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7章 第七十三章
王怜花道:“既然你们帮公主做过靴子, 那你们应该知道公主的情人的脚有多大吧?”
晓蕾和拂蕊一齐点头,拂蕊略一迟疑, 又道:“公主殿下先前给那人做了一双靴子,做到一半,觉得上面的刺绣绣坏了,就把那双靴子交给我保管,等新的靴子做好了,再决定,还要不要那双靴子了。
那双靴子一看便知,是男人穿的, 我担心把那双靴子放在青凤阁里, 若是给人瞧见了, 会惹来麻烦, 就把那双靴子带回了家。后来新的靴子做好了,公主殿下对新的靴子十分满意, 就让我下次回家,把那双做了一半的靴子烧了。但是还不等我回家, 公主殿下就和那人走了。如果这些天来, 一直没人动过那双靴子, 那它应该还在我家放着呢。”
西泥国是游牧民族建的国家, 立国年浅,皇宫内院的规矩不似卫国那般繁复, 像贾元春入宫做了女官, 三年都不曾离开过皇宫, 西泥国皇宫里的宫女,每年可以请一两次假回家探亲,只是不能连着请假。
贾珂和王怜花都是头一回听说这事, 惊喜之余,均想:“难怪上官飞燕能把毒针和毒药,神不知、鬼不觉地弄进宫里。”
王怜花道:“你把这双靴子藏在哪里了?”
拂蕊道:“我娘床底下有个箱子,放的是我爹爹生前的东西,我不敢把那双靴子放在我自己的箱子里,就把它们放进我爹爹的箱子里。皇上,殿下,公主殿下不让我们把这件事告诉别人,我就没告诉我家里的人,他们什么也不知道。他们若是知道那是公主殿下做的靴子,我就不用把那双靴子偷偷摸摸地藏起来了。”
她知道这件事的厉害,担心会连累到家人,初时犹豫不决,不知应不应该说出来,但盼能用这双靴子将功赎罪,所以还是把这双靴子的存在说了出来。
王怜花叫来守在外面的陈默秋,说道:“拂蕊家里藏着一双公主给情人做的靴子。你找几个为人可靠、口风紧的侍卫,去她家里把那双靴子拿过来。若是有人问起这是怎么回事,就说拂蕊昨天受了惊吓,一晚上噩梦不断,太医说要拿点家人的旧物垫在被褥下面,方能招回魂来。她从小跟着公主长大,公主舍不得看她受苦,就派人去她家里取走几样旧物来招魂。”
换做平时,王怜花是不会说“你找几个为人可靠、口风紧的侍卫”这样的话,而是会直接点明派哪几个人去做这件差事,但是宫里这些侍卫,王怜花还没有认全,名字都不知道,更不用说他们的性格了,只好把这些事情交给陈默秋处理。
晓蕾和拂蕊已经被李讹庞关在天牢里一个多月,李讹庞为了找到银川公主,亲自审问她们,三不五时就大刑伺候,免得她们不说实话。
陈默秋只道晓蕾和拂蕊已经没有隐瞒任何事情了,想不到王怜花只跟她们说了一会儿话,便问出来了一条新的线索,不由对王怜花刮目相看,心想:“倘若公主跟那个小白脸私奔的时候,六殿下就在皇上身边,说不定真能找到公主。”
银川公主已经出走一个多月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足够银川公主离开西泥国,跑去很远的地方。李讹庞毕竟只是西泥国的国王,不是整个中原的君主,陈默秋可不觉得皇帝现在还能找到银川公主,除非银川公主无法忍受外面的苦日子,自己跑了回来。
这些扫兴的话,陈默秋可不敢跟皇上说,当下说道:“奴婢遵命。”然后细细询问拂蕊,她把那双靴子放在了什么地方,问清楚以后,磕了头出去找侍卫,去拂蕊家里取那双靴子。
王怜花正待询问晓蕾和拂蕊,她二人那天晚上见到的公主的情人的身材,忽见陈默秋走了回来,脸色发白,神情略显慌张,说道:“皇上,殿下,张副总管求见,奴婢听张副总管说,他们在溪月殿里,发现了一具女尸。”
王怜花脸上露出震惊之色,低头看向贾珂,只见贾珂皱起了眉,点了点头。
王怜花道:“宣他进来。”然后看向晓蕾和拂蕊,说道:“你们两个先去外面候着,父皇和我还有事要问你们。”
陈默秋带着晓蕾和拂蕊走出御书房,将张末星传了进来。
王怜花问张末星:“你在溪月殿里发现的女尸是怎么回事?”
