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7章 第二百七十七章
贾珂所料不错, 这片靠近入口的树林之中,生活着将近两万四千只昆仑玉蜂,平日授粉采蜜, 与生活在山谷中的这些人相安无事, 互不打扰, 一旦有外人侵入山谷, 住在山谷里的人就会驱使玉蜂来攻击这些入侵者。若非如此, 住在山谷里的不过三百人, 哪用得着养这么多只玉蜂。
柳三更心想王怜花的身法实在太过迅捷, 闪电只怕也要逊他一筹,这些玉蜂速度虽快, 数量虽众, 却也追不上他。如果在入口就指挥玉蜂攻击王怜花,王怜花见到这些玉蜂过来, 躲进地道就是了。唯一的办法,就是在王怜花察觉之前,这些玉蜂就已将他团团围住, 他武功再高,也未必能冲破这些玉蜂的包围。
柳三更本拟等到众人走进树林, 他就撮唇作啸, 指挥这将近两万四千只昆仑玉蜂一起攻击王怜花等人。他现在武功全失, 声音传不了很远,没法指挥所有玉蜂发动攻击,上千只玉蜂总是可以的, 只盼那些中了生死符的白衣僧人,能跟他一起指挥这些玉蜂。
其实即使这些白衣僧人不肯帮柳三更指挥玉蜂,柳三更也能找到帮手, 山谷里每天晚上都会有守卫来回巡逻,到时他们一行人走进山谷,这些守卫听到说话声,自会过来查看,他还怕找不到人帮他指挥玉蜂吗?
眼见一行人离开地道,走进山谷,贾珂和王怜花走到了含冰玉露前面,柳三更默不作声地跟了过去,在心中计算王怜花和树林的距离,一口气憋在胸口,就等着走进树林,长啸而出,突然间听到贾珂这句话,这口气哪还敢出来?
柳三更登时泄了气,想不到贾珂竟会猜到,树林里这些玉蜂,其实是他们设下的一道屏障,但他随即定了定神,心想:“这小子这么说,说不定只是为了骗出我们的实话来。用蜜蜂当守卫,这么天马行空的事情,这小子怎能确定这是真的。”
柳三更想到这里,精神一振,正待说:“这世上竟有人能指挥蜜蜂做事吗?我还是头一回听说。”忽然听到一个白衣僧人道:“公子好聪明,这些玉蜂确实能帮我们抵御敌人。它们平时不会主动攻击别人,须得听到我们的啸声,看到我们的手势,才会攻击敌人。”
柳三更听到这话,知道没法用玉蜂对付王怜花了,脸上极力保持镇定,心中却是一沉,暗道:“这臭小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浪费了这些玉蜂,真是该死!”随即转念,又想:“幸好这臭小子抢在我前面说了话,不然我俩说的话截然不同,那两个小子,一定不会放过我了!”
柳三更目不能视,只道自己这次没有暴露,兀自庆幸不已,哪里知道贾珂早就对他起了疑心,那白衣僧人说话的时候,贾珂又回头向他瞧了一眼,见他神色木然,不知在想些什么,登时疑心更盛,心想:“哼,把脸绷得那么紧,是怕我瞧出他的心思来吗?”
王怜花道:“这么说,一会儿咱们走进树林,若是有人指挥玉蜂攻击咱们,这些玉蜂就会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将咱们团团包围,然后用蜂针蛰咱们了?”
一个白衣僧人道:“啊,正是如此!这些玉蜂蛰起人来,是敌我不分的,如果有敌人入侵,我们要指挥玉蜂攻击敌人,须得站在树林外面,总之要和敌人离得远远的,用啸声指挥玉蜂。
一会儿咱们走进树林,我们当然不会指挥玉蜂包围咱们,那不是自找苦吃么,这玉蜂蜇人可疼了。就怕守夜的兄弟,见你们几位都是生面孔,而我们这些熟面孔,都是双手被缚,乖乖地走在你们几位身边,像是你们的阶下囚,他们知道你们很不好对付,为了制服你们,就决定牺牲我们,指挥玉蜂把咱们团团围住,要咱们谁也别想活着出去。”
黄蓉走了过来,问道:“你管他们叫守夜的兄弟,想是跟他们很熟了?”
