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8章 第四十五章
唐玉迷糊中只觉背心一阵剧痛, 醒了过来,发觉自己躺在地上,屋子雕梁画栋, 十分精美,但没什么陈设,看来他还在宫里, 这里应该是宫女的房间。他的右手边就是一张床, 床上罗帐高悬, 地面和这张床的高度相差太大,他又和这张床离得太近,一瞥之下,根本看不见这张床的全貌,但见床上没有被褥枕头,便知近日一定没有人在这张床上睡觉。
那灰衣老者下手极有分寸, 先前唐玉受了他那一掌,吐了一地鲜血,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看着伤得厉害,其实并无性命之忧, 毕竟他还要抓唐玉回去问话, 唐玉若是伤得太重,话说到一半就咽气了, 李讹庞只怕也要生气的。
唐玉昏过去了这么久,这时清醒过来,动了动手脚,只觉四肢勉强还有几分力气,他本来还想假装昏迷, 一边积蓄力气,一边搞清楚自己的处境,但他毕竟受了内伤,喘气粗粗重重,一口气没有吸好,便觉嗓子痒得厉害,忍不住咳嗽起来。
他只咳嗽了两声,就见一个白衣老者推开房门,快步进来,直到房门关上,才又放慢步子,向他走来。
唐玉见这白衣老者甚是面熟,略一思索,便想起这是先前那个救了自己的人。
唐玉可不相信这人是因为善心才救了自己一命。会因为善心救人的人,怎么可能潜入皇宫,又怎么可能违抗皇命,把善心用在自己这个刺客身上,他冒险救了自己,定是他的目的,难道他就是那个用唐家的独门暗器,刺杀了银川公主的刺客?
唐玉心中转过好些念头,脸上却不动声色,虚弱地一笑,说道:“多谢恩公救命之恩,请问恩公尊姓大名。”他本就面若好女,一张脸秀丽绝俗,这时因为受了内伤,又吐了好几大口血,脸色惨白,没半点血色,嘴唇也淡淡的没有血色,温温柔柔地一笑,好似堆满白雪的枝头上,一朵瑟瑟发抖的小花在寒风中悄然绽放,除了那等妒火中烧之人,谁看了不对他心生怜惜。
那白衣老者两道冷电般的目光向他一扫,便即收了回去,嘿的一声,走到床前坐下,说道:“小子,你不必感谢我,向问天可不是做好事不求回报的大善人。”
唐玉听到“向问天”这个名字,不由大吃一惊。
向问天是日月神教的光明右使,在任我行当上教主之前,他就是任我行最为倚重的左膀右臂了。后来东方不败异军突起,任我行对东方不败十分倚重,竟将向问天比了过去,向问天许是因为这件事,跟任我行生出嫌隙,两年前和任我行发生口角,一气之下,离开了日月神教,从此不知所踪。
这件事唐玉当然有所耳闻,只是不曾想到自己竟会在这里遇到向问天。他脸上露出受宠若惊之色,说道:“原来是向前辈。晚辈年纪虽轻,但也听说过向前辈的威名。听家中长辈说,向前辈两年前就离开了日月神教,原来是来西泥国了。”
向问天一笑,说道:“唐家的人,怎么也不知道江湖传言不足为信。”顿了一顿,又道:“不说这些废话了,你应该也能看出来,咱们现在还在皇宫。”
唐玉微微一笑,无论什么时候,他的笑容都是那么的温柔妩媚,说道:“晚辈自然能看出来。晚辈有个朋友从前说过一句话,晚辈觉得很有意思,所以一直将这句话铭记于心。这句话是:‘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如今皇帝一定认为前辈带着晚辈逃出宫去了,调动兵马在城里四处搜查晚辈呢,哪会想到,晚辈还和他处在一片屋檐下呢。”
向问天道:“你这个朋友倒是有点见识。”
唐玉听了这话,微微一笑,笑容温柔动人,脸颊上甚至泛起淡淡的红晕,看他的模样,哪像是在说自己的朋友,倒像是一个容易害羞的小姑娘,在说自己的情郎一般,说道:“他自然很有见识。”声音听上去也格外的温柔,蕴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情意。
向问天低头看着唐玉,双目犹似寒潭一般深不见底,看不出他的喜怒哀乐,更显出一种凌人的冷意来,说道:“哦,你这个朋友叫什么名字?”
