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8章 第三十五章
陆小凤的风流多情就和他的好管闲事一样出名, 罔萌世安素有耳闻,听说陆小凤离开兴州城之前,还有闲情去见这个叫作何沅君的女人, 倒也不觉意外, 最多只是感慨一下, 陆小凤的胆子真是不小,明知眼下全城官兵都在找唐玉,唐玉随时可能供出来他这个同伙,还有闲情去见这个女人。
不过这少女说何沅君“经常莫名其妙地捂住嘴, 像是想要呕吐”,和陆小凤见面,“简直像是一个背着丈夫,和情人偷情的女人”, 罔萌世安早已娶妻生子,小妾都已经有了七个,他这些妻妾们在他面前十分注意形象,平时生了大病,都会避而不见, 是以他只在妻妾们怀孕的时候, 见过她们时不时干呕的模样。
这时听了这少女的这一番话,罔萌世安想起自己的妻妾们怀孕时的模样,暗道:“难道何沅君怀孕了, 孩子的父亲是陆小凤?陆小凤和何沅君有了孩子,难怪逃跑之前, 还有闲情去客栈找何沅君,给何沅君安排好后路。”
只听那少女说道:“何沅君听说陆小凤打算自己离开兴州城,不把她带走, 就失望的什么似的,还求陆小凤带她一起离开,她不怕危险。陆小凤却是铁石心肠,何沅君好话说尽了,他仍是不肯答应。
不过他们两个没说多久的话,一个店伙就走进雅间,跟何沅君说:‘何姑娘,武爷起来了。’何沅君听了这话,立马站起身来,跟陆小凤说:‘陆大哥,我得走了。’陆小凤大概觉得自己对不起她,满脸歉疚地站起身来,送她离开,还跟她说,下次他再来兴州城,一定会带她离开。
何沅君听到这话,忍不住哭了,说道:‘那你一定要早一点来。因为这件事,每天晚上我都不敢闭眼,好不容易睡着了,也睡不安稳,就怕一睁开眼,什么都不一样了。’”
罔萌世安暗暗心惊:“什么事情能让她如此胆战心惊,夜不能寐?难道何沅君不仅是陆小凤的情人,不仅怀了陆小凤的孩子,连陆小凤和唐玉的打算,她也一早就知道吗?她担心陆小凤的所作所为被人揭穿,到时他们都不得好死,所以每天晚上都睡不安稳,生怕一睁开眼,就发现官兵来捉拿她了。对,对,一定是这样!”
本来因为陆小凤素来行侠仗义、救人危困,罔萌世安对唐玉的同伙是陆小凤这件事一直半信半疑,他觉得陆小凤不会这么做,也没有理由这么做。
唐玉参与这件事,还能说是因为唐家和李淳利益一致,他们更希望李淳能够娶卫国的功勋贵族、名门望族的女儿为妻,这门婚事是两国的皇帝定下来的,李淳没法拒绝这门婚事,他们只能通过解决银川公主来解决这门婚事。
但是陆小凤和李淳非亲非故,李淳娶不娶银川公主,于他而言,没有任何影响,他没有任何理由,冒着生命危险参与这件事。但若他没有参与这件事,他的情人,他的孩子的母亲,为什么会说这种话?
罔萌世安越想越觉有理,生怕他们去得晚了,何沅君就已经离开吉祥客栈了,也不耐烦听后面的事了,打断那少女的话,问道:“陆小凤现在还在吉祥客栈吗?”
那少女摇了摇头,说道:“他早就走啦,现在没准已经摸进哪个倒夜香的家里,熟悉一下用来装夜香的木桶的臭味了,嘻嘻。”说到最后,忍不住笑出声来,脸颊上满是泪痕,脸上却满是幸灾乐祸之意。
罔萌世安记下了这一点,心想一会儿须得点些人手,去这些倒夜香的家里看看,又道:“何沅君呢?”
那少女笑道:“她应该还在吉祥客栈吧,她和她爹爹一直住在那家客栈嘛,现在城里兵荒马乱的,她便是想要换家客栈住,也不会现在换吧。”
罔萌世安既已确定何沅君还在吉祥客栈里,当下带着手下的一半官兵赶往吉祥客栈,另一半官兵去找其他官兵,一起去那些倒夜香的家里搜查。
吉祥客栈离着罔萌世安和那少女说话的地方并不算远,不到一顿饭时分,罔萌世安已经赶到吉祥客栈。
罔萌世安在客栈前面站定,手下的官兵一半将客栈团团围住,一半站在他的身后,这时正好有两个人从客栈里走出来,见官兵一排排地站在客栈外面,皆是一惊,迈出来的脚悬在半空之中,这一步不知要不要落下去。
罔萌世安扫了这两人一眼,见是一个三十余岁的女人牵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显然不是何沅君和她父亲,但是小心起见,罔萌世安还是向那对母子说道:“你们先回客栈,没有我们的准许,谁也不许擅自离开这家客栈。”
吉祥客栈的掌柜的听到外面的动静,连忙跑了出来,一看众人的打扮和站位,便猜到罔萌世安是这些人的首领,快步走到罔萌世安面前,拱手道:“小人王海泽拜见大人,大人这当儿率领手下将小店围住,可是那个胆敢溜进皇宫,刺杀皇上和公主的刺客,终于有下落了?”
