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贺鸿光与惠家树本是天宇四大家的断魂峰林家的外门弟子。
两人师兄师弟,修了两百来年也没修出什么名堂,反而因为和内门弟子起冲突,被逐出了林家。
之后师兄弟便四处流浪,约摸流浪了一百来年才遇到竹雨峰这么个好地方。
要说也是运气使然。
他们路过竹雨峰的那个晚上,正好遇见六十年一遇的帝流浆。
帝流浆乃是月华精气,人间草木受其精气即能成妖,狐狸鬼魅食之能显神通。
而世间封山阵多是外层是幻阵,里面是杀阵,相辅相成。因其覆盖地广阔,所以除却特定灵物布阵做阵眼,还会在峰上选择古老的草木生灵为幻阵做辅。
但这也就导致了一遇帝流浆,护山阵和封山阵皆需修士看顾,随着草木成精离开,这阵法自然也得跟着改一改。
可偏偏竹雨峰无人,封山阵在帝流浆的影响下出现了缺口,这对师兄弟就这样闯了进去。
这一闯,就闯出了他们后半生的人上人日子。
这峰上灵气充沛,不仅有天生的天材地宝,居然还有空置的闲屋,闲屋里更是应有尽有,但凡是普通修士用的上的,里面都备着。
人间可使的钱财,修真界流通的灵石,丹阵符法的典籍与各类剑诀,灵剑无数
他们在此地住了下来,研习功法典籍,取用屋子里的一切资源。
好像从一开始,他们就是这里的主人。
因为屋子里的典籍,他们修为境界提升,偶尔也会在心情好的时候,装模作样的下山斩魔除鬼,不为保一方平安,就为了享受凡人们最后的跪拜叩谢。
原来人上人是这种滋味。
两个在大宗门毫无出息的失意人,在这里找到了高人一等的感觉,所以爱上了这里,更加舍不得离开。
他们偶尔下山除魔的举动也让周围的百姓听说了“仙人”的存在,于是渐渐的,有一些存着成仙心思的凡人来找他们拜师。
拜师好啊,有了徒弟就有了宗门,有了宗门就有了依托,说不定有那么一天,他们也能跻身仙门名流
于是苍龙宗成立了,弟子越来越多,他们二人也越来越飘飘然。
他们成了众人嘴中的“仙人”,真以为自己是仙,能对凡人生杀予夺。
谁也不记得了,他们是贼。
连他们自己也不记得了。
贺鸿光收到弟子消息,说是九龙白焰灯传来回应了,于是匆匆赶去传灵堂。
九龙白焰灯是一盏巨大的落地四面宫灯,通体皆是白玉,就连原本该糊着灯纸的地方也是一块剔透纤薄的玉板,明亮的光线从白玉板上透出来。
雕于灯身的九条白玉龙四处游走,仿佛活物,游走到“灯纸”上时,就化作颜色略深两分的龙形绘图。
灯身四块玉板,此时只有两块上面有字。
这表示徐小歌夺舍重生的消息发出去后,只有两个宗门愿意回应此事。
一面来自天宇四大家的涉灵山萧家,对方遣词文雅舒服,虽只有寥寥数行,但关切安慰俱在,且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言说萧家有人恰在竹雨峰附近,此时已经传过信了,萧家增援很快就到。
另一面同样是来自天宇四大家,正是逐他们师兄弟出门的断魂峰林家。
林家说话可就没那么客气了,仿佛训狗一样斥责这师兄弟无用,要林家给他们擦屁股。
自从上次天宇洲各宗门小聚,林家知道了有这么个苍龙宗,且苍龙宗的宗主长老还曾是他家外门弟子,他家便常以上位者自居,对苍龙宗吆五喝六的。
想到此事贺鸿光便来气,一挥手,九龙白焰灯转回萧家那面,全当眼不见心不烦。
待到缓解了心头的无名火,贺鸿光又觉得心头松了口气。
心道也好,萧林两家是大家,天宇洲数一数二的宗门。想来徐小歌纵然凶名在外,可他已经死了两百余年,现在只是夺舍了一个练气弟子,又刚刚重生,必然身魂不稳
这样一对比,顿时觉得萧林两家可靠起来,心说有这两家愿意做后援,苍龙宗定能安然无恙。
可这口气还没松彻底,贺鸿光便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飞速靠近这里,快得像风。
下一秒“砰”地一声巨响,一道黑影裹挟着风息撞破传灵堂的大门,径直撞向九龙白焰灯
黑影的身体发出不忍卒听的骨骼断裂之声。
灯身上的九龙依旧还在悠悠游走,不为所动。
黑影从灯上落下,纤薄细腻的白玉板上留下一道下滑的血痕。