唐玉微笑道:“向前辈应该听说过他,他叫贾珂。”
向问天一笑,说道:“原来是他。我不仅听说过他,我还见过他呢。你大概不知道,我们教主先前因为王怜花,狠狠得罪了他,也就是他现在还没回中原,等他回中原了,我们教主定会将他杀了,以免他拿这件事向皇帝告状,皇帝怜惜他这一趟辛苦,再来一出各大派围攻黑木崖,好给他出气。你若是以为抬他出来,我便会看在他的面子上,对你以礼相待,那你还是尽早歇了这个心思吧。”
唐玉当然不知道任我行曾遣数百教众赴破庙伏击,王怜花差点百箭穿心,死在当场,和任我行早已是不死不休的仇怨。任我行这些年来,一直没断过与豪门贵族,实权官员来往,给自己找了不少靠山,尤其见了明教的前车之鉴以后,与这些人来往的愈发频繁。
唐玉常年待在京城,对此自然有所耳闻,他想任我行如此乖觉,他把贾珂抬出来当自己的靠山,即使没有大用,但总该有点用处,至于他和李湛、李淳的关系,这是摆在明面上的,倒不用他特意提起,哪想到日月神教早就打算将贾珂杀了,这个靠山自然用不了了。
唐玉目光闪动,笑道:“不知任教主对王怜花做了什么?”
向问天道:“你好奇这个做什么?”
唐玉微微一笑,说道:“虽然贵教人多势众,不乏武功高强之辈,尤其任教主武功深不可测,武林中无人不知,但贾珂毕竟是朝廷命官,又在武林中有一帮名头响亮的朋友,即使贵派能杀死贾珂,也一定损失惨重。
好在任教主是因为王怜花得罪的贾珂,而不是因为贾珂自己的事得罪的贾珂,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晚辈愿意出面给任教主说项疏通,贾珂跟晚辈交情极好,定会卖晚辈这个面子。若能化干戈为玉帛,岂不对大家都好?”
向问天道:“我听说贾珂一直把王怜花当作心肝宝贝,比他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我们教主也是这么说的,所以自从这件事暴露以后,就再没想过能跟贾珂讲和,你若是能说服贾珂跟我们放下此事,跟我们重修旧好,我这光明右使的位置,都能给你做了。”
唐玉笑得温柔,说道:“晚辈怎敢要前辈的光明右使的位置。前辈对晚辈有救命之恩,晚辈若能帮上前辈的忙,那是晚辈的荣幸。”
向问天淡淡一笑,说道:“先前江湖传闻,屠龙刀在王云梦手上,你们唐家应该也有所耳闻吧?”
唐玉微笑道:“前辈说笑了,这么大的事,江湖上焉能有人不知道。别说江湖了,就是卫国两任皇帝也都听说过这件事,那些参加屠珂英雄会的武林人士,也都被贾珂调动官兵押送回来了,全都在天牢里关着呢。”
向问天道:“你们唐家对屠龙刀感兴趣吗?应该是感兴趣的吧。你们听说屠龙刀在王云梦的手上,是不是也想过赴西域杀人夺刀?”
唐玉笑道:“前辈也太高看唐家了。王云梦可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绝顶高手,唐家若有实力将她杀了,想要称霸武林,又何需什么屠龙刀。”
向问天只是一笑,说道:“我说到这里,你应该也能猜到,我们教主是如何得罪王云梦的了,毕竟王云梦绑架了王怜花这个消息,是和屠龙刀在王云梦手里这个消息一前一后在江湖上传开的。
当时我们教主遣了一些人在王云梦的必经之路上设下埋伏,想要将王云梦杀了,把她手中的屠龙刀抢过来,虽然计划失败了,但到底做了这件事,还差点杀死了王怜花,可不就狠狠得罪了贾珂么。王怜花险些因为我们教主丢了性命,这可是死仇,你真能说服贾珂跟我们和好?”
