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7章 第三十四章
贾珂一笑, 说道:“唐玉对自己的同伴要求非常高,那种遇到点事,就心灰意冷、坐以待毙的人,不等敌人动手, 就已经死在唐玉的手上了。我想这人知道自己在兴州城多待一刻, 就有一刻的危险, 定会想办法赶在唐玉被官兵抓住之前,离开兴州城的。
但若他是一个聪明人, 就应该能够想到, 他没必要在这风头浪尖自己离开, 只要想办法让官府认为,唐玉的同伙已经离开兴州城, 或是已经在离开兴州城的途中, 被官兵杀死了就好了。”
王怜花知道贾珂的意思是说,唐玉被官兵抓住以后,极有可能说出自己的同伙的相貌, 来给自己换取一些东西,官兵当然也会按照唐玉说的同伙的相貌去找唐玉的同伙。
倘若唐玉的同伙只是一个普通人, 那么他只会想到,如果他找一个替死鬼冒充自己离开兴州城, 万一替死鬼还没有离开兴州城,唐玉就已经落网, 而且已经出卖了他。那些官兵见替死鬼的相貌和唐玉说的同伙的相貌不一样, 不仅不会把替死鬼当成唐玉的同伙, 还会盘问那个替死鬼他的事情。
是以他不敢找替死鬼冒充他离开兴州城,以此误导官府,唐玉的同伙已经离开兴州城了, 他只能在城里坐以待毙。
但若唐玉的同伙是一个聪明人,那么他不仅会想到上面这一点,还会想到唐玉为了刺杀公主,假扮成宫人,在宫中潜伏多日,满嘴花言巧语。这样的人说出来的话,可信度其实在其他人眼中非常的低。
那些官兵发现替死鬼的相貌和唐玉说的同伙的相貌不一样以后,有人会怀疑这是同伙找的替死鬼,但是更多人会怀疑唐玉是在撒谎,说的根本不是他的同伙的相貌。
只要设法引导官府认为,替死鬼就是真正的同伙,好让官府放松警惕,不再像现在这样,重兵把守城门,不许百姓进出,那么他就有可能离开兴州城。
王怜花笑道:“我只希望他是一个聪明人,这世上哪还有比自投罗网更有意思的故事?不过现在街上到处都是官兵,全城百姓都已经知道,银川公主遇刺了,这些官兵在找刺杀公主的刺客,这时候还硬要出城,这个替死鬼只怕和唐玉的同伙半斤八两,来兴州城也是另有目的,死了也是活该。”
贾珂听了这话,忽然“啊”的一声,说道:“听你这么说,我倒想起了一个人。”
王怜花微微一怔,失笑道:“你说的是他?难怪我刚刚见到他的时候,就觉得他眼底发青,黑云盖顶,今天一定会很倒霉。”
罔萌世安今天先是带着官兵去了好几个妓院,寻找神志不清,疑似被妓院绑架的公主,还不等他找到公主,便又收到消息,公主和皇帝都遇刺了,赫连将军也为了保护皇帝,死在了刺客的手上,于是年轻女子也不找了,开始找从宫里逃出来的刺客唐玉。
罔萌世安带着官兵在街上找人,不觉时光过去,走到一家烤鸭店的前面,忽然听到斜前方一阵争吵声。
罔萌世安微微皱眉,绕过几家店铺,就见数十个百姓围成一个圆圈,甚至还有几个官兵站在人丛中看热闹,他们站的实在太过紧凑,罔萌世安站在远处,根本看不见圈子里面的情形,只能听见男人的怒骂声和女子的啜泣声,似乎是这女子从前偷过这男人的东西,这男人一直在找她,今天终于找到了,就要带她去见官。
罔萌世安向身边的官兵使了个眼色,七八个官兵立马走了过去,斥道:“不要站在这里挡道!”