落在地上的赫然是惠家树的身体。
贺鸿光先是一惊。
他第一反应是何人能把师兄伤成这样
这想法只有一瞬,下一瞬便后背嘶嘶冒凉气。
宗内出现了敌人,且把他师兄伤到如此地步,他竟然一无所觉居然等到对方靠近了自己才发现
难不成是徐小歌他已然到苍龙宗了
可徐小歌不是夺舍的一个练气弟子吗
怎会
门口传来金器触碰地面的清响。
贺鸿光骇然转头,便看到一个穿着玄色锦衣的清俊青年倚剑站在门口。
青年眼下一颗朱砂痣,赤色如血,五官俊俏,偏是肤色白得毫无血色,简直不像阳间人。
徐小歌也有负伤,脖子上有道细细的血痕,袖子也被剑气带破了,应是伤到了皮肉,血水顺小臂淌到了手心,甚至濡湿了通体白皙纤净的卧雪剑。
不过这都无关紧要,在贺鸿光眼里,此时最紧要的少年手里拿着的,竟是他师兄的剑
他师兄被缴械,人已昏迷,遍体鳞伤,身体细微地颤抖着,如陷梦魇一般呓语。此时不过躺在地上片刻,身下便出现了一滩小血洼。
贺鸿光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这哪里是练气躯壳的做派竟能把元婴修士伤到如此地步
贺鸿光虽在修行一途上多有懈怠,以丹药与天材地宝堆砌修为,可他师兄却是实打实的元婴修士,居然在徐小歌面前如此不堪一击
贺鸿光看着外面的青年心头巨震。
那人卧雪剑剑尖杵地,像是拿着手杖一样没个正行地倚着卧雪,轻松戏谑。
徐小歌虽也带了几分伤,但和惠家树相比,这伤实在不值一提。
想来他毕竟刚刚夺舍,身魂不稳,躯壳又是练气,这种情况强打元婴,换他师兄谢厌来都不一定无伤。
在连跳两级打元婴的事儿上,徐小歌有三个倚仗。一是他不需要纸笔凭空便能画符引动天地灵气,这源于他前世的蕴灵之体,蕴灵之体天生有和天地沟通的能力。夺舍的这身子虽没有如此体质,可徐小歌早已在前世就掌握了方法,纵使体质有变,也不影响发挥。
二是徐小歌本就熟知卧雪剑诀,再加上卧雪剑是他师父的剑,剑灵更亲徐小歌,几乎是在带着徐小歌反击,某些时刻竟不像是人用剑,倒像是剑用人了想来卧雪这些年在惠家树手底下也受了不少委屈。
三便是主场优势,竹雨峰终究是他们师徒的竹雨峰,这些人占再多年,也不过是偶然住进来的强盗罢了。
徐小歌擅长丹阵符箓,他也是和惠家树战至一半才发现,竹雨峰的亭台楼阁虽改了,但他早年埋下来的各种阵法居然还在。
那些阵法的功用千奇百怪,大部分都是他闲的无聊,根据先人古阵改出来消遣的,有坑同门的困阵幻阵,也有用来猎飞鸟蚊虫的小型杀阵。它们隐于此地几百年,只待徐小歌哪天有需要就催动它们。
多番加持,再加上对方轻敌,此时惠家树深陷天罡幻璃阵织就的幻境心魔,此时人已然废了。
贺鸿光看到惠家树下场,心念急转,不过片刻便已做出决断,
“前辈怕是误会什么了,我苍龙宗上下无意与前辈为难”
“哦”徐小歌笑着拉长了调子,像是听到了有趣的事。
“之前若有误会,或是苍龙宗对前辈有所冒犯,贺某在此替师兄与门下弟子道歉且,前辈重生之事似乎已经惊动了天宇四家。此话由我来说或许有些僭越,可贺某乃是真心进言,还望前辈不要在此耽搁,以免误了前辈大事”
贺鸿光引徐小歌去看九龙白焰灯上的字,正是涉灵山萧家的回应,有礼温婉,话里只说他们已经知道了徐小歌重生,让苍龙宗诸位小心。
仅凭字面倒也看不出是贺鸿光传信通知的萧家。再说了,涉灵山卜算之术在整个天宇洲称不得第一,也能算得上第二,说徐小歌夺舍重生之事是他们算出来的又能如何
徐小歌淡淡扫过白玉板的文字,看到涉灵山萧家的落款纹章时视线停顿了一瞬,像是记忆里泛开了波澜。
但他未去深想,很快就重新把视线落回到贺鸿光脸上。
贺鸿光满心盼着徐小歌被天宇四家的名头吓得赶紧离去,可徐小歌面上却是无波无澜。
“不是我对你们有误会,是你对我有误会啊贺宗主。”徐小歌悠悠道。
贺鸿光“”
徐小歌“我是来收回这个山头的,顺带拿你儿子还一份人情。”
贺鸿光既觉得莫名又觉得心惊。
惊的是徐小歌提到了他儿子。
莫名的是他在这个山头住了两百余年,早已习惯将竹雨峰视为自己的地界,天经地义一般。
徐小歌“你师兄说他没听说过卧雪剑诀的名头,不知道你听过没有”