唐玉笑道:“我能。”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毫不迟疑,仿佛向问天不是问他能不能帮他们说服贾珂,而是在问他一加一等于几一般。
向问天脸上不动声色,但眼睛里到底流露出了些许惊讶之色,似乎是在琢磨面前这个清秀斯文的少年,究竟在贾珂心里有多少分量,然后道:“你打算怎么说服贾珂?”
唐玉微微一笑,笑容愈发温柔动人,说道:“用我的办法。”
向问天道:“你的办法?”
唐玉微笑道:“前辈也许不知道,晚辈和贾珂五岁就认识了,这十几年来,晚辈一直住在京城,贾珂的其他朋友虽然和他要好,但都不像晚辈一样和他朝夕相处。王怜花虽然和贾珂还算恩爱,但他们两个才一起生活了几年,论起对贾珂的了解,王怜花其实远远比不上晚辈,便是论起在贾珂心里的分量,王怜花也未必就能比得上晚辈。
就算王怜花已经死在贵教的手上了,晚辈也有办法让贾珂和贵教化敌为友,何况王怜花只是受了一场惊吓,并没有丢掉性命。晚辈敢跟前辈保证,贾珂看在晚辈的面子上,一定不会跟贵教追究这件事的。”
向问天霍地站起,快步走到门前,似乎想要离开。
唐玉心下奇怪,还没来得及询问,就见向问天又转过身来,自始至终,手都没有碰过门,似乎他根本不是去开门的。但他不是想要开门,又为什么要走这一趟?
向问天道:“我有一事想不明白,既然你在贾珂心里有这么重的分量,为什么他没有和你在一起,却和没有跟他相处过几天的王怜花在一起了?”
唐玉微微一笑,说道:“这很奇怪吗?贾珂喜欢男人,而我却不,他几次问我愿不愿意跟他在一起,我都拒绝了他,若非如此,王怜花哪有机会。”
向问天微笑道:“你和贾珂如此亲厚,真是好极了,往后你可要在贾珂面前,为我们教主多多美言几句。这也是为了你自己,教主心情好了,你的日子才能过得舒心。”
唐玉一怔,隐隐觉得向问天这句话有些古怪,什么叫任我行心情好了,他的日子才能过得舒心?于是道:“晚辈愚笨,不明白前辈的意思,还请明示。”
向问天笑道:“你是名门子弟,应该听说过‘三尸脑神丹’吧?”
唐玉听了这话,登时脸色大变,再也维持不了冷静,说道:“‘三尸脑神丹’!”
他太过激动,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连着咳嗽了好几声,才缓过劲来,说道:“晚辈听说,‘三尸脑神丹’的方子早就已经被朝廷毁了。”
向问天哈哈一笑,说道:“朝廷?朝廷算什么!你在宫里潜伏多日,又扮宫女,又扮太监,又刺杀公主和皇帝,怎会还把朝廷看得这么重,认为朝廷说方子被他们毁了,就真的被毁了?神教配合朝廷这么说,不过是担心昔年的祸事重演罢了。”一边说话,一边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晃了几下,发出咕咕的轻响,这是药丸撞到瓶壁上发出的声音。
然后他从瓶中倒出一枚朱红色的丹药,说道:“我早就跟你说过,你不必谢我,我救你本就有我自己的打算。你若想要活命,便把这枚‘三尸脑神丹’吃了,你若不想活了,那我现在就送你上西天。”