张末星道:“回殿下的话,刚刚侍卫房的一个兄弟在一间屋里搜寻可疑的东西的时候,闻到一股又酸又焦的臭气,从床底下传了出来。他将床单掀开,就见床底下有一滩黄水,还有两条断腿。
这两条断腿是从膝盖以下断开的,腿上穿着青缎裤子和白绫裙子,脚上穿着一双粉鞋,鞋上绣着几条柳枝,虽然是女子装束,但不是宫女的装束,也不是宫里娘娘的装束。
卑职问过商公公,商公公说……说昨天晚上,鸿章姑娘身上穿的就是青缎裤子和白绫裙子,脚上穿的就是一双粉鞋。”
皇上本来就是因为找不到鸿章,才命张末星带人在溪月殿中仔细搜查,张末星本来想着鸿章一个外面来的年轻姑娘,虽然得了皇上的青眼,得以留在宫里,但连名分都没有,哪会有人害她,只道是小姑娘贪恋宫中美景,天不亮就出去玩了,也没有放在心上,直到见到这两条断腿,才知事情远比自己想象的麻烦。
他在找过商公公,确定这两条断腿就是鸿章的断腿以后,吩咐侍卫们继续在溪月殿中仔细搜查,一针一线都不能放过,即使找不到杀死鸿章的凶器——毕竟鸿章的尸体只剩下两条断腿了,想要查出她的死因实在太难了,也要找到把鸿章的尸体变成这副模样的东西来。他自己则硬着头皮过来向皇上禀告鸿章的死讯。
想到宫里接连出事,昨天公主被人刺杀,险些丢了性命,刺客还没抓住,今天又发生了一桩命案,死者还是皇上刚刚看上的女人,张末星不免心下惴惴不安,担心皇上听说了鸿章的死讯,盛怒之下,就算不让自己的脑袋搬家,也得让自己头顶上的乌纱帽搬家。
其实张末星只是侍卫副总管,宫里接连出事,责任最大的是侍卫总管都罗继捧。
但是张末星知道,都罗继捧是党项人,家族显赫,父兄都在朝中为官,皇上是不会轻易重罚他的,而自己是汉人,又没有家族撑腰,皇上要杀要罚,都不会有丝毫顾虑。皇上的怒火总要发泄出来,会不会把对都罗继捧的怒火,都发泄在自己身上,也未可知。
张末星越想越忧虑,说到死者应该是鸿章的时候,嗓子发干,停顿了一下,才找回声音,把这句话说完了。
王怜花动容道:“一滩黄水,两条断腿,这是化尸粉呀!”
张末星从没听说过化尸粉这种毒药,不过一听这名字,便知这毒药一定十分厉害,何况他亲眼见过那两条断腿,想到一具完整的尸体是如何只剩下两条小腿的,更是不寒而栗,忙道:“六殿下,卑职孤陋寡闻,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个名字,不知这化尸粉是什么东西?”
