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上海行1
陈韫阖独自一个人站在车站等车,夏末的晨雾还未散去,心思又开始乱飞。这时一个女人走了过来,陈韫阖看了眼,对方很漂亮,看身高是北方人。女人看看时间,拿出烟点上,陈韫阖微微蹙眉,稍稍避让。
远处一辆轿车开了过来,因为有晨雾,对方又开着灯,所以看不清司机。车子停到了陈韫阖身旁,那个女人走过来,陈韫阖正要继续让开,却看到女人拿着枪“别动。”
陈韫阖虽然没开过几次枪,可是认出是真的,心中反而有了一种解脱感,最后看了眼宪校,被推上了车,车子启动。
出乎陈韫阖预料,车子并不是往偏僻的地方开,而是像是火车站“何必那么麻烦,随便挑个地方埋了不就好了。”
“你不怕?”女人一边调侃,一边又拿出一支烟。
“给我一支。”陈韫阖已经不在乎了伸手把女人嘴里的烟拿过来猛吸一口呛到了。
女人笑了。
车子果然在火车站停下,就在陈韫阖好奇想要开口询问,前座司机转过身,竟然是甄怀仁。陈韫阖立刻火冒三丈“你想干什么?放我出去。我要走。”
女人看着硬扛伤害的甄怀仁白了一眼“旅途愉快。”说着走下车。
“什么意思?”陈韫阖松开嘴里的胳膊。
“意思是我要带你私奔。”甄怀仁走下车,拉开车门,挤进车,坐进后座,霸道的抱住陈韫阖“不管你到哪都甩不掉我。你也不想想,你左右都是我的人,你能去哪?乖乖给我生孩子。”
陈韫阖听着甄怀仁越说越不像话,越说越露骨,突然大哭起来,吓得甄怀仁赶紧松开手“我错了,错了,别哭了,我就是吓唬你,吓唬……”
陈韫阖反身抱住甄怀仁“你也欺负我,你说过你保护我的,你这么多天看都不看我,你怎么忍心?”不讲道理的将所有责任推给甄怀仁,眼中却神色复杂,有不舍,又有无奈,还有决绝。
一名医生走进病房,门口的一个壮汉看看,没有理会。
正在发愣的易正伦下意识的看了眼走进来的医生,扭头对正给他削苹果的卢酩清说“酩清,你去给我买几份报纸,这么待着我快疯了。”
卢酩清一听并没有不高兴,将苹果递给易正伦“别乱想了,看看报纸也是好的。”说着起身走了出去。
刚才在一旁检查病例的医生走了过来,低声问“怎么回事?暴露了?”
“没有。”易正伦无奈的说“无妄之灾。我不能待在宪兵司令部了。有人要杀我灭口?”
“谁?”医生赶紧问。
“不知道,不过目标亲口告诉我的,那些事就是他们做的。我知道的太多了,目标压制不住那些人,所以安排我借着去北平,他们动手的机会,跑。”易正伦沮丧的说完“我宁愿暴露了,也比这样灰头土脸的逃跑强。”
“冷静。”医生缓缓的说“我们的工作就是要面对各种层出不穷的意外。我立刻安排人路上接应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我自己一个人问题不大。”易正伦低声说“可是目标怕我未婚妻受到牵连,所以要我带她走。这不现实。”
“我会安排你们分头离开。”医生想了想“等你脱身后再和她会和。”
“还有。”易正伦接着说“目标肯定知道很多重要的事,那天他情绪失控时,说了一句‘不想知道那么多’,这件事从始至终他都是操控者,他肯定说的是其他的事情。”
“我明白了。”医生听到了门锁声,立刻说“你的伤再有一两天就可以出院了。耐心养伤吧。”说着转身,看到门口站着刚刚的那个壮汉,立刻露出不满的神情“先生有事?”