罔萌世安从前来吉祥客栈吃过几次饭,看见这掌柜的,只觉他甚是面熟,问道:“你是这家客栈的老板?”
王海泽道:“回大人的话,小人不是老板,只是被老板雇来看管客栈的。”
罔萌世安道:“那你算是这家客栈的掌柜了?”
王海泽点了点头。
罔萌世安道:“你是这家店的掌柜,在你们店里住宿的客人的名字,你应该都清楚吧?”
其时稍微有点规模的客店,客人入住的时候,都得登记姓名,吉祥客栈当然也不例外。
王海泽说道:“是,凡是在小店住下的客人,小店都按照规矩,记下他们的姓名了。”
罔萌世安道:“好,我要找两个人。一个是个女人,叫作何沅君,十五六岁年纪,是大理口音,还有一个是个男人,姓武,是何沅君的父亲。”
吉祥客栈每天来来往往这么多客人,王海泽记性再好,也不可能把每个客人的名字记住,但何沅君是一个美貌少女,在人群中十分出众,她入住第一天,王海泽就对她的印象十分深刻,后来她一直住在客栈里,王海泽记性再差,也不可能会忘记她。
王海泽说道:“回大人的话,何沅君确实是我们店里的客人,她住在地字号三房,她父亲武三通住在地字号四房。他们父女俩如今就在二楼,可要小人领大人去见他们?”
罔萌世安点了点头,说道:“前面带路!”他知道陆小凤是一个武功高手,何沅君既然是他的情人,难保不会也是一个武功高手,当下向手下使了个眼色,然后大步走进客栈。
王海泽当先领路,来到二楼,好些客人从房里出来,站在走廊上东张西望,看看这些官兵是来抓什么人的。
罔萌世安也不理睬这些人,经过一只放在地上的大花瓶,就见王海泽停下脚步,伸手指向前面的房门,压低声音,说道:“大人,他们就住在往前数第三和第四间房间里。”
罔萌世安道:“你让开。”说罢,当先走到第三间房间前面,提起自己的佩刀,用刀柄在门上敲了几下,不一会房门打开,一个皮肤黝黑的大汉站在门外,见到罔萌世安等人,脸上微露困惑之色,拱手道:“诸位朋友到此何事?”
罔萌世安没去过大理,不知道这大汉是什么地方的口音,但听这大汉的口音十分陌生,绝不是北方地区的口音,便对那少女的话又增了三分信任,问道:“阁下可是武三通?”
武三通心想:“他们是来找我的,却不知是为了何事找我?难道他们已经猜到我为什么会来兴州城了?”笑道:“不错,在下就是武三通,朋友知道我的名字,是特意来找我的吗?”
罔萌世安道:“我们不止是来找你的,还是来找你女儿的。”
武三通脸色一变,想不出自己的乖乖女儿整日待在自己身边,自己几乎寸步不离,这些官兵怎么会来找她,问道:“大人找我女儿做什么?她一向乖巧得很,从不惹是生非,不知她是怎么得罪大人了?”
武三通从前在大理国当过将军,知道官场上的人最在意面子,你敬他们一尺,他们不一定敬你一丈,但你若是对他们稍有不敬,让他们丢了面子,无论孰对孰错,他们都会想方设法在你身上找回场子。
武三通见这些官兵气势汹汹地来找自己,仿佛自己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心里老大纳闷,但他知道自己什么坏事也没有做,面对这些官兵的时候,倒是很有底气,只盼能够尽快跟他们把事情说清楚,解除了误会,能不动手,当然就不要动手。是以武三通虽然脾气暴躁,但这时跟罔萌世安说话,却格外的客气。
罔萌世安想起那少女说过,何沅君跟陆小凤见面的时候,神色十分紧张,时不时东张西望,左顾右盼,就像是一个背着丈夫和情人偷情,心想:“他这副模样倒未必是装的,说不定是他女儿背着他,偷偷和陆小凤来往,如今两个人孩子都有了,他还被蒙在鼓里,以为他女儿乖巧得很呢。”
他也是有女儿的人,如果他女儿长大以后,也背着他和别的男人没拜天地,就做了夫妻,明知这个男人犯了杀头的大罪,还包庇这个男人,对这个男人不离不弃,他怕是会气得中风,将心比心,对武三通生出几分同情来,说道:“看来你女儿做的那些事情,都把你瞒的死死的呢。呵,你现在都不知道,再过几个月,你外孙都要出生了吧?”