王怜花道:“我对这化尸粉也不甚了解。据说这化尸粉是以十余种毒蛇、毒虫的毒液混合在一起,晾干以后得来的毒粉。血液一旦遇到这种毒粉,便会化为腐蚀性极强的黄水,可以轻松腐骨化肉,不消片刻,便可以将一个活人化为一滩黄水。这可说是天下第一毒药,想不到竟然会在宫里见到。”
张末星还以为这化尸粉只能化去尸体,想不到在活人身上也能奏效,想到宫里有人持有这种毒药,随时可能把一个大活人化为一滩黄水,心下又惊又惧,脸上再无半点血色,说道:“这……这……”一时间浑身发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王怜花沉吟片刻,又道:“张副总管,你刚刚说的鸿章姑娘是谁?”
张末星回过神来,说道:“是……是……是……”
他心里太过恐惧,两片嘴唇不住发颤,仍然说不出话来,心中一急,伸出手,啪的一声,重重打了自己一记耳光,脸颊上一阵剧痛传来,嘴唇总算不再发颤,说道:“回殿下的话,这位鸿章姑娘本来是何沅君姑娘从外面带来的丫鬟,皇上和鸿章姑娘投缘,就让她留在了宫里。
昨天晚上,皇上去溪月殿休息,让鸿章姑娘跟去伺候,今天早上,皇上没见到鸿章姑娘,就让卑职带人去溪月殿找鸿章姑娘,谁想我们没找到鸿章姑娘的人,却在床底下找到了这两条断腿。”
王怜花沉吟着,说道:“我记得何沅君是昨天傍晚时分进来的,鸿章从前一直在宫外生活,在宫里待了不过一个晚上,区区一晚上,应该不会和别人结下这等不死不休的深仇大恨,除非……”
他看向张末星,继续道:“除非她在溪月殿里看见了什么,比如一个不该出现在溪月殿里的人,或是一个不该出现在溪月殿里的东西,这才招来了杀身之祸。”
张末星道:“卑职也是这样想的。卑职审问了溪月殿里的宫女太监,发现他们昨天晚上,都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很多人是在地上睡了一夜,但是那些在溪月殿外面站岗的侍卫,却都精神抖擞地站了一个晚上,一个打盹的也没有。
他们告诉卑职,昨天晚上,皇上在溪月殿歇下以后,再没人出入过溪月殿。因此我们将溪月殿的熏炉、火盆和香炉里的炭灰和香灰都倒了出来,果然在几个熏炉和火盆里面,发现了一些和炭灰颜色不同的粉末。
卑职已经请太医过去鉴定这些粉末是什么东西了,太医还不知道,这些粉末具体是由哪些药材和毒物制成的,不过已经确定,这些粉末足以令人昏迷不醒,应该是一种十分罕见的迷香。
除此之外,我们还在一间屋里找到了一些呕吐物,应该是三更或者四更时分吐的。但是溪月殿的宫女太监都说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上官娘娘昨天晚上一直和皇上待在一起,今天早上,皇上离开以后,上官娘娘一直待在屋里没有出来,这件事,溪月殿的宫女太监都可以作证,那些呕吐物也不会是上官娘娘的。所以我们都怀疑,那些呕吐物和杀死鸿章姑娘的凶手有关,而且凶手极有可能就是溪月殿里的人。
想是昨天晚上,凶手要在溪月殿里找什么东西,于是先将数块迷香扔进了熏炉和火盆中,那些迷香遇火即然,无色无臭,殿内烟雾弥漫,只有皇上和上官娘娘所在的那间卧室,因为房门紧闭,烟雾没有进去,所以皇上和上官娘娘没有受到影响。
待得殿内所有宫女太监,都中了迷烟,昏迷不醒,凶手便开始在殿内找他要找的东西。鸿章姑娘极有可能是对这种迷香有一定的抵抗能力,在三更或者四更时分,就醒了过来,听到有人在那间屋子里呕吐,找了过去,正好看见凶手扶墙呕吐。
凶手没想到鸿章姑娘会在这时候醒过来,只好杀了她,然后把她的尸体藏在了另一间屋子的床底下,在她身上倒了一些化尸粉,想用化尸粉将她的尸体化了。总算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凶手用来藏鸿章姑娘的尸体的床底下的地面不平,放着鸿章姑娘的腿的地方,比别的地方高出来一点,那滩黄水流不过去,所以没把鸿章姑娘的双腿也一起化了。
不然鸿章姑娘从此在世上消失,连身上的衣服也没有留下,咱们这些人便是想破了脑袋,也不会想到鸿章姑娘竟然就这样死了,现在一定还在宫里到处找她呢。”
王怜花脸上变色,说道:“没想到昨天晚上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幸好那凶手昨天晚上没想对父皇不利,不然他在窗户上捅一个小洞,让迷香的烟雾弥漫进去,父皇岂不也要昏迷不醒了?你们既然知道如今宫里不太平,怎的还不事事小心,竟然就让那凶手将迷香扔进熏炉和火盆里了?若是昨天晚上出事的是父皇,你们担待得起吗?”