壮汉看了看病床上的易正伦,没有吭声,走了出去。
医生也不说话,跟着离开了。
甄怀仁提着行李箱亦步亦趋的跟在陈韫阖身后。陈韫阖有些无语“你不觉得丢人吗?一个大男人,跟在一个女人身后。”
“我跟在自己老婆身后,有什么丢人的。”甄怀仁理直气壮的说“再说了钱包都上交了,我兜里没钱。”
旁边的乘客传来了笑声。
甄怀仁一边接住陈韫阖扔过来的钱包,一边得意洋洋的对众人说“羡慕吧,我老婆,好漂亮的。”
这下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
陈韫阖感觉自从离开南京,甄怀仁就一下子放松了,路上风言风语也就罢了,到了这里,大庭广众下如此恬不知耻,真是看错他了。冷着脸继续走,慢慢的前方出现了拥堵,不等她看清,甄怀仁已经站到了她的身旁,将她护住,同时看向远处。
“抓人了,抓人了。”前边传来喊声“是cp。”
陈韫阖一听,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甄怀仁轻拍她的后背“走吧。”
这时由远及近传来了车笛声,甄怀仁一看,有人将一辆德国奔驰车开到了站台来,而旁边的车站勤务员竟然为这辆车驱散人群,真是奢侈。
两人随着人流走出火车站,让甄怀仁尴尬的是,陈韫阖反而成了甄怀仁的向导“我们……回来时,是在上海下的船。”
甄怀仁笑笑“以后我会带你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陈韫阖无语了“拿出点男子汉的样子,你是不是看电影看多了。”
甄怀仁耸耸肩“你们不是都喜欢这种调调?”
“我不喜欢。”陈韫阖直接招手拦出租车“我喜欢男子汉。”
“早说啊。”甄怀仁装了一路也烦了,语气立刻恢复了正常,将行李放到停在身旁的出租车后备箱后,坐到了后排陈韫阖身旁“去国际饭店。”
国际饭店是由周作民的金城银行、谈励孙的大陆银行、张镇芳的盐业银行、黄奕住的中南银行,四家银行联合所办的“四行储蓄会”在民国二十年以45万两白银的代价,购进位于上海市中心跑马厅对面的派克路上二亩七分多的一块地皮,然后又投资70万银元由匈牙利建筑设计师拉斯洛·邬达克设计,陶馥记营造厂承包全部建筑工程,于民国二十三年8月投入使用的一幢大厦。该饭店总耗资(包括地价)420万元,地下2层,地上22层,高83.8米,建筑面积15650平方米,高居上海之最,有“远东第一高楼”美誉。
甄怀仁有钱烧的难受,好不容易抱得美人归,自然不会让陈韫阖受委屈。早早就让安占江通过关系在国际饭店订了房间。
“国际饭店?哪里啊?”司机好像没听过。
“派克路,跑马厅对面的酒店。”甄怀仁赶紧解释。
“哦,二十四层楼是吧,那叫派克豪泰哦,还国际饭店,我们这里都不晓得的,知道哇?”司机竟然开始说教起来。
甄怀仁想来是因为饭店旁边的路叫&34;派克路&34;,所以才会被叫&34;park hotel&34;。考虑到陈韫阖,他终究没有吭声。
车子很快进入市中心,远远地就看到了这座突兀的大厦,甄怀仁也是在天津见过些世面的,虽然也被这座建筑的高大所震慑,可是也就片刻而已“师傅,怎么这么多人啊。”大厦的对面人头攒动,看起来不少人。
“今天跑马。”司机简单的回了一句。
“跑马?”甄怀仁好奇的问“不是月底到下月初才跑嘛?”他在资料上看过,上海的跑马厅每年分两季比赛,一次四月底到五月,一次十月底到十一月。如今不过刚刚九月初,怎么就跑开了。
“吆,小伙子蛮懂的嘛。”司机抬眼看了下后视镜,语带讽刺的说“人家那是为了庆祝什么胜利日举办的特别赛马日,乡下人不懂不好乱说的。”
甄怀仁看了眼司机,陈韫阖轻咳一声,终究压制住了他的怒火。
车子来到国际饭店外,停下,迎宾立刻走过来打开门。甄怀仁付了钱,走下车,却记住了车牌号。不得不说站得高看得远是至理名言,两人来到了十五层的豪华套房,放眼向外看去,可谓心旷神怡。甄怀仁想要关门,服务生却笑着不走。
陈韫阖拿出一张一元纸币递给了服务生,对方这才不情不愿的离开。
“这是什么意思?”甄怀仁可从没有遇到过,他不是没有给过酒店服务生好处,可是这样不给就赖着不走的还是头回见。
“小费。”陈韫阖为甄怀仁解释“这都是跟着国外学的,他们拿的时薪很低,这是被允许的。”
“哦”甄怀仁有些无奈“这不就是变相行贿嘛。”说着走向陈韫阖。
陈韫阖先是下意识的后退半步,不过立刻还是停了下来,任凭甄怀仁将她抱起“我需要时间适应。”
“我答应。”甄怀仁没有胡来“可是为了防止你再把我当抹布乱扔,我有权抱着你。”
陈韫阖看着甄怀仁“那……那……”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却因为累了一天,躺在甄怀仁怀里睡着了。待再醒过来,外边已经天色漆黑一片。陈韫阖缓缓的坐直身子,却立刻被警觉的甄怀仁拉着躺回来“怎么了?”
