然高明至此。她只是扔了一只胭脂盒子, 就几乎将西门吹雪的剑从他手中打掉, 而这还可能是她不忍亲生儿子在众人面前太过难堪,手下留情的结果,如果她为了维护慕容九而对花满楼下手, 西门吹雪如何能够护得花满楼周全?
如果说在场这些人中,有谁是墨玉夫人的对手,那就只能是王怜花了!
陆小凤转头看向王怜花,就见王怜花用筷子夹起一粒肉丸,含笑道:“阁下远道而来,必定饥火中烧,快请吃个肉丸垫一垫吧。”说罢,这粒肉丸如箭离弦,激射而出,转眼间便已不知去向,突然间“嘭”的一声巨响,厅外传来一阵尖叫,那粒肉丸不知怎的,竟在空中绕了半圈,然后击中了厅外一株大树,树干登时粉碎。
众人见这小小软软一粒肉丸,竟有如此惊天动地之势,都不由惊得呆住,虽知这是因为掷出肉丸之人内力惊人,却也情不自禁地挪动身子,离面前的肉丸远了一些。
突然间王怜花衣袖向前一卷,随即向后一抖,但听得叮叮之声不绝,数十道寒光自他袖中射出,钉在墙壁上,竟是数十根细若牛毛的银针。
王怜花微笑道:“阁下既有如此狠毒的暗器,如此利落的身手,还偷偷摸摸做那梁上君子,未免太不给大家面子了吧。”说着拎起贾珂的身子,飞身跃起,在空中一个转折,两人已经跃出窗子,上了屋顶。
同时屋顶上传来一阵交手的声音,瓦片漫天飞扬,真气四处激射,站在厅外的人们都尖叫着跑进厅里避难,院子里的树木花草都遭了殃,或是被连根拔起,或是被撞成粉末,转眼间打斗声音渐渐微弱,似乎交手双方都已离去。
陆小凤见厅外如此声势,更加确信来人就是姬悲情,正要和西门吹雪一起追出去,忽听得有人惊呼一声,叫道:“木道人,你的手怎么了?”
陆小凤循声看去,就见坐在斜对面的木道人举起右手,右手背上漆黑一片,手掌高高肿起,居然和馒头一般大小。
陆小凤吓了一跳,心想:“好厉害的毒药!”突然间想起王怜花刚刚说过的话,走到墙壁墙面,取出手帕,将钉在墙壁上的银针取下来一枚,对着阳光凝目细看,就见针尖上隐有蓝光闪动。
西门吹雪本想追出去看看,但木道人毕竟是来他婚礼上道贺的,如今身中剧毒,他总不能置之不理,只好走到木道人面前,见他手背上寒光闪闪,竖着一枚牛毛细针,便将那枚银针取了下来,然后伸手去搭木道人的脉搏。
木道人这时已然神智不清,双目微闭,瘫坐在椅子上,古松居士坐在旁边,伸手护着木道人的身体,免得他栽倒在地。
古松居士满脸担忧地看着西门吹雪,道:“西门庄主,银针上到底涂了什么毒药?木道人还有救吗?”
西门吹雪凝视着银针针尖,道:“现在还有救,再拖一会,就来不及了。”
他虽然精通医术,但能这么快就认出针上涂的是什么毒药,却是因为他曾经在山庄里见过这种毒药。那是姬悲情留下来的毒药。
他认出银针上的毒药,便确定了来人是谁,也想通了银针上为什么要涂这种毒药,她是要用这种毒药拖住他,让他不要插手她的事情。
古松居士大喜,说道:“西门庄主,木道人能否救回这条老命,就全靠你了。”
西门吹雪转头对花望楼说:“劳烦准备一个浴桶,浴桶里装满冰块。”
花望楼连忙叫来家丁,将西门吹雪的要求说了一遍,又难掩好奇地道:“只这两样东西,就能把木道人所中剧毒解开?”