张末星本就忧心如焚,担心皇上因为昨今两天的事责罚自己,这时听了王怜花的话,急忙跪在地上磕头,说道:“都是我们糊涂,以为宫里的宫女太监一定都是可靠的,所以侍卫们只在外面严防死守,没有跟着皇上进溪月殿,监视那些宫女太监的举动。日后一定吸取教训,再不敢有半分松懈了。”
王怜花道:“你们倒不必跟父皇跟得这么紧。父皇去看望哪位娘娘,跟这位娘娘坐下聊天,几十个侍卫一字排开,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父皇,父皇哪还有兴致跟这位娘娘聊天?
现在天气寒冷,熏炉、火盆是必不可少的取暖用具,只是太容易被人暗做手脚了,不如让工匠给熏炉和火盆上的铜罩做一个锁,钥匙则由专人保管,往后要加木炭了,要加素香了,都得先找那人把锁打开,才能将熏炉和火盆上的铜罩揭起来。虽说这世上就没几个毛贼不会用铁丝开锁,这样的锁根本挡不住他们,但是有锁总比没锁好,你说是不是?”
张末星道:“这法子是殿下想出来的,自然是好法子。会开锁的未必会杀人,会杀人的未必会开锁,那个杀死鸿章姑娘的凶手,也未必会开锁。如果溪月殿的熏炉和火盆的铜罩上有锁,说不定他昨天晚上,根本没法把迷香放进去。”
王怜花微笑道:“我在这种事上没什么经验,这法子不过是我随便想出来的,既然张副总管觉得可行,一会儿出去见到了陈公公,就让他去找几个工匠,先做几个带锁的熏炉和火盆试一试吧。”
张末星道:“是,卑职见到陈公公了,定会把这件事告诉他。”
王怜花道:“既然杀死鸿章的凶手,极有可能是溪月殿的人,溪月殿的太监宫女,你可派人看着他们了吗?”
张末星道:“殿下放心,卑职早就叮嘱侍卫好好看管他们,不得离开他们寸步了。溪月殿里侍卫极多,卑职倒不担心他们逃跑,就担心他们自杀。卑职已经检查过他们的牙齿和衣服,确定身上没有毒药,才把他们交给侍卫看管的。卑职这次过来,也是想要请示皇上,是把他们带去侍卫房审问,还是让他们继续留在溪月殿里?”
贾珂拿来纸笔,写道:“侍卫房。”
王怜花早就看见贾珂写的是什么了,但还是接过纸来,装模作样地扫了一眼,然后道:“张副总管,父皇让你把他们带去侍卫房审问。”
张末星忙道:“是,是。卑职回去以后,就把他们押去侍卫房审问。”顿了一顿,脸上露出为难之色,又道:“皇上,上官娘娘已经搬去冷宫了,上官娘娘身边的两个大宫女,绿荷和粉娇,也都跟着去了。可要把绿荷和粉娇也押去侍卫房?