“我换件衣服。”陈韫阖可不会说她饿了。
甄怀仁这才松开了陈韫阖,拉开台灯后活动已经僵麻的手臂“别换了,我们下楼吃东西,想要吃什么?”
陈韫阖看着甄怀仁“你这样只会将你所有的缺点暴露在我面前。”
甄怀仁沉默不语,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从早晨一上车就乱了方寸。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陈韫阖的一举一动,生怕她有任何的不满。他也知道这样不好,他也想纠正错误“我吧,我抱歉。我要出去吃饭,去不去你都可以自己决定。”
“我累了。”陈韫阖同样也发觉了她自己的问题,抱住甄怀仁踮起脚尖亲了一下“先睡了。”
本来沮丧的甄怀仁片刻的失神后,热烈的回应。陈韫阖没有拒绝,可是半晌,甄怀仁停了下来。看着陈韫阖,甄怀仁苦笑“你还是迈不过那道坎。我不逼你,咱们今天不是进了一小步吗?”说着将陈韫阖抱起走进卧室“我们每天迈出去一小步,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心甘情愿做我媳妇。”
“你别后悔。”陈韫阖侧着脸“以后我没这么容易让你得逞。”
甄怀仁自信的说“没关系,我会守着你,一辈子很长的。”放下陈韫阖到床上,为她脱了鞋,盖好被子。甄怀仁看看时间“我知道你喜欢蟹黄豆腐,我这就去打听,哪里有。”说着拿起外套,又不放心的说“我不回来,你不要乱跑,上海很多坏人的。要锁好门。”
“我听说闸北有个专门做西饼的。”陈韫阖翻了个白眼,直接翻身背对甄怀仁。
甄怀仁赶紧跑出去,锁好门来到酒店大堂向服务员打听哪里做的蟹黄豆腐好,至于西饼,到了闸北再打听。
“先生,这个,这个,我的想想。”服务员一边敷衍,一边做了个点钱的动作。
甄怀仁就手拿出一张五角法币塞给对方“哪?”
“十三层楼啊。”服务员干脆利索的说完就走。
“……”甄怀仁都想打人,这上海人说名字不行吗,二十四层楼,十三层楼,难不成还有个十八层楼?
“对面那里就是十八层楼?”甄怀仁抱着一盒西饼,有些无语的看着十三层楼,正式的名称叫华懋公寓的对面哪一片规模庞大的建筑群。
“对啊,格罗夫纳豪斯。两室户到六室户都有,晓得伐。”出租车司机一边抽烟一边得意洋洋的问“侬天津有的伐?”
“没有。”甄怀仁平静的看着,这次却没有生气,反正这里的每个人都这样,他要认真就气死了“确实不错。”甄怀仁又掐灭一颗烟。
“先生。”这时有服务员从一家名为“锦江川菜馆”的酒馆出来,手里拿着食盒“一只香酥鸭,两份蟹黄豆腐,鱼香茄子……”
“行了。”甄怀仁拿出钱包,将一摞钱递给服务员,然后对周围的食客说“我替我媳妇谢谢诸位了。”拱手抱拳后,接过食盒上了车。他没想到这家菜馆生意这么好,来吃饭还要排队,人家也没有广播里的外卖服务。甄怀仁打了罗圈礼,直接说自己快结婚了,未婚妻就想吃口蟹黄豆腐,他也知道来这里吃的都不差钱,他只求大家给他个面子,一起分享他的喜悦,顺便让他插队,为此他为在场所有人都付账。
众人之中自然有不差钱的,可是甄怀仁已经说了是成人之美的好事,给足了面子,也就不再计较,而普通人得知甄怀仁不占位置,只是点几个菜就走,自然也不会拒绝。因此才有了这个场面。
“三姨妈托我来看看表嫂。”门铃过后,一个中年女人打开门上的安全窗,门外站着一名头戴围巾,衣着普通的少妇。
“侬家表嫂哪位?”中年妇人平静的问。
“姓金的,单名蕊。”对方回答的很干脆。
“哦,是这里,是这里。”中年妇人笑着打开门,请门外妇人进来,不动声色的扫了眼门口,关上了门。然后对少妇说“在里边。”
两人走进去,屋里已经有几个男女。看到少妇,其中之一人站了起来“韫……组长。”
“老胡,你受伤了?”少妇解开围巾,接过中年妇人递过来得水。
“咱们得同志对我恨之入骨。”老胡苦笑“不过好在我命大。”
“那好。”少妇平静的说“烈士们的鲜血不会白流,我们必须把这笔组织在欧洲筹集的经费安全送到西北的手里。”说着问一个中年人“老杜,你这边有没有线索?