唐家精通暗器和毒药,唐玉从前就听家中长辈讨论过江湖中的各类毒药,其中就有据说已经失传的“三尸脑神丹”。
这“三尸脑神丹”中藏有尸虫,平时不会发作,但若到了每年端午节的午时,还未服用克制尸虫的药物,尸虫便会脱伏而出,一旦入脑,再也无药可救,从此理智全无,便如给疯狗咬了一般,自己也疯了,见到活物都上去撕咬,最后力竭而亡。
日月神教从前就是用这“三尸脑神丹”控制教众的。听从教主吩咐的人,每年端午节前都能拿到解药,不听从教主吩咐的人,教主自然不给他们解药。后来朝廷围剿黑木崖,销毁了所有的“三尸脑神丸”,烧毁了“三尸脑神丸”的配方,和“三尸脑神丸”有关的人,也是杀的杀,关的关,“三尸脑神丹”自从绝迹江湖。
向问天要唐玉服下“三尸脑神丹”,显然是要用藏在丹药中的尸虫控制唐玉,
唐玉背上冷汗涔涔而下,想不到向问天手段竟然如此阴狠,也不知服下这“三尸脑神丹”以后,有没有办法将蛰伏在体内的尸虫取出来,如果取不出来,自己岂不是一辈子都要做日月神教的奴隶了?可是不服下这枚“三尸脑神丹”,自己只怕没法活着离开这间屋子,毕竟日月神教的狠辣手段他早就有所耳闻,唐家惩治叛徒的手段已经十分狠辣,但还是不及日月神教的一半狠辣。
向问天看着唐玉惨白的脸,笑道:“我这灵药,你吃还是不吃?”
唐玉只能点头。
只要他活着,就有摆脱藏在“三尸脑神丹”中的尸虫的希望,但若他死了,那就什么希望也没有了。
他还想到了王怜花。
听说他的医术很好,先前有个女人在杭州随便伤人,那些被那女人打伤的百姓,还被那女人下了毒,每个人中的毒都不同,但是都是致命剧毒,全靠王怜花救回了他们的性命。
他可以向王怜花求医,说不定王怜花真能想出除掉尸虫的办法呢。
向问天一笑,将那枚朱红色药丸扔到唐玉嘴边。唐玉费力地抬起了手,抓住了这枚药丸,放进了自己嘴里。
这药丸入口即化,味道甚苦,药丸融化以后,留下一些细小的硬物。唐玉料想这些硬物中就有尸虫,正想把尸虫藏在牙齿后面,在找机会把尸虫吐出来,就见向问天快步上前,俯身捏住他的下巴,向上一抬,他口中那些硬物便顺着唾液流入腹中了。
向问天见唐玉吃下了药丸,松开他的下巴,笑道:“这‘三尸脑神丹’所用药材极为珍贵,炼制十分不易,只有武功卓绝,极得教主看重的人,才有资格服用。如今你也服了一枚,可真是要恭喜你了。”
唐玉心下暗恨,脸上却不动声色,甚至露出几分荣幸的神色,微笑道:“如果不是前辈,晚辈哪有这份殊荣,可真要多谢前辈了。”
向问天笑道:“往后咱们一起为教主做事,齐心协力,亲如兄弟,也就不必谢来谢去的。你若是真的念着我的好,等贾珂回到中原了,你可不要忘了说服他放下我们差点杀死王怜花的事。大家若能和和气气的,对谁都好,教主也会记得你的功劳的。”
唐玉都已经服下“三尸脑神丹”了,知道自己有没有贾珂这个筹码,向问天都不会杀死自己,便懒得再编故事,听了向问天的话,也只是点了点头,一句话都没有说。
向问天一笑,坐回床上,说道:“那就不说这些闲话了,我救下你,把你带来这里,可不是为了跟你说这些闲话,而是有些事情想要问你。你为何要刺杀银川公主,莫不是公主的驸马对这门婚事很不满意,他自己没法退婚,就遣你来宫里将公主杀死,好让这门婚事作废吗?”