贺鸿光微愣了一下,花了好长时间才将这四个字从记忆力挖掘出来。
他早已习惯将这剑诀称之为苍龙剑诀了
心念急转之下,贺鸿光立刻明白此事善了不了,当即对着徐小歌发难,似想出其不意。
灵剑裹挟着三脚猫的卧雪剑意直扑徐小歌的面门。
徐小歌纹丝未动,却在下一瞬,一道土墙拔地而起,挡下对方的剑意。
土盾符,五行符之一。
土墙落下之时,几道黄符飞出,径直飞向了这屋子的四角。
徐小歌尚在门外,屋内只有贺鸿光一人。
在黄符落成之时,贺鸿光便感受到千钧之力压在了自己的后背。
那力道与凡尘之力大有不同,有些像大能威压,却又比大能威压笨拙沉重些,后背好似压了一座山一样。
是担山符阵。
屋子里的一切皆在黄符结阵的重压之下,一开始裂开破碎的是一些花瓶的装饰物,然后是桌椅
可这桌椅花瓶还只是受了池鱼之灾,重压依旧全力落在贺鸿光身上。
贺鸿光若真是实打实的元婴修为,担山符的符阵还真压不住他。
可惜,这人只是个虚架子。
贺鸿光努力地想提起剑来对抗,可惜徐小歌一个抬手,卧雪剑的剑意便打飞了他手上的灵剑。
灵剑落地,也是被压得动弹不得。
徐小歌瞟了一眼那剑,可眼熟。
又是一柄他们师门的剑,长得有种花里胡哨的好看,只是品阶没有卧雪高。
贺鸿光被担山符结成的符阵压得几乎直不起腰,脚在重压下踩碎了地板,靴底已经没入地板下的土地中。
又惊又惧之下,他居然有种自己今天要死在这里的荒谬感。
对面分明,分明不过是具练气阶的肉身
这就是徐小歌
这种人,后世留下的传闻居然着重放在风月上
紧跟着涌上来的便是不甘心。
贺鸿光不过金丹修为,靠着丹药天材地宝才堪堪爬上了元婴。
整个天宇洲修真宗门林立,其中修士大能不知凡几,自己这样的修为却能在竹雨峰做土皇帝,可谓是神仙日子,这是何等的幸运,可这种幸运居然此时就要走到尽头。
“前辈前辈”心有不甘之下,贺鸿光居然又换了脸面,对着徐小歌求饶道,“前辈于世间消弭两百余年,不知世事变换,如今又有萧家林家正赶向此处,前来捉拿前辈,前辈正是危急时刻啊此时杀了我也不过让这地上多具尸体,若前辈愿意留贺某一命,贺某愿意立刻还了竹雨峰与竹雨峰上的一切,且我苍龙宗上下皆愿为前辈效犬马之劳”
说到世间消弭两百余年,徐小歌还真想事。
他也没解开担山符阵,随意一般问道,
“你可知我魔后的名头是怎么回事还有谢厌,他如今如何,死了没有”
贺鸿光一愣,立刻道,“知道知道便是不知道的,贺某也可以立时去查”
“知道就说。”
贺鸿光正待开口,却有一道剑意从天而降,径直穿过屋顶,再穿过贺鸿光的身体。
徐小歌只看到一道银光划过,屋顶与贺鸿光的肉体都纹丝未损,但贺鸿光却实实实在在地没了生息,临死前眼底的那点得到求生希望的欣喜还未散去。
他的身体软倒在地上,身上的灵息也在飞速消失。
刚刚那道剑意毁了他的紫府金丹,同时也要了他的命。
房间里荡涤着剑意的余威,哪怕是站在门外的徐小歌也忍不住心头为之一颤。
“”
虽说徐小歌也在与元婴期的惠家树的对阵中赢了,但他靠的是幻阵勾出惠家树心魔,与其说徐小歌赢了惠家树,不如说惠家树是败在自己的心魔之下。
可刚刚那道剑意,看不出来处,且不过瞬间就夺了元婴修士的命。
这样的修为
电光火石之间,徐小歌还未想深,便听得身后传来一道带火气的声音。
对方不客气道,“你当魔后的事儿我熟,谢厌的事儿我更熟,你问他不如问我啊”
语调是怒意也盖不住的清朗,声色染着几分似是而非的熟悉。
徐小歌微愣,一回头,果不其然看到一张熟悉面孔,
“师兄”
不对
片刻的迷惘过后,徐小歌便笃定了来人不是谢厌,握紧手中卧雪戒备,
“你是谁”
“谢寂,”对方配合地自报家门,但白眼的小表情明显表达了对徐小歌问他是谁的不满,“可别告诉我你不认识谢寂。”
谢寂谁
听着好耳熟。
若是徐小歌记性再好一点就能记起来,之前在苍龙宗弟子旁边听八卦的时候,那些弟子提起过这个名字,是他和谢厌生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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