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难得明白
“你在和谁说话？”
明的声音突然从一旁传来，他睁开了双眼，看向程谦。
那目光是前所未有的警惕和厌恶，程谦一时间心中忐忑莫名。
“我没有和谁说话，自言自语罢了。”
程谦转而看向明，那眼神让程谦觉得浑身难受：“倒是你，为什么这种眼神看我？”
他反倒先倒打一耙了。
明别过头去，一声不吭，沉默的让程谦以为他放弃了与自己交流。
半晌之后，他轻声咕哝了一句话。
“你说什么？”程谦没有听清。
明转过头来，用难言的神色看了程谦半天。
“抱歉。”他认真说道。
程谦一愣，他从来没想过明这样的人能与他道歉。明在他的印象里，一直都是一个神秘的强者，或者更像是教育者、引领者，同父母与老师类似，有着高高在上的权威态度，永远不会为自己的错误道歉。
明这一声“抱歉”，让程谦的心里甚至有了一丝愧疚，因为自己确实欺瞒了他。
一段碎片似的记忆突然从脑海里闪过，像是为他不堪回首的过往里拼上了一块拼图。
……
“父亲，我真的没有拿过你的钱。”
“啪”一声脆响，清脆的耳光声传来。
他的脸上落下一道红色的手印，在白皙的脸蛋格外的分明。
“小小年纪，不但会偷东西，还会撒谎了！不学好的东西！”
父亲拧着他的耳朵，大声的怒斥着他、指责着他。
“要不你说你那架小提琴是哪里买的？我说了你一个男孩子，少学点唱歌跳舞的玩意，一点阳刚之气都没有，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我没给你买，你倒好，学会偷钱去买了？”
他哽咽的瞪着通红的双眼：“我没有偷钱！这是我攒钱买的！”
“还敢嘴硬！”
……
“父亲，你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说什么说？找到了就找到了，你瞧瞧你那样子，被冤枉了不会好好说吗？天天一副委屈样子做给谁看啊？”
“我解释了，是你不听。”
“打住，别吵了，听了就烦。我没把你那小提琴砸了都算仁至义尽了，还和我嘴硬。”
“你不觉得你欠我一个道歉吗？”
“我欠你一个道歉？你听听，天下有老子和儿子道歉的吗？我供你吃供你穿还供出仇人来了，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你说说看？”
……
“你到底在闹什么啊？”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你那么大了，怎么不让妈妈省点心呢？快出去，和你爸认错。”
“不出来？那就一辈子别出来。”
……
纷杂的记忆扑扇着蛾翼向程谦的脑海里袭来，明明是属于残破的他的一片片拼图，却在心上刺出更加鲜血淋漓的创口。
程谦的眼眶微红，他稍稍仰起头来，以免眼眶中的泪水不慎从眼角滚落。
“怎么了？”明疑惑的问了一句，伸手想去搭程谦的肩膀。
那手从上方袭来的一瞬间，一股莫名的恐惧席卷了全身，就像是无数次重重落在脸上的巴掌。
程谦下意识畏缩后退，闭上了双眼。
那手掌只是落在程谦的肩膀上，轻轻的拍了拍。
程谦睁开眼睛，明有些不自在的安慰道：“别难过……我不是故意的。”
“这里是新月大陆，对吧。”程谦顺势抓住了他的胳膊，握住了他的手，颤抖着问道。
“……是啊，怎么了？”明回答。
程谦感觉脑袋里格外的难受，他明明记得父亲是一个老实本分的人，为了哥哥的高利贷打着三分工，日复一日的奔波劳碌，花白了头发、佝偻了腰背，却始终带着憨厚老实的笑容，拘谨的坐在大学食堂里，和他分吃着同一份盒饭，用着欣慰的语气说着：“你长大了。”
而后卡车的灯光照亮了父亲的背影，照亮了整个黑夜，一声“砰”的闷响，佝偻的身子向断线的风筝一样飞出好远。
父亲挣扎着从地上试图爬起来，但下半身不听使唤，他满手的血，在地上蠕虫似的爬行。
那大货车拐了个弯，直直的再度冲过来。
硕大的轮胎，印出一道鲜红色的带着肉糜的车辙。
那大货车司机打开车门，走下来，骂了一句：“晦气。”
程谦只感觉头晕目眩，那蜿蜒的血在地上开出一朵绚烂的赤色花朵。
记忆中的两个父亲，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都没有一丝一毫的重叠之处。
到底孰为真，孰为假，亦或者时自始至终，他的记忆就不真实。
程谦感觉自己的手在发抖。
“怎么了？”明轻声的问他，就像生怕叫醒一个梦游的人。
程谦这才发现自己还紧紧握着明的手，他急忙抽回了手，脸颊微红。
“没什么。”程谦轻轻的假咳两声，太尴尬了，“你的刀呢？”
他决定转移话题。
“快了。”明眺望日出的方向。
一个小小的点出现在视野中，而后以极快的速度变大，像一枚炮弹似的俯冲过来，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
明伸出手来，气势汹汹飞来的刀忽的减缓了速度，轻轻柔柔的落在明的掌中，羽毛似的轻飘飘的。
“回来了。”明像是与老朋友打招呼似的，抚摸过它的刀身。刀发出嗡鸣声，回应着明的关切。
刀身亮的像是一面镜子，光可照人。明用软布细细擦拭过了，又将它缓缓的插回刀鞘之中。
“刀亦有灵，它叫做白。”明用介绍朋友的语气向程谦介绍着他的爱刀。
“白？明白？”程谦此时的情绪稳定了少许，挤出一抹疲累的笑容来附和道，“好名字。”
“人生在世，不过求得一个‘明白’。”明低垂着眼眸，看向自己的刀。
“明白什么？”程谦没有立马意会到明的意思。
“我也不知道该明白些什么。”明看向天空中的太阳，刺眼的光芒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慢慢不那么耀眼，让人已经可以联想到夕阳的景象，“人这一辈子，见之多、知之少，不明白的事情才是十之八九。”
明笑了笑。
“我的这个‘明白’，大抵是‘明辨是非，一身清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