唐玉道:“前辈有所不知,刺杀银川公主的人不是我。”
向问天道:“那只能说明宫里有两个刺客,一个是刺杀公主的人,一个是你。你潜伏宫中多日,难道不是为了公主来的?不过是你晚了一步,让那个刺客得手了罢了。你不会还要说,你是听说有人要来刺杀银川公主,所以提前潜伏在公主左右,好保护公主安全吧?呵呵,这种话你糊弄得了那个糊涂皇帝,糊弄得了那些糊涂侍卫,用来糊弄我,可还差一点事。”
唐玉叹了口气,随即一笑,笑容还是那样的温柔,那样的妩媚,说道:“晚辈知道晚辈的说法听上去匪夷所思,但这确实是真的。那个刺杀公主的刺客,用的是唐家的独门暗器,不是晚辈吹牛,这等镂空的牛毛细针,世上只有唐家能打造出来,而且只有唐家的核心弟子,才能接触这种毒针。
何况那些毒针是笔直地射入公主的后背的,这等手劲,只有唐家的核心弟子才能使出来。晚辈现在还不知道这人是谁,也不知道这人为何背叛唐家,唯一一件能够确定的事情,就是这人一定是唐家的人。
晚辈其实就是冲着这人来的,准确的说,是晚辈家中的长辈收到消息,知道那人要来刺杀公主以后,派晚辈来皇宫守株待兔,赶在那人对公主出手之前,把那人找出来,只可惜晚辈失败了。”
顿了一顿,又道:“晚辈的一位长辈从前做过李秋水的情人,那是李秋水还在宫里做贵妃的时候的事了,贵妃床下的那条地道,就是李秋水为了跟情人约会修建的。当年那位长辈为了跟李秋水私会,没少走那条地道,所以晚辈才会知道那条地道的存在。偷香窃玉毕竟不是什么雅事,如果这不是晚辈家里的决定,那位长辈也不会把这件事情告诉晚辈的。”
向问天哈哈一笑,说道:“你前面的解释倒还有几分道理,后面的解释就显得画蛇添足了。便是那糊涂皇帝也知道你只是别人的刀,是被别人派来刺杀银川公主的,要当幕后主使,你还不够资格。你来刺杀银川公主,你们全家当然都知道,你那个做过李秋水的情人的长辈,把这条地道告诉你,又有什么稀奇的吗?
你到现在都不肯说实话,看来是不怕‘三尸脑神丹’中的尸虫啊。是因为这尸虫到了明年端午节才会脱伏而出吗?枉你唐家也是毒药世家,能炼制出‘三尸脑神丹’的人,怎会想不出如何提前催醒尸虫?唐玉,你要不要现在就尝尝,我这尸虫的厉害?”
唐玉苦笑了一下,说道:“晚辈说的就是实话了。前辈不相信晚辈的话,晚辈能有什么办法?”摇了摇头,又道:“晚辈什么办法都没有。”
向问天眉心微蹙,说道:“你说你什么办法没有?我看你是不见黄河不死心!是不是只有我把和你一起来的那个小姑娘带到你面前,让她向你重复一遍,她是怎么跟我交代的,你才肯老老实实地回答我。”
最后这句话一出,就见唐玉脸上一僵,虽然很快就恢复镇定,但到底还是僵了这么一下。
向问天知道自己说对了,冷笑道:“你在你的住处留下了那么明显的一条线索,还以为自己藏得很隐蔽吗?我老向可不是那糊涂皇帝,对着这么明显的东西视而不见。”
唐玉忍不住问道:“前辈说的线索,指的是什么?”
向问天笑了,说道:“衣服穿脏了怎么办?”
这句话似乎驴唇不对马嘴,但是唐玉一听便即明了,原来向问天是通过自己送去宫外清洗的脏衣服,找到自己的同伙的。
这确实是被他疏忽的一条线索。
他这一次输的确实不冤。
唐玉沉默片刻,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向右使能在江湖上闯下如此威名,果然有真本事,在下服了。”
向问天一笑,说道:“你服不服我,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要你老老实实向我交代。你来刺杀公主,究竟是谁派你来的?”
唐玉道:“既然向前辈已经问过崔紫华了,又何必浪费口舌,再问晚辈一遍?”