还有上官娘娘,卑职不知道应不应该过去问娘娘几句话。虽然卑职以为,娘娘决不可能与鸿章姑娘的死有关,但是娘娘毕竟是溪月殿的主子,何况娘娘昨天晚上也在溪月殿里,知道一点内情,也未可知。”
贾珂皱起眉头,提笔写道:“不必。她昨天晚上一直和朕待在一起,鸿章死的时候,朕即使睡下了,也没有睡得太沉,她就躺在朕的怀里,她若是离开过,朕不会不知道的。”
王怜花拿起这张纸,扫了一眼,然后将这张纸递给张末星。
张末星双手接了过来,看了一眼,心想皇上对上官娘娘果然旧情难忘,把上官娘娘贬为庶人,打入冷宫,不过是一时之气,或者就是做给别人看的,过几天就会把上官娘娘接回来了,忙道:“卑职糊涂,竟然怀疑上官娘娘,还望皇上恕罪。”
贾珂摇了摇头,在纸上写道:“你怀疑她是对的,鸿章死在了她的寝宫里,朕心里何尝不怀疑她。不过她毕竟是朕的妃子,在没有真凭实据之前,朕不想冤枉她。你把绿荷和粉娇带去侍卫房审问吧,若是问出什么来了,朕亲自审问她。”
王怜花将这张纸接了过来,递给张末星。
张末星应了,见皇上和王怜花都没有事吩咐了,便离开了御书房。
陈默秋见张末星出来了,便带着晓蕾和拂蕊回到御书房,然后自己出去了。
王怜花坐回椅上,说道:“我知道公主是去神目塔给皇后娘娘祈福,遇到的律香川。说说你们去神目塔的事吧。比如神目塔是什么地方,公主怎会想到去那里给皇后娘娘祈福?”
晓蕾和拂蕊听到这话,都睁大了圆圆的眼睛,有些惊讶地看着王怜花,似是没有想到,王怜花竟然连神目塔也没有听说过。
拂蕊说道:“殿下没听说过‘神目塔’这个名字,那‘万安塔’这个名字,殿下有没有听说过?”
贾珂和王怜花听到“万安塔”这三个字,都是一怔,均想:“这不是老顽童说的那座推不开门的高塔吗?”
王怜花故作沉吟,然后道:“我好像从哪里听说过这个名字,到底从哪里听说的呢?完全不记得了。这座高塔在西泥国很有名吗?”
拂蕊道:“当然有名了!这可是一座神塔,我们西泥国的人都知道,神目塔上住着一位神通广大的得道高僧,可以进入大家的梦境,为大家指点迷津。
这座神目塔建于两百七十年前,本来人来人往,十分热闹,百余年前,因为有人在塔上放火,烧死了不少人,塔上有些地方也烧毁了,就再也没人去了。四十多年前,这位神通广大的高僧搬了进去。自那以后,高塔的门终年紧闭,西泥国力气最大的大力士,也没法把门推开。
如果有人走了霉运,又恰好去过高塔,日后在睡梦中遇到了危险,就会梦见那位高僧,据说他瘦如枯骨,几乎不成人形,总是穿着一件青灰色僧衣,在梦里从不说话,只会在那人身上轻轻一拍,那人便会从梦中惊醒,因为醒的及时,十有八|九都能从险境中脱身。
这座高塔最初没有名字,后来有人给它起名为‘万安塔’,这个名字一传十,十传百,渐渐大家都管这座高塔叫作‘万安塔’了。
当年太妃娘娘听说了这件事,认为什么‘入梦化险’,不过是一些江湖把戏,就亲自去了一趟神目塔,想要揭穿这和尚的真面目,后来回到宫里,就跟皇上说,住在这座高塔上的高僧,果然有些神通,于是皇上给这座高塔赐名‘神目塔’。
前些年大家还‘万安塔’‘神目塔’的混用,现在就很少见到有人用‘万安塔’这个名字了。”
王怜花道:“原来如此。不过依你所说,这位住在神目塔上的老和尚的神通,是帮人在睡梦中化险为夷,公主既然要给皇后娘娘祈福,为什么要去神目塔祈福?”