那白衣僧人道:“我们住在一起七八年了,再不对付,也陌生不起来了。”
黄蓉笑道:“既然你们这么熟悉,事情就容易多了。你们现在就把他们叫过来吧。”
另一个白衣僧人道:“把他们叫过来容易,怕就怕他们还没过来,站在挺远的地方,瞧见这些绳子,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就不肯过来了。”
贾珂一笑,挥剑斩断了那五个白衣僧人之间的长绳,说道:“要把他们叫过来,你们五个就够了。其他人就站得紧凑一点,把手放下来,你们的衣袖能把手腕上的绳子挡住,还怕给他们瞧见吗?”
那个劝说黄蓉解开绳子的白衣僧人,就在余下那三四十个白衣僧人之中,他见自己这一番话,便宜了别人,倒霉了自己,忍不住叹了口气,心中虽不情愿,却也无可奈何,只得依着贾珂所说,与其他白衣僧人挤在了一起。
那五个白衣僧人给绳子缚得久了,双臂十分僵硬,这时终于获得自由,扔掉手腕上的绳子,活动几下手臂,只觉前所未有的轻松。
一个白衣僧人道:“今晚巡逻的人是谁?是张大云吗?”
另一个白衣僧人道:“我记得陈超兴是今晚的班。”
又一个白衣僧人道:“还有陶小宝,他也是今晚的班。”
一个仍被绳子束缚的白衣僧人听着他们说话,忍不住插口道:“华学贵和华学富两兄弟,陈梦雪和他老婆齐娇,也都是今晚巡逻。”
第一个白衣僧人道:“好,这几个人我来喊,你们喊另外几个。”然后大声道:“华学贵,华学富,陈梦雪,齐娇,你们在哪里呢?”
不一会就见树林里出现五六盏灯笼,正渐渐移动,黄色灯光落满一地。
这五六盏灯笼来得很快,转眼间就来到近前,一个绿衣女子提着灯笼,当先走出树林,嗔道:“杜寒天,你说话这么大声,是要把侯爷吵醒吗?”一个灰衣男子跟在这绿衣女子身后,与这女子离得很近,就是前后脚的距离。
杜寒天道:“怎么就你们几个,其他人呢?”
那绿衣女子名叫齐娇,跟在她身后的灰衣男子,是她的丈夫陈梦雪。
齐娇道:“郭云和杨佩现在在西边,其他人都在屋里休息呢,你问这个做什么?你们那里出事了?”
杜寒天含糊道:“我问这个,自然是有原因的。现在把你们叫过来,自然也是有原因的。”
这时齐娇和陈梦雪已经来到众人面前,另外四个灰衣男子也都从树林中走了出来。
齐娇的眼光在众人脸上转了几转,奇道:“咦,你们怎么都回来了?柳先生,你也回来啦。今天的百鬼盛宴这么快就结束了吗?我还以为你们明天才会回来呢!”
突然之间,华学贵“啊”的一声,说道:“你……你不是小铮吗?”
小铮冷冷地道:“好久不见。”
这六人面面相觑,说什么也想不到,小铮竟然还有回来的一天。
陈超兴瞧瞧柳三更,瞧瞧小铮,瞧瞧贾珂几人,见贾珂三人脸上画着彩绘,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脸上露出困惑不解的神色,问道:“这可真把我搞糊涂了。柳先生,这几位是什么人?是你的朋友吗?还是主人的朋友?”
柳三更平静地道:“这是我的主人。”
这六人听到这话,心下都是一惊,齐声道:“什么?”
柳三更目不能视,看不见这六人脸上的神色,但听出他们声音中充满了惊讶,料想他们的神色应该也是如此,不由得好生恼怒,暗道:“若不是有人多嘴多舌,他们现在已经死在玉蜂针上了。这能怪谁?这能怪谁?”脸上却不动声色,平静地道:“你们没有听错。这不仅是我的主人,也是他们的主人,很快还会是你们的主人。”
齐娇脸一沉,喝道:“柳先生,你这说得什么话!我们的主人只有侯爷,这几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野小子,野丫头,凭什么做我们的主人?侯爷知道这件事吗?你们是路边的野狗吗?谁给你们几根骨头,你们就摇摇尾巴,跟人家走了。你们这么做,对得起侯爷吗?”