“没有,过去的线索全断了。我现在恨不得天天去外边遛弯,撞大运。”老杜无奈的说。
“不要急。”少妇平静的说“我有。”
众人精神一振。
“我虽然困在宪校,可是也因此发现了别人没注意的一些事。甄怀仁有个同学叫易正伦,他时常来找另一个如今在宪校的同学。我试探过他那个同学,易正伦对三青团的事很上心。”少妇阖喝口水“甄怀仁有意让易正伦接任特警二队队长,这绝对是提拔重用,可是易正伦拒绝了。这两种表现是冲突的。”
“组长的意思是,这个易正伦是我们的人?也有可能是别人派过来的啊?”老杜有些保留。
“十多天前,南京挹江门发生了一起大案,甄怀仁手下一个组查抄了一个伪钞作坊回来的路上遇到埋伏,除了两个人失踪外全死了。”少妇说着将书包打开,拿出报纸“没两天,甄怀仁亲手把易正伦抓了。临来的时候,我听说又把人放了出来,官复原职。易正伦如果是别人派过来的,甄怀仁是断不会如此的。”
“组长,我觉得你的理由太牵强了。”老胡身旁的另一个青年开口“这不也证明易正伦没有问题嘛?谁的人也不是,是他甄怀仁的人。”
“我支持组长。”老胡直接说“我和甄怀仁接触多一些。他是个为了朋友愿意拼命的。”说着苦笑“当然那是我叛变之前。现在我也说不清了。毕竟我做了一个最差的示范。”
“死马当活马医。”老杜想了想“老是在这转悠我也腻了。正好去南京看看。”
“正事谈完了,走,韩梅,跟我去看看住的地方。”众人又合计了半天,中年妇女看大家不再吭声,这才笑着说。
“我不能住这。”韩梅有些尴尬“我是陪着甄怀仁来上海办事的。他来干什么我还没有打听出来。”是的,不管是冯力文还是陈韫阖全都是假名字。冯力文真名叫胡东升,陈韫阖的真名叫韩梅。丁树中没有猜错,他们是假叛变,登报自首也没用。他们在战友的用生命掩护下忍辱负重为的就是将一笔海外募集来的款项送去中央。
甄怀仁的成长超出了韩梅的预料,她认为在甄怀仁身边可以获得更重要的情报。
“这样啊?”中年妇女看向冯力文,胡东升低着头,没有吭声。虽然他们因为事发突然,不得不假扮夫妻,可是所有人都知道,胡东升喜欢韩梅。
“组长,注意安全。”胡东升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鼓励。
“我会的。”韩梅不敢去看胡东升的眼“我时间不多,咱们现在开始重新布置人手。”
待一切有了初步决定后,陈韫阖赶紧返回酒店。小心翼翼检查了出来前留下的记号,确认没有问题后,陈韫阖这才打开门,果然甄怀仁没有回来。她赶紧跑去卧室,刚刚收拾妥当不久,外边传来动静,甄怀仁急匆匆走了进来,推开卧室门,小心翼翼的凑到床边,看看陈韫阖,松了口气。俯身亲了陈韫阖后,走了出来,脸色却变得很难看。
他这次行动事关重大,怎么可能只有他一个人来。只是他因为不想给陈韫阖压力,没有和孙千等人人会合。所以陈韫阖去了哪里,他一清二楚。
这个傻女人,他为什么不光明正大的告诉自己,她还是不相信自己。只是她如今是为谁工作?cp,特务处?ci,亦或者日本人?西方人?该怎么为她收尾?还要把孙千他们灭口?倒不是不可以,只是就必须快,在他们反应过来前动手。甄怀仁有了决定,又开始在脑子里模拟一会的行动,如何进入,如何撤离,如何撇清自己。就在甄怀仁决定动手的时候,陈韫阖从卧室走了出来“多会回来的?”