拂蕊道:“大家都知道神目塔上住着一位神通广大的得道高僧,也许哪天就到天上做神仙了,所以大家都觉得,这位高僧既然能帮人化险为夷,也一定能帮人解决别的麻烦,毕竟他是神仙嘛。
殿下若是亲自去一趟神目塔,定能在塔下听到各种各样的愿望,有人是给家中长辈祈福,给家中子女祈福,有人是祈求自己能够金榜题名,高中三甲,有人是祈求自己能够财源滚滚,平步青云,有人祈求自己能够婚姻美满,儿女孝顺,还有人是祈求自己能够早日找到如意郎君。”说到最后,脸上微微一红。
王怜花见拂蕊说起找到如意郎君时,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眼中也露出羞涩之意,知道当时她跟着银川公主来到神目塔下,银川公主在为皇后娘娘祈福的时候,她一定在旁边偷偷祈求神目塔上的老和尚能帮自己早日找到如意郎君。
王怜花心下好笑,暗道:“出家人不是讲究断爱绝情,四大皆空吗?那老和尚再神通广大,也是一个和尚,你们祈求他帮你们找到如意郎君,不就相当于祈求一个秃子帮你们多长点头发吗?”
然后向旁边瞥了一眼,见晓蕾也满脸红晕,满眼羞涩,甚至低下头去,不敢去看别人,知道晓蕾当日在神目塔下,许的一定也是这个愿望,登时觉得西泥国这些人从上到下都没救了。
王怜花道:“公主经常去神目塔吗?”
晓蕾道:“不是的,公主殿下很少出门。皇后娘娘过世以后,每次到了皇后娘娘的生祭,公主殿下都会在宫里为皇后娘娘祈福。那次是因为公主殿下做了一个梦。”
王怜花道:“梦?”
晓蕾点了点头,说道:“公主殿下从没跟我们说过,她到底做了一个什么梦。不过从那日以后,公主殿下就一直神思不属,经常坐在桌旁,怔怔地看着窗外出神,我们跟她说话,有时候她也充耳不闻。后来过了四五日,公主殿下就跟皇上说,她梦到了皇后娘娘,心里有些不安,想去神目塔为皇后娘娘祈福。”
拂蕊在旁边默不作声地听着晓蕾说话,忽然道:“其实这中间还发生过一件事。”
王怜花道:“什么事?”
拂蕊道:“就是有一天早上,我把公主殿下叫醒,服侍她换衣服,公主殿下有些迷迷糊糊的,好像没有睡醒,出神地看着我,忽然跟我说:‘如果一辈子都不用在梦里醒来,那该多好啊。’我听到公主殿下如此说,就随口问公主殿下,她做了什么好梦,竟然不愿醒来。
公主殿下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跟我说:‘我梦见母后了。梦里母后还和从前一样,把我抱在她的膝上,和我一起听薛姑姑讲故事。薛姑姑的故事讲了一半,太妃娘娘就来到我门前,向我招了招手,要我出来跟她学武功。
她脸上还是蒙着那条白纱,露出来的那双眼睛,还是那么的温柔。倘若这美梦能够成真就好了,到时太妃娘娘,父皇,母后,我,还有……还有,我们一家人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王怜花心下好笑,暗道:“原来李清露那时候就春心萌动了,我看她那次去神目塔,只是顺带给皇后祈福,祈求那老和尚赐给她一个如意郎君,才是她的主要目的。”
他心里是这样想的,却只作不知,问道:“公主连着说了两个‘还有’,最后也没说出来,还有什么。你知不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
拂蕊当然知道银川公主想说什么,只是担心说出来了,皇上会责罚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低声道:“奴婢不敢妄自揣测公主殿下的心思,只知道公主殿下说这两个‘还有’的时候,脸上不知不觉就红了。”
王怜花点了点头,问道:“然后呢?这件事你应该还没有说完吧。”
拂蕊说道:“是。我就跟公主殿下说:‘奴婢也不知道如何能让美梦成真,不过听说神目塔上的高僧神通广大,每年都有很多人专程去神目塔下向他许愿,而且很多人的愿望都成真了。殿下何不亲自去神目塔看看?纵使那位高僧不似传闻中那般神通广大,奴婢听说太妃娘娘还在宫里的时候,就曾亲自去过一趟神目塔,殿下去太妃娘娘去过的神目塔下转上一圈,也能睹物思人,稍稍缓解相思之苦了。’
公主殿下听我这么说,脸上一红,说道:‘你这丫头!‘相思之苦’这种词,也能随便说吗?’我连忙向公主殿下赔罪,公主殿下摆了摆手,过了一会儿,又问我:‘神目塔上那位高僧,当真如此灵验吗?’