西门吹雪淡淡道:“当然不只,但是加上我,就足够了。”
西门吹雪带着木道人进屋驱毒,陆小凤出去转了一圈,没有找到贾珂和王怜花,只好空手而归,坐在厅里和花满楼聊天。众宾客见吉时已过,两个新郎既然一时三刻不会拜天地,今天只怕就不会拜天地了,纷纷向花望楼和花满楼兄弟告辞,转眼间礼堂便空了大半。
慕容双走了过来,说道:“花七公子,既然你现在无事可做,不如咱们找个地方谈谈。”
陆小凤微笑道:“南宫夫人,慕容九和西门吹雪的婚约,那是他们两个之间的事,和花满楼没有关系。你要找人聊天,也该去找西门吹雪。”
慕容双想起西门吹雪那毫不留情的一剑,犹自惊魂未定,冷笑道:“我当然会找西门吹雪谈谈,但这和我找花满楼谈谈并不冲突,就像我跟你陆小凤说过几句话,不代表我跟花满楼也已说过话了,不是吗?”
花满楼微笑道:“夫人想要跟我谈谈,那就现在去谈吧,免得一会儿再生变故,夫人说不定就没心情跟我说话了。”
陆小凤在旁边看得直摇头,心想:“花满楼这是还没见识过慕容双这样的母老虎的厉害,她这样的母老虎若是被人逼急了,不仅会动口,还会动手。到时花满楼还手那是欺负妇道人家,不还手那是白白挨打,对付这样的母老虎,最好的办法就是跑得远远的,如果跑不了,那就得先下手为强。”
陆小凤当然不能任由慕容双欺负花满楼,心念一转,忽然站了起来,瞪着站在慕容双身后的慕容九,冷冷地道:“我正好要跟慕容九谈谈,你既然要找花满楼,那就把慕容九留给我吧。”
慕容双吃了一惊,甚至因为他这副凶霸霸的模样,下意识地挡在慕容九面前,皱眉道:“你找我们九妹有什么事?”
陆小凤瞪着慕容九,说道:“你怎么不问慕容九,我有什么事要找她?”
慕容九自从在西门吹雪的剑下死里逃生,本就十分苍白的脸色,便再没出现过一丝血色,这时听到陆小凤的话,柳眉轻蹙,淡淡地道:“我也正想问你,你有什么事要找我。”
陆小凤冷冷地道:“薛冰呢?”
慕容九脸上露出惊讶之色,说道:“薛冰?神针山庄的大小姐薛冰?我跟薛冰无亲无故,只是从前跟着姐姐去神针山庄作客,和她见过几面,你为什么要向我打听薛冰?”
陆小凤冷冷地道:“难道你以为我不知道,薛冰被你绑架了?”
慕容双大吃一惊,怒道:“陆小凤,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们九妹怎么会绑架薛冰?”
陆小凤道:“如果我绑架了别人,我也不会让我姐姐知道。”瞪向慕容九,道:“我是在问你,你把薛冰藏到哪里了。”
慕容九冷笑道:“真是荒谬!你有何证据证明是我绑架了薛冰?若是没有,你这不就是凭空诬陷,毁我清白?”
陆小凤也冷笑道:“我当然有证据,证据就在六扇门,你可敢现在跟我去六扇门,当着金九龄的面跟我对质?”
慕容九冷冷地道:“这世上就没有我不敢做的事情,更没有我不敢去的地方,但我凭什么要跟你去六扇门?就因为你无凭无据地说我绑架了薛冰,我就得去六扇门证明自己的清白?”
陆小凤道:“我当然没有这么大的本事,你要去六扇门证明自己的清白,是因为六扇门有证据指证是你绑架了薛冰。”
慕容九道:“那就让他们把证据拿过来。”
陆小凤道:“六扇门从来不会这样办案,他们只会觉得你可疑,就把你抓去六扇门协助他们查案。”
慕容九冷笑道:“那就让他们来抓我,但你休想我因为你无凭无据的一句话,就跟你去六扇门。”
陆小凤笑了笑,说道:“既然你觉得九秀山庄的九姑娘被六扇门的一帮衙役押回六扇门这件事,听上去很好听,那我现在就叫六扇门过来抓你。我毕竟在六扇门有些熟人,跟他们打声招呼,他们就会来抓你了。”说着去叫家丁。
慕容双忙道:“且慢!陆小凤,这件事咱们还可以再商量商量。”
陆小凤只当没有听见,继续叫家丁过来。
慕容双只好去拽慕容九的袖子,低声道:“九妹,我当然相信你没有绑架薛姑娘,但若你今天被六扇门的衙役押去了六扇门,这个消息一旦传开,咱们家固然脸上无光,你的姑爷只怕也会因为这件事误会了你。你便向陆小凤服个软,总不能因为一件小事,就真的跟他们闹得不可开交。”
慕容九不愿当面违抗姐姐的话,不给姐姐面子,但又不愿向陆小凤服软,心念一转,淡淡道:“陆小凤,你只管去把六扇门叫过来,就怕六扇门来了,薛冰也变成一个没有鼻子的女人了。”
陆小凤脸色微变,忽然一笑,说道:“看来你是承认薛冰在你手上了?”