甄怀仁笑着说“早回来了,看你太累了,就不打扰你了。”说着拿起带回来的东西“西饼你尝尝,我去让酒店厨房热热。”
“你……知道了?”陈韫阖当然是个谨慎的人,甄怀仁的伪装依旧浮夸,尤其强颜欢笑,她想不发现都难“你准备怎么办?”
甄怀仁坐了下来“能告诉我,你为谁工作吗?”
“我的信仰从没有变过。”陈韫阖平静的说。
甄怀仁没有任何情绪“怎么证明?证明你依旧忠于他们?”
“冯力文还活着。”陈韫阖脸色难看,倒不是甄怀仁的咄咄逼人,而是甄怀仁不相信她。
“你走吧。”甄怀仁颓废拿出一支枪推了过去“以后……算了,后会无期。”
陈韫阖没有吭声,直接回了卧室收拾东西。她相信甄怀仁不会出卖她的。再出来时,甄怀仁已经离开了,只是桌上放着几摞钱。
陈韫阖没有去拿,转身往外走,可是房门上边贴着一张纸“我回来要是钱还在,你就那都别想去。”
陈韫阖气的把纸拽下来就想撕了,可是终究没有这么做,而是将纸折好放进了书包,转身来到茶几旁拿起了钱,这个混蛋哪来这么多钱。
陈韫阖是个自律的人,这也是她能够只用一夜就能摆脱负面情绪,回归理性的原因。他们相遇在了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爱情不止对于男人来说是奢侈的,对于女人也一样。
胡东升和一个女人走到公共租界一家酒店的客房外,敲门之后,韩梅打开了门。
两人没有吭声走了进来,待韩梅关门之后,胡东升问“怎么了?”
韩梅叹口气“我已经暴露了,所以通知你们立刻启用备用地址。现在计划有变,老杜他们继续寻找组织。我和你还有东霞一起去西北直接寻找。”
胡东升一听点点头,没有拒绝。
“没问题。”胡东升身旁的女人同样高兴。却不合适的问“韩梅姐,怎么收拾那个甄怀仁?”
韩梅平静的说“我们有任务,不要节外生枝。”
“东霞。”冯力文看妹妹不服气“这是组织会议,一切要有理有据。”
韩梅突然觉得有些烦“大家开始准备吧。”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再见到胡东升,总感觉哪里不对,都是甄怀仁这个混蛋干的好事。
上海是冒险家的乐园,有钱可以在这里寻找到你想要的所有快乐。甄怀仁来到了传说中的百乐门。看到地方,不免失望,随便坐了下来后,点了一瓶酒,开始喝了起来。他必须灌醉自己,才能制止自己回去的冲动。如此最好,一切回到了原点,甄怀仁觉得现在自己没什么可怕的了,自己充满了力量,自己充满了勇气,自己充满了沮丧。
再醒过来的时候,怀里有两个女人,仔细一看还是洋妞。甄怀仁暗骂自己昨晚喝的太多。洋人也分三六九等,这么容易被他弄上床的,不用问也知道是白俄。
迅速穿好衣服后,摸出钱包,竟然没丢,把里边的钱拿出来随手一扔,直接走人。
“甄先生,安姐都吩咐了,您就放心。那些文化人,吓唬几下就老实了。”说话的是安占江在上海做探长时的老部下孙礼,同样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刑侦。至于为什么心甘情愿的听命安占江,甄怀仁根本不关心。如今已经没有女人可以让他再愿意花心思关心了。
“有劳了。”甄怀仁请孙礼坐下,孙千端了一杯茶走了过来。经过这么多事,甄怀仁也没想到,自己现在反而最信任孙千这个奸细了。真是世事无常。
“这家电影公司底子不错,就是点背,连续投资了四部电影,全被电检会关了。这不,工钱都发不出来了。”孙礼一边介绍着目标公司的情况一边递过几张纸。
“行,老哥说没问题,就没问题。”甄怀仁接过纸看了眼名字,放下“关于银行的事有消息吗?”