但我也没有去过神目塔,只是从前在家里的时候,听别人说过神目塔上那位高僧的事迹,所以听到公主殿下问我,美梦如何才能成真,就顺口说了这么一句。公主殿下见我只是道听途说,就没再问我神目塔的事,第二天上午,公主殿下就跟皇上说,想要去神目塔为皇后娘娘祈福。
我跟公主殿下讲神目塔那位高僧的事迹的时候,公主殿下还对我的话半信半疑,说我都是听别人说的,当不得真,没想到第二天就决定去神目塔为皇后娘娘祈福了,我当时心里有些奇怪,晚上给公主殿下守夜的时候,还问公主殿下,怎么突然决定去神目塔为皇后娘娘祈福了。
公主殿下没有说话,只是让我赶快睡觉,还跟我说,她连着几天,都是一夜甜梦,恨不得永远活在梦里,不要醒来,今天晚上,一定也是一夜甜梦,让我不要打扰她,她要睡觉了。”
银川公主最后这一番话,王怜花越听越奇怪。
按理说,这世上没有人能控制自己睡觉的时候梦见什么,即使是那些中了王云梦的“摄心催梦”,浑浑噩噩,如在梦中的人,王云梦也没法控制他们梦见什么。
王云梦若是有这本事,在王怜花中了她的“摄心催梦”的那段日子,定会让王怜花今天梦见王云梦和他母慈子孝,其乐融融,明天梦见贾珂当着他的面,和七八个姑娘在床上妖精打架,一边和她们甜言蜜语,一边说他的坏话,后天梦见贾珂抱着七八个孩子,嘲讽他既然生不出孩子来,就赶快滚蛋,不要在他家里碍事。
王怜花连着看了这么多天她导演的狗血大剧,醒来以后,说不定就对梦里的事情信以为真,发誓要将贾珂这个负心汉碎尸万段,然后扑到她的怀里,哭着说:“妈妈,再爱我一次!”
连王云梦这等控制精神的高手,都没法控制自己的梦境,银川公主怎会如此确信,自己晚上一定会做美梦?
王怜花正自疑惑,忽见贾珂提笔在纸上写了几行字,然后把纸递给了他。
王怜花接过这张白纸,看了一眼,惊讶之色在眼中一闪而过,然后抬起头来,问道:“银川公主睡觉的时候,都会有人在屋里守夜吗?”
晓蕾说道:“以前是这样,但是公主殿下从神目塔回来以后,过了两三天,就不让我们在屋里守夜了。我们本来以为公主殿下是嫌我们在旁边会吵着她睡觉,后来才知道,公主殿下是不想让我们发现,她的意中人每天晚上都会过来找她。”
王怜花道:“也就是说,公主去神目塔之前,还有去神目塔的路上,都会让你们在屋里守夜了?”