向问天冷哼一声,说道:“你道我的灵药是谁都能吃的吗?那姑娘年纪这么小,能有什么本事。我既已决定给你吃灵药了,再给她吃灵药,那不是浪费么。
我现在只想知道,你到底能不能跟我说实话,若是不能,那我现在便催动你体内的尸虫,让尸虫钻入你的脑袋里,专吸你的脑髓,把你变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妖物,就当我这枚灵药是给狗吃了好了。等你疯了,我再去找那小姑娘,给她吃我的灵丹妙药也不晚。你可不要把别人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
同伙都已经跟向问天坦白了,唐玉还能怎么办?
唐玉只能坦白。
唐玉很快微笑起来,说道:“既然向前辈已经问过崔紫华了,晚辈自然不敢跟前辈隐瞒。派晚辈来刺杀银川公主的人,确实是李淳和晚辈家中的长辈,这个主意是谁提出来的,晚辈不知道,只知道李淳和家中长辈都同意这件事。”
向问天道:“李淳和唐家人……你们唐家人和李湛、李淳兄弟的交情倒是很好,他连这种事情都敢跟你们商量。那么,你们为什么想要杀死银川公主?”
唐玉道:“因为国家与国家的关系瞬息万变,今天卫国和西泥国还想要结为姻亲,明天就可能兵戈相见了。李淳若是娶了西泥国的公主,这辈子就别想出头了,这是李淳、李湛和唐家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却是卫国皇帝最愿意看到的事情。
这门婚事定的这么着急,李淳堂堂王爷,也要在这寒冬腊月赶路,眼看除夕就要到了,都只能在异国他乡过年,就是因为卫国皇帝担心迟则生变,所以要李淳尽快将银川公主迎娶回家。
卫国皇帝对自己这些年长弟弟的防备之意,只要长眼睛的人都能看见,晚辈家里见卫国皇帝如此对待李湛和李淳,心下不忿,又担心李淳真的因为这门婚事,再无出头之日,所以说什么都想阻止这门婚事。
但是这门婚事李淳不愿意不管用,晚辈家里不愿意也不管用,得两国的皇帝不愿意才管用,这门婚事就是卫国皇帝挑的头,他当然愿意,西泥国的糊涂皇帝——”
唐玉见向问天一口一个“糊涂皇帝”,显然是对李讹庞十分鄙夷,自己不妨也这样称呼李讹庞,以便拉近跟向问天的关系。谁知“糊涂皇帝”这四个字刚刚出口,就听向问天道:“这皇帝在我老向看来糊涂得紧,你可不该觉得他糊涂,如果他真的糊涂,又怎么可能找到你藏身的密道。”
唐玉见向问天自己一口一个“糊涂皇帝”,却不许别人这么称呼李讹庞,还对李讹庞颇有维护之意,不由一怔,疑心向问天和李讹庞关系不一般。但是先前那个灰衣老者就是李讹庞的护卫,向问天既然和李讹庞关系不一般,又怎会打伤人家的护卫?
唐玉言念及此,不禁生出一身冷汗来,如果向问天和李讹庞关系不一般,自己跟向问天承认,自己是受李淳指使,来宫里刺杀公主的,不就相当于向李讹庞认罪,承认自己是来刺杀公主的吗?
也许这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圈套,一个针对他的性格布下的圈套。布下这个圈套的人,清楚他从小就接受抵御拷打的训练,无论那个灰衣老者把他抓回去以后,对他施用何等酷刑,除非他自己想要说出来,不然没人能撬开他的嘴。
所以安排了向问天从灰衣老者手上救下了他,让向问天自称是日月神教的向问天,让自己认为向问天和李讹庞没有任何关系,说不定和自己一样,是进宫来刺杀银川公主或者李讹庞的,心里少了很多防备,就更容易实话实说了。
唐玉想到此处,心底传来一阵寒意,沉默许久,忽然笑了笑,说道:“向前辈,不知我可否见一见皇上?”他想如果向问天是李讹庞的人,现在也该摊牌了。
向问天笑道:“你见皇帝做什么?自首认罪吗?你若是想要找死,倒不用麻烦那糊涂皇帝,姓向的随时可以如了你的意。不过现在不行,你刚刚的话还没说完呢,你忘了吗?”