武三通听到这话,不由一愣,浑身僵在原地,顿了一顿,才反应过来,双目直竖,目眦欲裂,伸手紧紧抓住罔萌世安的肩膀,说道:“你说什么?什么外孙?什么外孙?”说话时满脸通红,脸上肌肉扭曲,咬着牙齿,两旁肌肉凸了出来,便如一头发了狂的凶兽,随时都会把罔萌世安的脖子咬断。
罔萌世安只觉武三通两只大手犹如铁钳一般,紧紧捏住自己的肩膀,他武功不如武三通,拼命挣脱,却挣脱不开,不由心下着恼,喝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把这老匹夫的手砍下来!”众官兵站在旁边,本来被这惊变吓得呆住,听到罔萌世安的话,终于反应过来,连忙挥刀冲了上来。
武三通乍闻何沅君已经有了骨肉,怒气上涌,不管不顾地抓住罔萌世安的肩膀,这时听到罔萌世安的话,也反应过来,罔萌世安又不是何沅君的奸夫,自己抓他的肩膀做什么?
武三通连忙松开罔萌世安的肩膀,说道:“朋友,对不起,我听到你说阿沅有了骨肉,我太激动了,冒犯了你,还请你原谅我。我是无意和你们为敌的。”
罔萌世安恼恨他让自己当众丢脸,“哼”了一声,说道:“无意和我们为敌?晚了!你女儿早就已经和刺客勾结在一起了,现在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把他一起抓起来!”
武三通虽然不愿得罪这些官兵,但是听他们的意思,那个勾引何沅君的小白脸,竟然就是这些官兵一直在找的刺客,自己还要受这小白脸牵连,背上一个伙同刺客刺杀西泥国皇帝和公主的罪名,如何愿意留在这里,束手待毙?
武三通心一横,一手一个,抓住最近的两个官兵,将他们一个砸向罔萌世安,一个砸向其他官兵。这走廊本就不怎么宽敞,上来的官兵虽然很多,但最多只能四个官兵并肩站在一起,其他官兵,都被前面这些官兵完全挡住,别说碰到武三通一根手指了,个子普通的,甚至连武三通的影子都看不见。
但听得咕咚咕咚几声,顷刻间五六个官兵都被武三通扔向人丛,连带着二十几个站在后面的官兵都被砸得跌倒在地,罔萌世安身上压着一个官兵,罔萌世安后脑勺着地,摔得很重,眼前金星直冒,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也提不起力气来,压在罔萌世安身上的官兵前脸着地,鼻血流了一脸,额头痛得他差点昏过去,一时也忘了从地上爬起来。
武三通也不恋战,见这些官兵大多都倒在地上,没人来阻拦自己,闪身来到何沅君的房门之前,一脚踹开房门,叫道:“阿沅,快跟爹爹走!”
门一打开,就见房间里空无一人,而且桌上、椅上、床上也都干干净净的,除了客栈本来提供的东西以外,再没有别的东西,仿佛这里从没有人住过。
可是这里怎么会没人住过。
武三通还记得昨天晚上,他从自己那间客房的窗户出去,攀在这间客房的窗子外面,伸手推开窗户,透过窗缝去看何沅君睡得好不好。
何沅君睡觉的时候从来不把床帐放下来,因为武三通不许她放下来。武三通跟何沅君说,床帐会挡住他的视线,如果有人偷偷溜进她的房间,爬到她的床上欺侮她,有床帐挡着,就算他一整晚都在旁边守着她,也不一定能发现有人躺在她的床上。
何沅君一向很听武三通的话,她知道武三通都已经这么说了,她若是一意孤行,继续把床帐放下来,武三通第二天就会搬进她的房里,和她睡同一张床。
是以昨天晚上,武三通攀在墙上,透过窗缝,向里张望,将何沅君熟睡时的模样看得清清楚楚。他还记得昨晚何沅君躺在那条桃红色的床单上,一个时辰之内,翻了几次身,头发是如何随着她的翻身而移动,又是如何在她的身上散开的。如今这条桃红色的床单仍然铺在床上,何沅君怎会不见了?