众人见是官府的人来了,不敢不理,纷纷向旁边避让,给罔萌世安等人让出了一条道。
罔萌世安走了过去,就见一个中年男人,穿着一身华服,左手抓着厚厚一沓银票,左手抓着一个少女的右手手腕,脸上满是凶狠之色。
那男人已经到了中年,那少女却只有十五六岁年纪,加之那少女容貌冰雪可爱,身形娇小纤细,此刻被那中年男人紧紧抓着手腕,哭得眼睛通红,鼻尖也红了,肩膀不住颤抖,模样说不出的可怜,谁看了都觉得是这个中年男人在欺负孩子。
罔萌世安皱了皱眉,问道:“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那中年男人恨恨地将那少女的手腕甩了下来,说道:“大人,你别看这女人年纪小,又哭得这样伤心,就以为是我在欺负她。她就是一个小偷,一个骗子,上次我在路上遇到她,被她花言巧语所骗,进货用的八百两银子,全都被她偷走了,害得我生意一直熬不过去,店铺关了大半,老婆也跟着别人跑了,白了不知多少根头发,才终于熬了过去。
也是老天有眼,今日竟然叫我又遇到了这个骗子。”然后看向那少女,说道:“你也不必哭得这么伤心,你若是觉得委屈,咱们大可以当堂对峙,让大家都来看看,到底是谁没理!你身上这三千多两银票,又是从哪个倒霉蛋那里偷来的?”说到最后,大概是气得狠了,直接用手里那厚厚一沓银票去拍那少女的肩头,发出哗啦哗啦的轻响。
那少女侧身去躲那中年男人手里的银票,抽抽噎噎地道:“不是……不是我偷来的,这……这些银子是……是那人自己愿意给我的。”
那中年男人骂道:“你以为你是金子打的人吗?人家凭什么给你这么多银子?还是你以为现在苦主不在这里,你就可以随便胡说八道了?你等着,既然老天有眼,让我终于找到了你,我这次就绝不会放过你。被你偷了三千多两银子的苦主,现在不在这里,我自己去把他找来!”
那少女哭得更加伤心,说道:“我没撒谎,我说的都是真的。那人说他现在就想出城,苦于全城戒备森严,不知道应该怎么出去。我说我有办法,但是他得给我钱,我俩讨价抬价,最后他给了我三千两银票,我就把我想出来的这个法子告诉了他。他自己都没说什么,把这三千两银票给我就走了,你凭什么说这是我骗来的钱?你还我钱!”说着伸手去抓那中年男人手中的一沓银票。
那中年男人自然不把银票还给她,避开她的手,冷哼一声,说道:“骗子当然不肯承认自己骗人了!你跟我去公堂说话吧!”
罔萌世安对这少女骗钱的事不感兴趣,心想:“这人为了一个能够现在出城的办法,竟然肯出三千两银子,如果不是一刻都不能在城里多待了,就算是‘活财神’,也不可能用三千两银子买一个出城的办法吧。难道是……”说道:“小姑娘,你先把眼泪擦一擦,我有话要问你。”
那少女擦了擦脸上的眼泪,抽抽噎噎地道:“这不是我偷来的钱,真的是人家自己愿意给我的。”
罔萌世安见周围看热闹的人太多,不方便说话,便向那中年男人说道:“你把她的银票还给她。”
那中年男人愤愤地道:“大人,她真是一个小偷,这三千两银子,一定是她偷来,你可千万不要相信她的话。哈,撒谎都不打草稿,三千两银子买她一个办法,真当自己是金子打的人么!如果银子有这么好赚,当年我老婆也不会离开我了。”
那少女脸上仍然满是泪珠,哭道:“你赚不到银子,连老婆都被你气跑了,那是你笨。我就是能凭一个办法,赚到三千两银子,你自己笨,赚不到这么多钱,那又能怪谁?”
罔萌世安不耐烦听他们争吵,先是向那中年男人说道:“你把银票还给她。”然后向那少女说道:“你跟我来,我有话要问你。”
那中年男人见罔萌世安这么说,知道他不站在自己这边,又见他身后站着数十个官兵,人人身着盔甲,阳光下闪闪发光,心中怯意大生,只能讪讪地道:“好,好,我把银票给她。”然后满脸嫌恶地看向那少女,“哼”了一声,将那厚厚一沓银票递给那少女。
那少女见那中年男人终于肯把银票还给自己,连忙伸手夺了回来,点了点银票的数量,然后把银票放进怀里,看向罔萌世安,笑道:“大人,多谢你主持公道,没让这大坏蛋欺侮我,把我辛辛苦苦赚到的银子抢走,你可比他好得多啦。”
罔萌世安道:“你不必急着向我道谢,我也没说这三四千两银子,一定不是你骗来偷来的,如果我们知道这些银子,确实是你骗来偷来的,该去衙门还是得去衙门。你跟我来,咱们找个安静地方说话。”
那少女伸了伸舌头,笑道:“好啊,我跟你走。我这次可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大人你不屈打成招,那这三千两银子,就是清清白白的三千两银子。”
罔萌世安带着那少女来到一个僻静地方,周围站着官兵放哨,确保没有人偷偷接近,偷听他们说话。
罔萌世安看向那少女,问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你叫到这里来?”