“说实话,不乐观。从去年开始,政府兼并了很多私人银行。”孙礼没有带来好消息“再加上这几年房地产不景气,好多银行都破产了。比如去年破产的美丰银行,很多白俄都折了,如今靠给人看大门陪人睡觉过活。银行真的太危险了。”
“没事,富贵险中求嘛。”甄怀仁笑着递过一颗烟给孙礼“这么着,老哥多找些人手,不限于小银行,要是那些清盘的,如果合适,我们也可以接过来的。无非就是找个白手套。你也说了,这里遍地都是陪人睡觉的白俄。”
孙礼和孙千笑了起来。
“我明白了,您容我几天。”孙礼立刻答应下来。
三人吃了午饭,就直接来到位于霞飞路恩派亚大戏院旁的一幢写字楼的二楼。他们的目标“新亚洲电影公司”就在这里。
“你也看到了,机器,设备一应俱全,都可以使用,我们公司虽然小,可是分工明确,责任到人……”三人一落座,胖胖的公司经理孟可度就开始滔滔不绝的介绍起来。
甄怀仁一边听,一边看孟可度准备的资料。待对方说累了这才开口“贵公司没有场地,怎么拍摄的?”
孟可度有些尴尬“我们租用的明星公司的厂房。不过人员都是我们的。当然,大明星是要请别的公司过档的。”
“我不喜欢麻烦。”甄怀仁也不看账册,真要是想做手脚,他也没本事查,对方也不会让他这么简单查到“我可以承担贵公司的所有债务,包括你们拖欠的工资。可是第一,你得给我交底,第二,你得有诚意。”
孟可度从没见过这么做生意的“甄先生不像买卖人。”
“可我在做买卖。”甄怀仁看着孟可度“不是吗?”
孟可度沉默半晌,才开口“你给我三千块,公司归你。”
“可以。”甄怀仁立刻答应“现在说一下,你们到底欠多少?”
“签完合同我再说。”孟可度并不相信口头约定。
甄怀仁点点头,他现在对钱好像也没了感觉。
很快,孟可度打电话请来了一位律师,律师显然早有准备,甚至带来了打字机。甄怀仁从律师手里接过草拟的合同,简单看过之后交给孙千处理。自己则开始抽烟。
“孟经理。”这时有几个人敲门走了进来“我问问,工钱什么时候可以发,家里等着吃饭呢。”为首的年轻人,看上去很端正,却没想到脾气这么大。
“严先生,请等等,一会就好。”孟可度说着看向甄怀仁。
甄怀仁笑笑,拿过笔签了。孟可度迫不及待的拽过合同也签了名字,然后递给甄怀仁一份。扭头对年轻人说“公司的事以后与我无关了,要工钱请找这位甄先生。”说着拿了支票就要走。
“孟先生忘了什么吧?”甄怀仁好整以暇的问。
孙千二话不说拿出枪对准了孟可度“中央宪兵司令部,都别动。”
孟可度一哆嗦“这里,这里是租界。”
“我好怕。”甄怀仁说着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不多时又像是要干呕。
孟可度赶紧把支票拿出来“我有眼不识泰山……”
“你还没告诉我这破烂欠多少钱呢?”甄怀仁终于不耐烦的说“很难吗?”