武三通大叫道:“阿沅!阿沅!你在哪里?”他脾气本就暴躁,这时接连受到打击,只觉气血聚到头顶,太阳穴鼓了起来,蓬蓬的疼,挥舞手掌拽开挡在面前的桌椅,砰彭喀喇数声响过,桌椅尽数飞出房间,落在那些追过来的官兵身上,一时惨叫声连成一片。
武三通一路来到床边,见床上确实空无一人,顿觉一头冷水劈头浇下,喃喃地道:“阿沅,你忒也狠心,你明明说过永远不离开我的,怎的年纪一大,就抛下了我,不声不响地和那小白脸畜生走了!”大叫一声,狠狠地打断了床上的架子,转身来到罔萌世安面前,抓住他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喝道:“那小白脸是谁?那个把我的乖女儿拐走的小白脸是谁?”
罔萌世安本来觉得自己武功了得,身边又有这么多个帮手,要对付武三通和何沅君还不是小菜一碟,虽然身上带着一瓶“悲酥清风”,却根本没有拿出来用。
后来变故接连发生,他知道自己不是武三通的敌手,想要去拿“悲酥清风”,可惜后脑勺撞得太重,眼前一阵阵发黑,时不时金星乱转,根本没力气去拿怀里那瓶“悲酥清风”。
还不等他积蓄好力气,便又被武三通抓住了衣领,衣领紧紧勒住他的脖子,他几乎呼吸不上来,心中恐惧之极,忙道:“陆小凤!是陆小凤!”
武三通当然听说过陆小凤,知道他是个和镇南王一样的风流人物,想到自己从前总是拿镇南王当例子,告诉何沅君,外面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她可千万要离他们远一点,何沅君当时还答应的好好的,转头就和一个与镇南王一般风流,一般好色的小白脸畜生在一起了。
武三通恨得紧咬牙关,身子不住颤动,问道:“这畜生现在在哪里?快带我去见他!”
罔萌世安被武三通拎在手里,武三通双手不住颤抖,罔萌世安也跟着不住颤抖,他的衣领本就紧紧勒着脖子,这会儿衣领颤抖起来,把他的脖子越勒越紧,他几已经喘不上气,甚至忍不住翻起了白眼,颤声道:“不……不知道。我们就是来找他的。”
武三通瞪着罔萌世安,喝道:“不知道?你们这么多人,连一个小畜生都找不到?”随即声音转低,说道:“我的阿沅一定和他在一起,我不能让他把阿沅带出城去!决不能让他把阿沅带走!”
罔萌世安嘶声道:“是……是……他决不可能带走……你……你……你快松开……”
他这句话还未说完,武三通忽然纵身跃起,拎着他的身子跃下二楼,飞步向客栈外面奔去。
客栈外面围着很多官兵,罔萌世安进客栈之前,交代过他们,不准任何人擅自离开客栈,这时见武三通硬闯出来,这些官兵本想上前阻拦,但见武三通将罔萌世安拎在手中,担心刀剑无眼,他们本来想砍武三通,却砍在了罔萌世安身上,不由手上一滞,但就在这瞬息之间,武三通已经拎着罔萌世安突破重围,扬长而去了。
武三通离开客栈之后,也没有放开罔萌世安,而是抓着罔萌世安的手臂,在街上大叫道:“阿沅,阿沅,你在哪里!”
罔萌世安看出武三通是要拿自己当护身符,避开官兵的骚扰,虽然心里又恨又惧,但是到底性命重要,知道自己不是武三通的对手,就没敢反抗,乖乖地跟着武三通在街上乱转。
眼看这一条街已经走到尽头,应该选择向左走还是向右走了,忽见一个男人左手拿着一串糖葫芦,右手拿着一根猪八戒形状的透明糖人,腰上挂着两个面具,头上还斜挂着一个面具,兴冲冲地跑了过来,在他们面前站定,目光在他们脸上转了两转,问道:“阿圆是谁?你们这么急着找他做什么?”
罔萌世安见这人虽然须发皆黑,但显然已经过了中年,却做小孩打扮,心想:“又来了一个疯子!”
武三通看清楚来人,却“咦”了一声,说道:“周师叔,是你吗?”
来人正是周伯通,他在姬家待得无聊,就自己出来闲转,在街上见到了不少新奇的玩意,倒也十分开心。适才听到武三通一遍遍声嘶力竭地喊“阿沅”这个名字,周伯通心想这个阿圆一定有什么特别之处,所以有人这么着急找他,就是不知阿圆会有什么特别之处,难道是武功特别厉害?当即兴冲冲地赶了过来,如果阿圆是个武功高手,他一定要想办法跟他交手。
这时听到武三通认出了自己,周伯通不由有些吃惊,想不到自己竟然在这里遇到了全真教弟子,上下打量武三通,没认出他是谁来,想来不是熟人,就问道:“你是全真教哪个牛鼻子门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