那少女脸上露出诧异之色,问道:“大人不是为了知道,这三千两银子是不是我偷来的,又嫌那里人多口杂,才专门把我叫来这里说话的吗?”
随即一笑,说道:“是不是大人也想不出来,应该如何确定这三千两银子,到底是人家自愿给我的,还是我偷来的?毕竟这三千两银子从前的主人,不在这里,可没人给我作证,他是自愿给我三千两银子的。如果他在这里就好了,我看那个大笨蛋还敢冤枉我呢。”说到最后,小嘴一扁,看上去又委屈,又可怜。
罔萌世安道:“不错,要还你清白,就得找到那个把三千两银子给你的人。你知不知道,他现在在哪?”
那少女瞪着圆圆的眼睛,两只手在背后握着,手指不住纠缠在一起,说道:“我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罔萌世安见这少女满脸心虚,不由心下大喜,他先前还担心那人花了三千两银子,买下了这少女的办法以后,就不再理睬这少女,所以这少女可能根本不知道,那人去了哪里,没想到她竟然知道。
罔萌世安沉下脸来,厉声道:“你既然知道,就赶快把他现在在哪告诉我们,还有他叫什么名字,长得是什么模样,穿的是什么衣服,你给他想的离开兴州城的办法,通通告诉我们。你若是有半点隐瞒之处,我便带你回去吃牢饭!”
那少女小嘴一扁,说道:“你们把人抓回牢房,总得有个罪名吧。我这次又做什么错事了,竟然要被你们关进大牢里。”神色间颇为委屈。
罔萌世安见这少女果然知道点什么事情,只是因为某些原因,不肯说出来,心下一喜,脸上却更加严厉,说道:“小姑娘,我劝你不要在这里拿乔。给你这三千两银子的人,可能是朝廷的钦犯,你在这里吞吞吐吐,不肯照实回答,便算是包庇钦犯。你这罪名一旦坐实了,到时候我们可就不是只把你关进大牢了,砍头还是凌迟,这两种死法,你自己选。”
那少女一愕,说道:“怎么会这么严重?钦犯?不会啊!他人很好的!他怎么会是钦犯?”
罔萌世安好笑道:“他人很好?哈哈,你这小姑娘知道什么,他是大奸大恶之徒,也能在你面前装得像是英雄好汉。”然后脸一沉,说道:“好啦,我不跟你在这里啰里啰嗦,你再不把我问的这些事情告诉我,我便带你回大牢。夹棍你知道吗?你现在能嘴硬不说,到时候我给你上夹棍,用夹棍把你的手指夹断,看你还能不能嘴硬了。”
那少女脸色一白,神色十分害怕,说道:“别,别,我说就是啦。他是一个年轻男人,约莫二十六七岁年纪,长得挺英俊的,眉毛很浓,眼睛很大,笑起来还有一对酒窝,穿着蓝色的衣服,外面披着一件红缎披风,我见到他的时候,还在心里笑话他,他一个大男人,披一条颜色如此鲜艳的披风,也不觉得害臊。
刚刚我站在街上看悬赏唐玉的榜文,他正好站在我旁边,我俩就说起话来。我听他说,他急着要去城外,最好现在就能出去,可是现在城门都有重兵把守,根本不让人出去,他也想不出出去的法子。
我见有利可图,就跟他说,我有办法帮他出去,只要他给我一千两银子,我就把这个办法告诉他,他一开始嫌我要的价钱太高了,就说不用我帮他出主意了,我就没有理他,作势要走,他又把我叫住,要给我一千两银子。
我便告诉他,一千两是从前的价钱,现在他要买我这个主意,得给我三千两银子。其实我本来没指望他能给我三千两银子,还想着要怎么跟他讨价还价,想不到刚刚我要一千两银子,他还觉得贵,现在我要三千两银子,他反而给我钱给的特别痛快。我便跟他说,眼下官兵守着兴州城的城门,不许百姓进出,但是有一种人,最迟明天中午,一定会被准许离开兴州城。”
罔萌世安本来以为兴州城已经是一个铁桶,不可能有一滴水从桶里流出来,想不到这少女却说,有一种人能够自由出城,委实不可思议,忙道:“什么人?”
那少女嫣然一笑,说道:“倒夜香的啊。”
罔萌世安一愣之下,苦笑道:“不错,不错。我们遇到了这种人,确实会放行让他们离开。”又道:“那人听说了你这个办法,是什么反应?难道他真的为了离开兴州城,扮成倒夜香的了?”