慕容九淡淡一笑,说道:“你这话我就听不懂了,你仔细想想,我何时承认薛冰在我手上了?”
她确实没有承认薛冰在她手上,甚至陆小凤都没法确定,薛冰是否在她手上,但陆小凤也确实不敢把六扇门叫过来了。当然他本来也没想把六扇门叫过来。
陆小凤微笑道:“那我们可以试一试,到底是六扇门来得快,还是薛冰的鼻子掉下来的快。”跟着又道:“还是你的鼻子掉下来的快。”
慕容九勃然怒道:“你竟敢割我鼻子!”
陆小凤笑了笑,说道:“你这话我也听不懂了,你仔细想想,我何时说过要割你的鼻子了?”
慕容双知道他们继续跟陆小凤纠缠下去,一定讨不到半点好,说道:“九妹,咱们走。陆公子说的不错,这桩婚事是咱们慕容家和西门吹雪之间的事,没必要与不相干人的浪费口舌。”
慕容双和慕容九走了,她们带来的那十六个侍女也跟着走了,大厅里一下子少了这么多人,登时空旷了许多。
陆小凤松了口气,苦笑道:“总算送走这两只母老虎了。你也敢答应跟慕容双单独谈谈,真不怕这只母老虎把你吃了?”
花满楼微笑摇头,说道:“你怎知我不是知道你会帮我解围,才故意答应她的?”
陆小凤道:“你就不怕我救不了你,反而和你一起被这两只母老虎吃了。”
花满楼笑道:“你若是救不了我,只怕就没人救得了我了,我知道你在这方面的经验总要比别人丰富许多。”
陆小凤忍不住笑道:“所以我的耳朵也总是比别人容易遭殃。”他说起母老虎,就想起武林中最有名的公老虎,转头看向厅外,脸上露出几分担忧之色,说道:“他们怎么还不回来?他们是不是去的太久了!”
花满楼道:“你刚刚出去,没有找到一个见到他们的人?”
陆小凤道:“见到他们的人倒是很多,但都是见到他们在屋顶上打架,但是他们的身法实在太快了,所以这些人只知道他们离开了,却没有一个人看见他们到底是朝哪个方向走了。如果我有线索,我就追过去了。”
花满楼道:“江珂和王怜花现在还没回来,我想墨玉夫人的武功一定不在王怜花之下。这样的两个人一旦交手,那就谁也没法阻止了,你便是追过去了,也只能在旁边看着,说不定还会在旁边碍手碍脚,妨碍王怜花出手。”
陆小凤道:“但是王怜花离开之前,把贾珂也带走了。贾珂的武功最多比我高出一点,我若是只能在旁边碍手碍脚,他一定也只能在旁边碍手碍脚,既然大家都是碍手碍脚,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又有什么区别。”
花满楼笑道:“你和别人交手的时候,我在旁边看你,和薛冰在旁边看你,难道是一个感觉?”