柳三更虽被齐娇臭骂一通,心中却大为欣慰,暗道:“想不到齐娇竟对侯爷这般死心塌地,忠心不二,可比那些贪生怕死的小子强多了。”
那些白衣僧人就不干了,纷纷骂道:“齐娇,既然你对侯爷如此忠心,我劝你现在就找块石头,把自己撞死吧。省得你一会儿领教了公子的厉害,就跟我们一样,不想跟着侯爷,只想跟着公子,自己打自己的脸了。”“我们这些路边的野狗,可高攀不上你这条家狗,你快去死吧。”
齐娇又气又急,涨红了一张脸,说道:“你……你们……你们背叛了侯爷,还有脸在这里对我冷嘲热讽!”
陈梦雪在齐娇的肩头轻轻一拍,沉声道:“柳先生,侯爷待你不薄,你真的决定背叛侯爷,效忠他们了吗?”
柳三更心下暗暗叹息:“我的命都是侯爷的,又怎会背叛侯爷?”平静地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当年跟随侯爷左右,是因为侯爷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这位公子比侯爷要厉害百倍,我当然要跟随他左右了。”
这六人听了这话,不由得面面相觑,脸上神色又惊诧,又愤怒,还有些恐惧。他们知道柳三更从来不喜欢开玩笑,尤其是在这种事上开玩笑,连他都说这位公子比侯爷要厉害百倍,看来这位公子即使没比侯爷厉害百倍,厉害数十倍总是有的。
陶小宝道:“柳先生,你说的是哪位公子?”
杜寒天洋洋自得,回过身来,恭恭敬敬地指着王怜花,说道:“就是这位公子了。”
王怜花向他们瞧了一眼,神色冷淡,连话都懒得说。
这六人见王怜花不过十八九岁年纪,都起了疑心,心想:“这人如此年轻,怎么可能比侯爷厉害百倍?柳三更莫不是在骗我们?”
一个白衣僧人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侯爷就是那即将落山的夕阳,这位公子就是刚升起来的朝阳,我劝你们还是赶快弃暗投明吧。咱们兄弟一场,如果不是不忍心看你们横尸当场,我们又何必在这里浪费口舌?”
这六人见他说得诚恳,疑心消失大半,又向四周一瞧,心想:“倘若说这话的是一两个人,那还能说他们是在开玩笑,但是这么多人都认可了这话,连柳三更都对这话没有异议,可见这话千真万确,绝无可疑。
这人如此年轻,竟然真的比侯爷厉害百倍。我们若是不投降,只怕真要如他所说,横尸当场了。既然这么多人都已经归顺他了,尤其柳三更也归顺他了,这是大势所趋,我们当然也要归顺他了。”
当即放下灯笼,躬身行礼,说道:“我们六人从今而后,谨供公子驱策,还请公子收下我们。”
柳三更脸上不动声色,心中暗恨这六人薄情寡义,远胜那些白衣僧人,还没见到王怜花出手,只是听了几句吹嘘的话,就背叛九幽侯,投靠王怜花了。
一个白衣僧人嗤的一声笑,嘲讽道:“不是只想做侯爷的家狗吗?怎么也抛弃侯爷,跟我们一起做路边的野狗了?是骨头太好吃了吗?”
齐娇登时涨红了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随即垂下了头,只当没有听见这句话。
王怜花微微一笑,说道:“你们若是真心归顺于我,我自然也把你们当成自己人。”
然后伸出手掌,掌心上放着六枚黑黝黝的小药丸,说道:“这是我自己炼制的牵肠挂肚丹,七日之后毒发,肠穿肚烂,呕血而死。这七日之内,你们若是没有二心,我就把解药给你们,你们服是不服?”
六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陶小宝突然走到王怜花面前,从王怜花手中取来一枚药丸,送入口中,躬身道:“多谢公子赐药。”余下五人见状,也都取来药丸,咽了下去。
王怜花收回了手,笑道:“很好,只要你们听我吩咐,我自然不会亏待你们。眼下山谷里一共有多少人?”
陈超兴道:“回公子的话,大概有二百四五十人吧。”
王怜花道:“二百四五十人?还挺多的嘛。都是些什么人?”
华学贵掰着手指,说道:“侯爷是这里的主人,他算一个人。小雷少爷本来一直住在这里,但是前些天他自己从这里离开了,现在不在这里,就不算是一个人。这里有侯爷的两个客人,一个是大风堂的赵无忌,一个是赵无忌的妻子卫凤娘,他俩算两个人。还有一个人,不知该说她是侯爷的客人,侯爷的奴隶,还是侯爷的仇人,总之她也算是一个人。”
丁典登时热血上涌,忍不住问道:“你说的这个人,她叫什么名字?”