孟可度一拍脑袋“罪过,罪过。一共欠四万二千三百七十一块二角钱。”说着从包里拿出一个小本奉上“都在上边。”
甄怀仁接过来,挥挥手,看了起来。有些时候求人不如求己。他之所以花大价钱也要拿到真账,就是想通过这账本来自己摸清渠道。
孙千收回枪,孟可度和律师赶紧走了出去。
“先生。”甄怀仁正看着,就听到那个青年喊了声。扭过头“严先生是吧,等我看完了账,你们的工钱今天都可以拿到。”说着不再理会“孙千,请孙哥坐。”
“是”孙千立刻给孙礼搬过来一把椅子。
严先生等人无奈只好走了出去。
孙礼看看甄怀仁“甄先生,我出去抽颗烟。”
“老哥有什么想问的,问孙千吧。都是自己人。”甄怀仁说着拿出烟递给孙礼“我先忙。”
孙礼尴尬的接过烟,递给孙千一颗,孙千为孙礼点上。
过了一会,甄怀仁合上本“还不错,孙千,让他们进来吧。”说着接过孙礼递过来的烟“都进来,我有事说。”
孙千出去后,不多时走进来一堆人,男女都有,只是依旧是那个姓严的打头,不过旁边站着一个十几岁的漂亮丫头。
“一会你们就按照花名册来领薪水。”甄怀仁没有起身,懒洋洋的看着众人。
大家都兴奋起来,毕竟好几个月没有工钱了。
“摄影部和发行部的人在不在?”甄怀仁看看花名册。
“老板。”一个中年人走了出来“我是摄影部负责人,也负责发行。”
甄怀仁有些无语“有没有兴趣,薪水翻倍。”不等中年人高兴,继续说“不过公司搬去南京,你们摄影部和发行部……”看看花名册“七个人都必须去才能够拿到。”
“老板,我是摄像,我去南京薪水怎么算?”一个青年赶紧问。
“看工作重要性,不过最次涨两成。”甄怀仁没有不高兴“其他部门的人,如果想去也行,但是薪水照旧。好了孙千。”
孙千将背着的挎包摘下来,打开,众人惊呼,都是钱。
“老板,我们是演员,有些名气的。”那个姓严的开口“表演经验也有的。”
甄怀仁笑笑“这好像不是很难寻找。”显然并不在意细节。
“我还会唱歌。”严姓青年赶紧搂住身旁丫头的肩膀“我徒弟小红也是歌星。”
甄怀仁抬头看了眼对方,小丫头有些畏惧的低下了头。
“我不是你们的老板,你们老板在南京。你们要是愿意,可以过去看看,他要想给高价我也不拦着。好了,别耽误大家时间。”甄怀仁起身向外走去。
来到阳台拿出烟点上,看了眼远处的钟楼,抽完烟以后,返回办公室,又多了几个生面孔。
“甄先生是吧?听说您已经买下了新亚洲,那么我们的账是不是可以清了?”为首的中年人迫不及待的问。
“可以,不过我认为把所有的债权人都请来再谈比较好,毕竟我不可能一个个的解释。”甄怀仁请众人坐下“这么久都等了,还在乎这么点时间?”
众人无奈只好落座,孙千又变成了秘书开始奉茶,孙礼也跟着帮忙。
“甄先生也不要怪罪。”旁边的一个大胡子没话找话“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就拿我来说,老孟欠我的钱,我欠银行的。如今光是利息就受不了了。”
既然甄怀仁有能力还钱,那么这生意他们也还想做下去,自然要来拉关系。
“柯先生还算好的,我更惨,银行去年清盘,就因为我这一笔,到现在都没有办法走手续。人家都要告我了。”之前为首的中年人也倒苦水。
“哪家银行清盘?”甄怀仁不动声色的问。
“美国信济银行,在这条路的金神父路口就有他家分行。专门做俄国人还有东北中东路生意的。这不,小鼻子占了东北,买卖坐不下去了。去年十月就收摊子了。”中年人随口介绍。
甄怀仁看了眼孙礼。孙礼起身“诸位慢聊,我去去就来。”
能用钱解决的都不是问题,所以当孙礼回来的时候,办公室只有甄怀仁一个仁。
“美国信济银行为哈尔滨永胜公司经理克极根据美国法律创办,建立于民国16年7月,资本实收美金10万元,总行设于哈尔滨。民国23年将总行迁到上海,将哈尔滨改为分行。在霞飞路金神父路口774号开设支行。该行主要业务除普通存放款外,兼营汇兑和信托业务。往来户多为在华俄人。受九一八影响,从民国24年10月5日起,九江路总行、霞飞路支行、哈尔滨分行、呼伦分行等同时停止营业,办理清算。”一番客套后,孙礼将打听来的消息说给甄怀仁。
“帮我联系这个克极。”甄怀仁对于这家小银行还是很满意的。
“我建议您现在就去他们的霞飞路分行,毕竟那些人还完钱,他们就可以彻底清盘,再找就难了。”孙礼斟酌片刻“洋人不懂礼貌的。”
甄怀仁挠挠头“对,孙哥说的对,是我太刻意了。”
只是孙千忙别的事了,这里又必须有人看着,甄怀仁只好自己走下楼,开车去信济银行的分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