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望。
清明节刚过,城市里下起雨,下了有一个星期,不停不休。
酒店套房里很温暖,工作台上乱糟糟的,柔软的床上深深陷着一个人,床头柜上是各种各样的安眠药。
望樱然像个乌龟一样从被子里露出头来,乱糟糟的头发贴在脸上,这是她半个月以来,睡得最好的一次了。
她掀开被子,穿着睡裙去了卫生间,等她再出来的时候,手机铃声已响过一遍。
“落落,我昨天终于没做噩梦了,我终于睡了一个好觉。”望樱然端着咖啡杯坐在沙发上,开着免提,“怎么不说话?”
“哦,我以为你还没说完呢。”方落落换到了一个安静的地方,“你第一部校园漫画,《少女的成长公式》要拍成网剧了。”
“真棒啊!”望樱然有些激动,她站起身来,放下咖啡杯,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等方落落在那边说完网剧合作事宜之后,她看着窗外的雨幕,笑着说,“连下雨也美妙不少呢。”
美妙?下雨倒是美妙,可这繁忙的生活,常潸真没觉得美妙。
他靠着黑色椅背,看着书桌上的那盆绿植,“什么意思?”
站在桌前的是他的小徒弟,徒弟手握一把花伞,穿着牛仔外套,卡其色裤子,他低着头,撇着嘴,“我没搞定。”
“不是教过你了,这么简单都搞不定。”
“有点奇怪,他们好像不是自发的。”
“说清楚。”常潸起身,拉开了窗帘,窗外小雨纷纷,室内开着白灯,小徒弟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索性挥了挥手,让他走了。
这儿是常潸的居处,在这座城最繁华的地儿,十字路口星巴克的二楼,就是他的隐居。
他平时呆的最多的地方就是这书房,书房里所有的窗帘都是黑色的。木地板,木制家具。
他拉上窗帘,回到书桌前,把椅子按顺时针方向转动30度,从天花板上缓缓下移的是一个透明的柜子,柜子有很多个隔间,每个隔间里,都放着一把雨伞,最上面的雨伞,已是全黑的,代表已经满了,不可使用。常潸拿上那把他最近常用的透明雨伞,出了门。
夜晚,吃过外卖的望樱然开始处理方落落发来的一些工作文件,她昨天后半夜才睡着,又一直睡到中午,精神饱满,今晚估计又得通宵了,她的作息管理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头。
手机在沙发上震动个不停,听铃声是妈妈打来的。
“樱然啊,有个男生找你找到家里来啦,叫常潸的,是不是你之前的同学啊?”
“谁?”
“常潸啊。”
常潸怎么找到她老家去了,望樱然说,“妈妈,您把手机给他,我跟他说。”
“你们认识的是吧?不过我看他这人有点奇怪啊。”妈妈嘀咕着,把手机给了常潸。
“你在哪儿?”常潸低沉好听的声音传过她的耳膜,仿佛给了她一个激灵。
“海深市啊,你找我,有事吗?”望樱然咬着下嘴唇,坐在椅子上晃着脚丫子。
常潸静默了几秒,“具体地址。”
望樱然小声说出了自己常住的酒店的位置。
其实独身在外的望樱然,一直没租过房子,她一直都住在酒店里。因为一毕业就赚到了
一些钱,比起小区,她觉得还是住在酒店比较安全。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门铃响起,望樱然从卫生间里出来,看了看猫眼,确认是常潸之后,给他开了门。
“你挺快的。”她笑着说。
常潸扫一眼她的装扮,过于花枝招展了。
她穿着小香风黑白套装,金发微卷,搭在肩头,妆容精致,睫毛扑闪,脚下是一双粉红色的毛茸茸拖鞋,露出的双腿光洁笔直。
“找我有事吗?”
常潸进了室内,看了眼略显凌乱的床,瞥见床头柜上的安眠药。
望樱然赶紧跑过去,把安眠药的盒子收到了抽屉里。
“你坐,这儿。”她又跑到沙发这边来,指了指为他收拾好的落座点。
“坐不了多久了。”
“你有事啊?”望樱然端了杯咖啡递给常潸。
常潸皱起眉,“什么?”
“咖啡,你不喝咖啡吗?”
“不喝了。”他摇摇头,坐在沙发上,盯着窗外看。
望樱然坐在他对面,端着咖啡,看他慢条斯理摘下了墨镜,他今天没戴帽子,茂盛黑发,
刘海很长,几乎要遮住了眼睛。
他没摘口罩,淡淡看了一眼望樱然,用冰冷的语调说,“你是不是帮他们画画了?”
“我。”望樱然低着头,“你怎么知道的?”
“谁让你帮他们画了?”
他冰冷的视线落在望樱然的脸上,后者紧抿着唇,一直低着头,不肯说话。
常潸眨了下眼,“他们让你做噩梦了?”