华学贵见丁典神色激动,显然和这人关系匪浅,他不清楚丁典和王怜花是什么关系,心想他们说不定是朋友或者同伙,当下将对王怜花的恭敬,分给了丁典几分,说道:“这人姓凌,是荆州知府的女儿。”
丁典听到这话,脑海中登时响起一个声音:“是她!是她!”心中太过激动,不知不觉间,将柳三更的肩骨捏的咯咯作响,他却没有察觉,双目紧紧地盯着华学贵,问道:“凌小姐,她还好吗?”
华学贵摇头道:“这位凌小姐是西方魔教送来的人,西方魔教的人跟她父亲说,要把她介绍给侯爷做妻子,她心里很不情愿,想要逃跑,但是西方魔教的人看得很紧,她一路上都没有找到逃跑的机会,刚到我们这里,就用刀子划破了自己的脸。本来是个天仙一般的人物,人见人爱,现在就成了罗刹一般的人物,人见人怕了。
侯爷听说凌小姐为了不嫁给他,宁可毁掉自己的脸蛋,这一怒自然非同小可,每天都会找些折磨人的差事给凌小姐做,还要我们盯着凌小姐,以防她自杀,连本来十分喜欢的卫小姐都顾不上了。小雷少爷是因为侯爷抢走了他心爱的卫小姐,才离家出走的,如果他知道,侯爷现在已经不怎么理睬卫小姐了,应该就会回来了吧。”
丁典怒哼一声,心中又愤怒,又痛惜,问道:“他都要凌小姐做什么差事啦?”
华学贵道:“那自然是什么差事折磨人,就要凌小姐做什么。我们山谷里养着很多毒物,诸如彩雪蛛、鬼面蟾蜍、铜斑蜈蚣,这些毒物大多面目狰狞,而且以毒虫为食,这些毒虫也面目狰狞,侯爷知道凌小姐喜欢鲜花,喜欢美好可爱的东西,就要凌小姐去给这些面目狰狞的毒物喂食,吓得凌小姐一连两天都一口饭也吃不下去。
侯爷知道凌小姐是个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平日十指不沾阳春水,就要凌小姐去做饭,去擦桌洗碗,而且还要凌小姐当着他的面做这些脏活累活,他自己就躺在棺材里,美美地睡觉。”
柳三更越听越迷茫,他虽然对九幽侯忠心耿耿,但这些天他一直忙着寻找离家出走的小雷,无暇顾及九幽侯,说什么也想不到,先前九幽侯对卫凤娘一见钟情,明知小雷也对卫凤娘一见钟情,却还是不顾小雷的心情,抢走了卫凤娘,以致师徒决裂,他对卫凤娘如此情有独钟,小雷离家出走短短半个月不到,他就对卫凤娘失去了兴趣,专心致志地研究如何折磨凌小姐了。
而且华学贵说的这些折磨人的手段,当真又幼稚,又可笑,怎么可能是冷酷高傲的九幽侯使出来的手段。柳三更心想,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黄蓉有些惊奇,说道:“啊,那老僵尸心中竟然喜欢这位凌小姐吗?”
丁典转头看她,怒道:“他如此折磨凌小姐,叫什么喜欢?”
黄蓉也不生气,说道:“我若是讨厌一个人,只会希望他在我面前消失,最好我永远都不用见到他。这老僵尸明明讨厌凌小姐,却要凌小姐天天在他面前转悠,他若不是对凌小姐另眼相待,又怎会这么做?我看他是喜欢她这个人,又恨她不喜欢自己吧。”
然后一笑,说道:“丁典,我跟你说,没有女孩子会吃他这一套的。他这样折磨凌小姐,凌小姐只会更加厌恶他,憎恨他,何况凌小姐已经有心上人了,更加不会看上他了。”
丁典听到最后一句话,心中一痛,虽然他对凌小姐敬若天神,从未想过自己能得到凌小姐的青睐,但是他对凌小姐何等爱慕,听说凌小姐已经有心上人了,自不免十分伤心,忍不住问道:“姑娘,你又没有见过凌小姐,怎知她已经有心上人了?”