那少女笑道:“这谁知道。我若是知道他现在在哪,刚刚被那个大笨蛋拿住手腕,诬陷我怀里这三千两是偷的的时候,就找他帮忙作证,还我清白了。
不过要我说啊,这夜香是晚上才倒的,他要假扮倒夜香的出城,倒也不用现在就开始做这事。你与其在这里提心吊胆,倒不如死死盯着城门,只要有人经过这里,管他是倒夜香的还是倒夜臭的,你们都悄悄把这些人拿住。而且一定得悄悄这么做,你若是做得声势浩大了,那人知道你们在看守城门,还是针对倒夜香的,他肯定就不敢来了。”
罔萌世安待她说完,点了点头,又道:“你知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那少女沉默片刻,说道:“我不知道我知不知道他的名字,不,应该说,我不知道我知道的名字,是不是他的名字。他……他叫陆小凤。”
陆小凤在江湖上的名气着实不小,而且是公认的人品好,心肠好,爱管闲事,好打抱不平。
众人都听说过陆小凤的名字,那少女此言一出,大家都忍不住“啊”的一声。有人就道:“他是陆小凤?陆小凤怎么可能溜进宫里,刺杀公主!这一定是个误会。
那少女叹了口气,说道:“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刚刚还说他是一个好人,听说他是朝廷缉拿的钦犯,心里又惊愕,又难过。我还以为江湖传闻总有一件半件是真的呢,没想到陆小凤也会做这种事。”
罔萌世安眉头微蹙,向众官兵说道:“陆小凤是个武功高手,如果他要硬闯城门的话,只有咱们这些人,一定拿不下他。看来得加派人手,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陆小凤拦住。”然后对那少女说道:“你还知道陆小凤什么事情?或者你再把陆小凤的外貌详详细细地向我们描述一遍,好方便我们找人。”
那少女笑道:“你可真是为难我了,我又不是画师,哪能如此清楚地给你描绘出他的长相来。”便将陆小凤的长相,详详细细地描述了一遍,然后道:“说起来,我倒是知道陆小凤在兴州城的一个朋友。”
罔萌世安心道:“唐玉这次来刺杀皇上和公主,究竟带了几个同伙?”问道:“是什么人?”
那少女道:“是一个年轻姑娘,和我差不多年纪,生了一张小圆脸,长得十分娇美可爱。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人,只知道她是大理口音,姓何,好像是叫沅君,她身边跟着一个男人,比她大了二十几岁,我听她叫那男人爹爹,不过那家客栈的店小二说,那个男人姓武,武功的武,真不知道何沅君明明叫这个姓武的男人爹爹,为什么不跟着姓武。
先前我收下陆小凤那三千两银子,把我想出来的这个办法教给他,他觉得我这个办法很好,就没有再跟我啰嗦钱的事情,跟我道别以后,就离开了那条街道。我继续在街上闲转,就是那么巧,竟在一家客栈里见到了陆小凤。”
罔萌世安道:“是哪家客栈?”
那少女道:“那家客栈叫作吉祥客栈,离这里倒不算远。”
这家吉祥客栈也算是老牌客栈了,罔萌世安是兴州城本地人,当然知道这家客栈在哪里,点了点头,说道:“继续往下说。”
那少女笑道:“当时我独个儿坐在客栈一楼的大堂里,一转头,就看见了陆小凤,陆小凤却没有看见我。那家客栈一楼是吃饭的地方,有十几张摆在外面的桌子,还有五六间用屏风和竹帘隔开的雅间。
我就看见陆小凤走进了一间雅间,要了一些茶水点心,不一会何沅君就从楼上走了下来,进了那间雅间,在陆小凤对面坐下。她从露面起就一直忧心忡忡,神色十分紧张,时不时东张西望,左顾右盼,还经常莫名其妙地捂住嘴,像是想要呕吐,简直像是一个背着丈夫,和情人偷情的女人。
我觉得有趣,便坐到陆小凤所在的雅间旁边的那间雅间里,偷听他们说话,听得不是很清楚,大概就是陆小凤告诉何沅君,他准备今天晚上就离开兴州城,他这一趟风险很大,所以他不打算带何沅君一起离开。
只是陆小凤已经答应过何沅君带她离开兴州城了,如今不能履行约定,留何沅君独自在兴州城担惊受怕,他觉得自己临走之前,总得告诉何沅君一声,以免何沅君以为他还在兴州城,就一直等着他把她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