陆小凤听到这话,忍不住哈哈一笑,说道:“好吧,确实有很大区别。”
他想到薛冰,脸上不禁现出忧郁之色,叹了口气,说道:“我刚刚说慕容九绑架了薛冰的时候,一直盯着慕容九看,慕容九听到我这句话,虽然极力掩饰,但脸上神情还是有些不自在。看来我最担心的事情成真了,那天晚上李淳的人扮成薛冰,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他们知道,薛冰早就卷进这场是非了。但我实在想不明白,慕容九为什么要绑架薛冰。”
花满楼沉吟道:“未必就是慕容九做的,说不定绑架薛冰的另有其人,慕容九只是知道这人是谁。”
陆小凤道:“或许我不该这么容易就放慕容双和慕容九离开了。”
花满楼道:“她们走了还没多久,你若是想追,一定能追上。”
陆小凤略一沉吟,说道:“还是算了吧,她们现在就在京城,早晚都能去找她们,也不急于一时。”
就在这时,厅外脚步声响,一人跑了进来,是林平之。
陆小凤那天答应林平之晚上请贾珂吃饭,到时候把林平之也叫上,后来因为忙着联系神针山庄,确认薛冰是否平安,就将这事完全抛在脑后。林平之一直在王府附近转悠,想要去找贾珂,但一直没碰到贾珂。
还是郭翩仙对贾珂使慑魂之术失败,不得不和贾、王二人结盟以后,告诉贾珂和王怜花,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他去王府,都看见一个少年在王府附近转悠,模样鬼祟,只怕不怀好意。
贾珂和王怜花稍加留意,就在王府附近找到了林平之,林平之见机会来了,连忙过去自报家门。贾珂这才知道林平之来京城了。他亲自带着林平之去了一趟六扇门,看望关在牢里的余沧海和其余青城派弟子,又答应帮林平之打听他父母的消息。
这几天林平之无事可做,一直在租的宅子里苦练家传剑法,琢磨要不要练“辟邪剑法”。贾珂也没向他隐瞒,直说可以将《辟邪剑谱》默写一份给他,只是要想修习“辟邪剑法”,须得挥刀自宫,而且修炼到一定境界,便会性情大变,不仅会把自己当成女子,还是那种不愿出去干一番大事业,只想在家里服侍丈夫,以丈夫为天的小娇妻。
林平之吃够了武功差劲的苦头,倘若只是挥刀自宫,断子绝孙,他想起自己一路饱受欺凌,父母至今生死未卜,咬一咬牙也不是不能接受,但是练成以后会变成女子,还是那种以丈夫为天的娇妻,林平之实在无法接受。犹豫再三,迟迟下不了决心。
他这几天一直在纠结这件事,因此陆小凤都没有见到他,这时见他匆匆赶来,诧异道:“发生什么事了?”
林平之瞧见陆小凤,连忙跑了过来,在他面前停下,低声道:“陆兄,王爷让我过来告诉你一声,人抓住了,不过……王公子一不小心,把人杀死了。”
陆小凤听到“人抓住了”这四个字,不由喜动颜色,待得听到“把人杀死了”这五个字,笑容登时僵在脸上。
他下意识地向里屋瞧了一眼,西门吹雪没有出来,这是当然的,他还在给木道人解毒呢。
陆小凤定了定神,也压低声音,问道:“死的是男的还是女的?”
林平之脸色发白,说道:“女的,死的好惨,身子都被霹雳堂的火|药炸成碎块了,只有半个脑袋在爆炸的时候露在外面,所以是完整的。不过霹雳堂的火|药是她自己带来的,也是她自己扔出去的,沦落到现在这个死无全尸的结局,也是她咎由自取。”
陆小凤的脸色也变得惨白,虽然姬悲情心狠手辣,杀人如麻,有这样的结局是她活该,但她毕竟是西门吹雪的亲生母亲,母亲被人杀死已是一件十分令人悲痛的事情,何况母亲竟然死的这么惨。
西门吹雪虽然练的是无情剑,但他毕竟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又岂能真的无情。
他听说了这件事,会是什么感受,陆小凤实在不忍去想。
陆小凤沉默片刻,又道:“她的尸体……现在在哪里?”
林平之看起来有些想吐,说道:“那些尸块都还在原处,在那堆废墟里埋着,那半个脑袋,唔,当时大家见她已经变成无数碎块,死的不能再死了,就都放松了警惕,王爷和王公子都去附近客栈洗手换衣服了,突然间人丛中有一人冲了出来,将那半个脑袋抢了过来,抱在怀里就跑了。
王爷和王公子听到声音,追了出来,但还是晚了一步,没有追上。王爷跟我说,那个抢走脑袋的人应该是玉罗刹,他的武功……真的如鬼似魅,快的不可思议。”说到最后,又有几分兴奋。
原来贾珂当时跟他说的是玉罗刹练的《葵花宝典》和他家祖传的武功《辟邪剑谱》是同一门武功,只不过他家的《辟邪剑谱》是残篇。他当时就想,难怪曾祖远图公能够仗着七十二路辟邪剑法震慑武林,天下英雄,无不敬仰,如果他能狠下心来练这门武功,他日成为玉罗刹这样的顶尖高手,天下间又有谁敢为难他和爹爹妈妈。
花满楼虽然看不见林平之的脸色,但听林平之声音有异,便猜到姬悲情被霹雳堂的火|药炸成碎块的场面太过血腥可怖,林平之自幼娇生惯养,最多只算半个江湖人,怕是被这场面吓得不轻。
花满楼道:“你要不要坐下来休息一会儿?至少喝几杯茶水再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