晓蕾和拂蕊道:“是,一般就是我们两个。公主殿下偶尔会睡到一半,起来喝水,就会叫我们给她端水。”
王怜花道:“公主经常睡到一半就醒过来吗?”
晓蕾道:“不是经常。如果公主殿下晚饭吃的咸了,或者睡觉前吃点心了,半夜就会醒来要水。如果晚饭吃的清淡,一般就能一觉睡到天亮了。”
王怜花道:“你们平时给公主守夜,睡得怎么样?如果公主不叫你们,你们是一觉能睡到天亮,还是会醒几次?”
晓蕾和拂蕊对望一眼,不明白王怜花为什么会问她们这种事情。
晓蕾脸上微微一红,说道:“公主殿下总是说我睡得很死,有几次公主殿下晚上睡不着,在床上翻身,我就在旁边睡得可香了。如果公主殿下晚上不叫我,我是从来不会醒的。”
拂蕊说道:“我睡觉一直很轻,有时候外面下起小雨,雨点打在树叶上,都能把我惊醒。所以我自己睡觉的时候,一晚上也会醒好几次。”
王怜花看向拂蕊,问道:“从公主开始做那个美梦,到公主离开皇宫,去神目塔,你给公主守过几次夜?”
拂蕊一怔,说道:“应该有三次吧,我记不太清楚了。”
晓蕾道:“拂蕊姊姊,我也记得是三次。有一次本该是我的,但那天我身上不舒服,你就替了我。”
王怜花看向晓蕾,问道:“身子不舒服?”
晓蕾登时涨红了脸,说道:“就是……就是……每个月会……”
王怜花见晓蕾满脸羞窘,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忍不住噗嗤一笑,说道:“我知道了。这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每个女人都会有,有什么不好说的?”
晓蕾脸上更红,说道:“是,是。”
王怜花见晓蕾羞的快要哭出来了,仿佛自己刚刚不是站在大夫的角度,跟她说女人来葵水不是一件羞于见人的事情,而是让她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自己要看看她身上一共长了几颗痣一般,也不好说什么了。晓蕾若是真的哭出来了,可就真的显得他是一个风流好色的登徒子了,天地良心,他可从来不喜欢这么容易害羞的姑娘。
于是王怜花看向拂蕊,问道:“这三天晚上,你睡的怎么样?”
拂蕊沉吟了半晌,说道:“我记得那三天晚上,我睡的都很好。”
王怜花道:“公主半夜没有叫醒过你?”
拂蕊摇了摇头,说道:“一次都没有。”
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又道:“我记得有天晚上,公主殿下吃了红烧鲤鱼,还喝了一碗鸡汤。那天的鸡汤做的有些咸了,公主殿下喝的时候,就跟我们提过一句,我当时还想,今天晚上,公主殿下肯定会起来要水,我要提前准备好热水。但是公主殿下一晚上都没有要水,我也一晚上都没有醒,第二天早上,我还有些惊讶,我和公主殿下昨天晚上怎么都睡得这么好。”
王怜花点了点头,问道:“你们去神目塔的路上呢?你们给公主守夜的时候,睡得好不好?公主有没有睡到一半,把你们叫醒,像从前那样要你们给她端水?”
晓蕾和拂蕊听到这里,也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不对。
晓蕾看了拂蕊一眼,说道:“好像……好像一次都没有。”
拂蕊道:“我和晓蕾都是轮流给公主殿下守夜。我平时就睡不好,在路上的时候,没法像在宫里一样,自己住一个房间,我们都是和别的宫女住在一起。
每次给公主守夜,我都睡得特别好,晚上都不会醒。不给公主守夜了,我就睡不好了,一晚上要醒好几次。
我一直以为,是因为我已经习惯给公主守夜了,但不习惯跟别的宫女住在一起,所以在公主身边睡得很好,在别人身边,就睡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