黄蓉叹道:“唉,如果她不是已经有心上人了,又怎会如此决绝地毁掉自己的容貌?要我说啊,她不是因为不愿嫁给一个陌生男人,所以毁掉了自己的容貌,她是因为想要嫁给心上人,不愿嫁给别人,所以毁掉了自己的容貌。”
丁典叹了口气,脸上一片惆怅,说道:“真不知是哪个男人如此好运,竟能得到凌小姐的青睐。”
王怜花看向丁典,就像在看一个白痴,问道:“你真的不知道这个男人是谁?”
丁典一愣,问道:“这个男人是谁?”
王怜花心中一乐,忍不住噗嗤一笑,不再理睬丁典,看向华学贵,问道:“除了你刚刚说的这几个人以外,山谷里还有什么人?”
华学贵老老实实地回答道:“除了这几个人以外,剩下的人,就都是侯爷的下属和仆人了。”
王怜花点头道:“好。你们六个现在就自己编个理由,把这些下属和仆人全都叫过来,切记不要吵醒那老僵尸。嗯,把这位凌小姐也叫过来。”
齐娇忍不住道:“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我们编什么理由,才能把他们所有人都叫到这里来。”
贾珂微笑道:“你们就说,柳三更有事要找他们,要他们来这里说话,不就好了?我知道柳三更在你们这里地位挺高,他说的话,你们应该都会听吧。”
陶小宝恍然大悟,笑道:“我们这里地位最高的人是侯爷,其次是小雷少爷,再次就是柳先生了。他是侯爷的心腹,侯爷对他十分信任,重要的事情,全都交给他来办。如果是他跟我们说,有事要找我们,就算是三更半夜,我们睡得正香,也会立马从床上爬起来找他。公子这个主意,想的真是好。”
柳三更心下暗恨,头一回希望自己在九幽侯身边地位不高,谁也不听自己的话,但是现在后悔,却已经晚了。
六人捡起灯笼,走进树林,片刻间便消失不见。
丁典怔怔地望着树林,幻想凌小姐那婀娜纤细的身影出现在树林之中,出了一会儿神,突然间数十盏灯笼出现在树林深处,心中一凛,说道:“他们来了。”
王怜花向树林中瞥了一眼,移开目光,继续跟贾珂说话。
丁典可没法像王怜花这般漫不经心,凝神瞧着树林,见树林中这些人迅速过来,一颗心怦怦直跳,暗道:“眼前这么多盏灯笼,会不会有一盏灯笼,是凌小姐提着的?”
这些人很快就走出树林,来到众人面前。
一个紫衣男子走上一步,脸上微有倦容,说道:“柳先生,你要齐娇叫我们来这里,不知有何吩咐?”
柳三更心想:“我是有个吩咐,我要你们把那些毒物都带过来,扔到这几个人的身上,你们做是不做?唉,刚刚齐娇他们只有六个人,我们却有五六十个人,人数是他们的十倍,所以齐娇他们听说我们已经归顺那臭小子了,也不叫那臭小子露上一手,就归顺那臭小子了。
齐娇他们其实是被我们吓得归顺那臭小子的。我可不能重蹈覆辙,再犯一次这个错误,须得等到两百多人都到齐了,再跟他们说这事。到那时就是我们人少,他们人多了,他们占据优势,当然不会轻易归顺那臭小子。”面上继续不动声色,说道:“你们先在这里等着,一会儿人都到了,我再跟你们说。”
众人纵然觉得柳三更大半夜不睡觉,把他们叫到这里来,实在有些古怪,却仍不疑有他,答应一声,各自找了空地站着。过了片刻,又有数十人提着灯笼,从树林中走了出来,柳三更还是这样回答,这数十人也各自找了空地站着。
丁典眼见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却始终不见凌小姐,心中愈发焦躁,来回踱步,心想:“怎么还不来?怎么还不来?”