唐玉的心情大起大落,还真忘了自己说到哪里了,略一沉吟,想了起来,说道:“后面没什么好说的了,说话管用的都希望李淳能够赶快娶银川公主为妻,说话不管用的再不希望李淳娶银川公主为妻都没用,所以我们只能釜底抽薪。只要银川公主死了,这门婚事就作废了。”
向问天笑道:“釜底抽薪,哈哈,不错,这确实是一个很好的解决办法,但是难道李淳、唐家,还有你,都没有想过,你这趟刺杀可能会失败,你可能会被宫里的人抓个正着吗?”
唐玉笑道:“前辈大概不知道,我是唐家最好的刺客。”
向问天道:“所以?”
唐玉淡淡一笑,说道:“如果我也刺杀失败了,那么唐家就没有人能成功了。他们相信我一定能够成功。”
向问天道:“但是你失败了。”
唐玉叹道:“这是我的疏忽。我没有想到,宫里竟然还有一个刺客,想要刺杀银川公主,还打算把刺杀银川公主的罪行,推给唐家。如果没有这个刺客,我现在一定已经成功杀死公主,然后沿着密道离开皇宫了。”
向问天道:“如果没有这个刺客,你准备把这件事栽赃给谁?那个刺客都知道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把自己做的事情推到唐家头上,唐家的人,我是知道的,又狡猾,又精干,绝不会一条后路都不给自己留,我想你一定也一样,在对公主出手之前,就已经想好自己的退路了。”
唐玉笑了,说道:“我确实编好了一个故事。银川公主有一个情人,她这几年一直利用贵妃床下的那条地道,和那个情人偷偷来往。那情人爱公主爱得不可自拔,眼看卫国的迎亲队伍就要到了,他劝银川公主跟他一起离开,再不离开,她以后只怕就再也离不开了。
银川公主不肯答应,那个情人一怒之下,就杀死了银川公主,然后从宫里逃跑了。那些官兵一直抓不住那个情人,一定是因为他们太不中用,而不是因为这世上根本不存在这样一个人。向右使,这个故事还算可信吧?”
向问天没有回答,问道:“既然你自信一个人就能杀死银川公主,那你为什么要和崔紫华一起来兴州城?”
唐玉长长叹了口气,说道:“如果我知道崔紫华这么容易就出卖了我,出卖了李淳,出卖了唐家,我绝不会同意跟她一起来兴州城。至于我为什么同意跟崔紫华一起来,那是因为她是李淳的人。”
向问天道:“是吗?她和唐家没有关系?”
唐玉道:“她和唐家当然有关系。崔紫华自小在西域生活,先是被‘星宿老怪’收养,做了星宿派的弟子,没多久‘星宿老怪’被贾珂押去了卫国,他一手创立的星宿派就此解散,崔紫华也离开了星宿海,在江湖上四处流浪,惹了一大堆麻烦。
是唐家帮她摆平了麻烦,收养了她,教她武功,教她暗器,后来她大了一点,就把她送给了李淳。她已经跟着李淳两年了,她从前是唐家的人,现在却只是李淳的人。
晚辈家中的长辈虽然对刺杀银川公主一事十分赞成,但他们觉得如果只有唐家人来兴州城刺杀银川公主,银川公主死了以后,李淳随时能够倒打一耙,说自己毫不知情,这件事从头至尾,都是唐家自己的主意,是唐家害死了他的未婚妻。即使李淳不是真的打算把这件事说出来,只是把这件事当作敲打唐家的工具,也够唐家受的了。
是以晚辈家中的长辈要李淳遣个武功厉害的手下,跟晚辈一起来兴州城刺杀银川公主。李淳的人也参与了这场刺杀,他当然不能说自己对此事毫不知情,我们也就不用担心他会倒打一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