突然之间,树林中又亮起了三盏灯笼,正渐渐移近。这三盏灯笼比刚刚那些灯笼来得慢上许多,提着灯笼的人,应该不会武功,左边那盏灯笼,离着地面特别近,提着灯笼的人,似乎是个孩子。
丁典停下脚步,目不转睛地望着这三盏灯笼,很快三个女子渐渐走近。
走在左边的是一个小女孩,身穿淡紫冬衣,看来约莫八|九岁年纪,皮肤洁白如玉,面容秀美绝俗,神色颇为淡漠,有些超越年纪的老成。
走在右边的是一个少女,身穿淡黄冬衣,看来约莫十七八岁年纪,身形婀娜苗条,头发乌黑,皮肤洁白,一张小巧的瓜子脸,微风动裾,飘飘若仙,只可惜脸上布满了一条条鲜红的伤痕,这些伤痕还没有愈合,穿过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她的嘴巴,肌肉都翻了出来,她的五官也因此变得歪歪扭扭。
走在中间的则是一个绿衣女子,正是齐娇。齐娇本来是个出色的美人,但是此刻她左边的人容貌极美,她右边的人容貌极丑,这一美一丑,对比太过强烈,衬得齐娇平平无奇,在场这么多人,谁也顾不上去看她。
丁典不知在多少个夜晚,睡不着觉,在脑海中细细描摹凌小姐的身影,早已将凌小姐的模样铭记于心,自然一眼就认了出来,走在右边的这个黄衣少女,就是他朝思暮想、铭心刻骨的凌小姐。
丁典虽然早就已经知道,凌小姐是怎么用刀子毁掉自己容貌的了,也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这猛地瞧见凌小姐那张伤痕累累的脸蛋,从前的天仙,竟然变成了妖魔,仍不由心头一震,脑海中嗡的一声响,心里乱糟糟的,说不出话来。
这时三人来到近前,凌小姐一直心不在焉,不知在想些什么,一瞥之间,瞧见了丁典,忍不住“啊”的一声轻呼,眼中登时流露出喜色来,脸颊微微泛红,说道:“你怎会在这里?我是在做梦吗?”随即想到自己的模样,忍不住一声惊呼,闭上了眼睛,伸手捂住了脸,转身向树林跑去。
丁典见凌小姐转身向树林跑去,不假思索地追了过去。凌小姐不会武功,丁典上前两步,便追到了她,但是不敢去碰她的手臂,只能跟在她的身旁,轻声道:“凌小姐,我来带你回家了。”
凌小姐死死捂住自己的脸,啜泣道:“多谢你了,但我已经没有家了。”
丁典见凌小姐的泪珠顺着她的手指滚滚而下,真想伸臂将她涌入怀里,但又不敢,从怀里取出一条手帕,想要递给凌小姐,但还是不敢。
丁典紧紧地攥着手帕,说道:“我知道,我知道,你父亲把你卖给了这里的主人。我就是知道了这件事,才跟在你坐的马车后面,从荆州追到了昆仑。凌小姐,你父亲待你不好,但这世上不是只有你父亲一个人,至少还有一个人,是全心全意地爱你,敬你,拼上自己的性命不要,也要你平平安安的。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你跟我回中原吧,回到中原以后,再也不见你父亲了。”
凌小姐摇头道:“你别安慰我啦。我现在这个丑模样,人人都厌恶我,憎恨我,谁还会爱我,敬我?”
丁典登时热血上涌,脱口而出:“至少我会爱你,敬你,一辈子都疼惜你的。”
凌小姐一怔,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他,双手仍然紧紧地捂着脸庞,她的手掌纤细小巧,根本遮不住所有的伤痕。
丁典凝视着凌小姐的双目,说道:“凌小姐,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确实主要是被你的容貌吸引了,后来你每天把一盆鲜花放在窗槛上,咱俩虽然一句话也不曾说过,但我总觉得……总觉得咱俩已经说过很多句话了,我总觉得,你是懂我的,我也是懂你的。我看见的不止是你的容貌,还有你的内心,你的灵魂。
我知道,我丁典不过是个流落江湖的草莽之徒,相貌平平,非富非贵,也没什么过人的本事,和你这样的千金小姐,可说是云泥之别。我从来不敢盼望得到你的垂青,而且我现在知道,你……你已经心上人了,我更不敢盼望得到你的垂青了。我只是希望你知道,这世上真的有一个人,无论你是美是丑,是年轻是衰老,都会全心全意地爱你,敬你的。”
凌小姐的泪珠在眼眶中转动,长长的睫毛上也挂着几滴泪珠,咬着嘴唇,说道:“我现在的模样这么可怕,每次我看见镜子里的自己,都只看一眼,就不敢再看了。你真的还会这样待我吗?”
丁典道:“你便是比现在还要可怕十倍,百倍,我也这样待你。”随即苦涩一笑,说道:“但我知道,你已经有心上人了。没关系,你不必因为我对你的爱慕而感到困扰,你的心上人是谁,你告诉我,我陪你去找他。”
凌小姐脸上一红,将手指并了起来,透过指缝,偷偷地瞧了丁典一眼,随即移开目光,说道:“我哪有什么心上人啊。”
丁典见凌小姐神色娇羞,心想凌小姐果然已经有心上人了,凌小姐为了这人,划破了自己的脸蛋,心中一定十分爱他。
丁典心中酸溜溜的,又非常苦涩,勉强笑道:“那你回到中原,有什么想找的人吗?”
凌小姐忍不住一笑,轻声道:“有一个。”
丁典心中苦水横流,简直笑不出来了,强笑道:“这人是谁?你放心,我陪你去找他。”
凌小姐将手指稍稍分开,透过指缝,瞧了丁典一眼,然后并起手指,说道:“我还有好多鲜花,没给这人看呢。”
丁典一颗心怦怦直跳,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结结巴巴地道:“凌小姐,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你……你要找的这个人……是……是我?”
凌小姐脸上一红,说道:“这些天来,我一直在想,我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给你看我种的鲜花了。但我很不甘心,我总想着,没准有一天,我能够活着离开这里。如果有这么一天,我还想再见你一面,也不必跟你说话,远远地看你一眼,我就心满意足了。
所以我只在脸上划了十七八道,却没有在脖子上划这么一道。我……我还不想死,我还想再见你一面。真好啊,我又见到了你,还跟你说了几句话,我的心愿实现了,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其他事情,其他事情,唉,你怎会继续喜欢现在的我?”
丁典忍不住按住凌小姐的肩膀,见凌小姐脸上更红,却没有推开他,心中登时安定,说道:“凌小姐,我想娶你为妻,你愿意嫁给我吗?我是武林世家,我爹在两湖也算是颇有名气,我自己学武的资质还不错,后来拜了两任师父,又喜欢打抱不平,在江湖上结交了很多朋友,也算是闯出了一点儿小小名头。
我父母在五年前都去世了,我家财不少,有田地,有庄子,养活一家老小,是没什么问题。你若是喜欢从前的生活,我也会尽我所能,让你过上从前千金小姐的生活。我保证我一生一世,心里都只有你一个人,我会永远疼爱你,尊重你,我会尽我所能,让你平安快乐。你愿意嫁给我吗?”
凌小姐怔怔地望着丁典,忍不住流下泪来,突然松开了手,哭道:“丁大哥,你看看我,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我现在这副模样,你看一天也许觉得新鲜,看两天也许觉得还能忍受。但你看一年呢?看十年呢?看一辈子呢?
我现在只是一个容貌可憎的丑八怪,我若是答应了你,你总有一天,会对我心生厌恶,会懊悔今天说过的话,你会看着我,心想这世上明明有这么多漂亮姑娘,你为什么要娶这么一个丑八怪回家。
与其等到日后你对我心生憎恶,恨不得我从没出生在这个世上,还不如咱们现在就分开,给彼此留下一个美好的念想,以后你年纪大了,头发白了,你想起我的时候,看见的还是那个每天总是换一盆鲜花,放在窗槛上,偷偷瞧你一眼,便即隐在窗帘后面的凌小姐,而不是我这个面目可憎的丑八怪。”
丁典认真地道:“不会的,真的不会的。凌小姐,你为了我,毁掉了自己的容貌,你脸上的每一道伤疤,都是为了我留下的,我看到这些伤疤,心里只有感动,怎么会嫌弃它们?你若是不愿相信我的话,等咱们回到中原了,我就把我的眼睛戳瞎。
但我纵使变成了瞎子,你从前的模样,和你现在的模样,我都要牢牢记住,因为你是因为我,才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在我心里,你现在比从前更加美上十倍、百倍。”
凌小姐摇了摇头,泪珠扑簌簌地落到衣襟上,过了片刻,低声道:“丁大哥,我相信你,你不要戳瞎自己的眼睛。”
丁典忍不住笑道:“好,我不戳瞎自己的眼睛。那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凌小姐满脸红晕,点了点头,伤痕累累的脸颊上,挂着数点亮晶晶的泪珠,说道:“你想要和我在一起,我又怎会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