“是啊。”听到他语气和缓了些,望樱然这才抬起头,她喝了一口咖啡,轻蹙起眉头,“我大半个月没睡好觉了,只要我一睡着,他们两个就到我梦里来找我,一直跟我说话,让我给他们画一个人形,还保证再也不会来找我。”
“是什么?”
“是两条,蛇,可能是眼镜蛇吧。”望樱然点开手机浏览器的记录,竖给他看,“我猜测是眼镜蛇,因为跟这个图很像。”
常潸微微眯起眼,望樱然以为他看不清楚,便起身,坐到了他身边。
他身上有十分好闻的味道,望樱然把手机递给他,“你看。”
“找你的,只有这两个?”
“嗯。”望樱然点点头,“昨天半夜我刚画完,然后才睡了一个好觉。”
“你还委屈上了?”
“我委屈?”望樱然无语了,“你不是专门抓他们的吗,为什么会跟我扯上关系?”
常潸起身,戴上了墨镜,“拿上你画的图,跟我走。”
“去哪儿?”
望樱然出门出的急,只带了一个包,包里是她为两条眼镜蛇画的人形图纸。
可外边还在下雨,她没有伞,只能委委屈屈跟在常潸的身后。
还以为常潸是不走寻常路的,或者是能瞬移之类的,没想到他只是站在街边,打了一个响指,然后便一直等着。
“要等多久啊?”望樱然用手遮着头,挡着雨。
常潸回头,看了她一眼,“进来。”
望樱然往前走了几步,走进他的伞里,她抿了抿唇,“我们要去哪儿?”
“收你放出来的蛇。”
什么叫她放出来的蛇,要是那蛇一直缠着他,她就不相信他能不妥协。
望樱然“呵”一声,没说话,常潸看了她一眼,凉声道,“以后别帮他们画了。”
“那他们得不来找我才行啊,这么长时间,我都不敢出门。”
常潸看着远处,不说话了,望樱然的头就在他肩膀旁边,动来动去。
不远处开来一辆长长的黑车,司机似乎很急躁,直直停在他们面前,溅了望樱然一腿的水。
她本能性往常潸身后躲,但没躲及时。
那嚣张的司机偏还降下车窗来,冲她扬起欠揍的笑脸,“老大,这金发妞谁啊?”
“谁是金发妞啊,不会问我名字吗?”
他耸耸肩,“上车了大小姐。”
上车之后,常潸摘下墨镜,瞥了她一眼,淡淡的语气,“肇事者。”
“我的名字,望樱然!”她加重了语气冲常潸说完,问那个年轻的司机,“有没有纸巾?”
司机回头,他留一头过长的棕色卷发,笑起来眼弯弯的,鼻梁上有一处短小的疤痕,他说他叫“尾生”,接着他扔给她一包纸巾,笑道,“别感冒了。”
望樱然心中的怨气平复了不少,她坐在常潸对面,用纸巾擦着腿上的水迹,以及黑色的污渍。
“尾生,你有驾照吗,以后下雨开车就不能注意一点儿吗?”
尾生笑了笑,“就当见面礼了哈。”
望樱然翻了个白眼,端坐着,慢慢擦着手指。
常潸移开目光,问尾生“还要多久?”
“很快的。”尾生踩了一脚油门,正用手指梳理着长发的望樱然猛地前倾,不得已将双手撑在了常潸的膝盖上。
她抬起头来,对上常潸自然垂下的目光。
“坐好。”他说。
“你这司机到底会不会开车啊?”望樱然收回手,坐好了,看着窗外的街景。
常潸他身上不知是用的什么香水,真的好香啊,像他这么香的人,应该是喜欢男人的吧,望樱然闻了闻自己的发尾,她一个女人身上,都没有常潸这个男人身上香。
尾生把他们送到了码头,等他们下了车,他在车里冲望樱然说了句“好运大小姐。”
“再说一遍,我有名字的。”
尾生挥挥手,转动方向盘,掉了个头,走了。
“我们一会儿怎么回去啊?他还来接我们吗?”望樱然看了眼一动不动闭着眼的常潸,“你,又睡着了?”
“没有。”常潸睁开眼睛,竖起了那把伞。
“没下雨。”
他不吭声,透明雨伞张开了,摆正了位置,上面现出一个码头的简易地图来,地图是黑色的,箭头是金黄色的,两个红色点点在一起,红点应该就是眼镜蛇的位置了。
“你这个伞是地图啊?”
望樱然跟在常潸背后往前走着,她不止怕蜘蛛,更怕蛇。
咽了咽口水,她小声说着,“我这个人要是没有什么用处的话,为了不跟你增添麻烦,我还是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等你吧?”
“有用处。”
“什么用处?”眼看越来越逼近那条白色大船,望樱然扯了扯常潸的黑色风衣,“我真的怕,哥哥。”
常潸停下脚步,挑了下眉,“撒娇也没用,你去吸引他们的视线。”
“你认真的?”望樱然牢牢揪着他的袖子,“一开始你怎么不告诉我,我是这作用啊?”
眼瞅着她快要哭了,常潸轻笑了一声,“我很快。”
“我给你三秒的时间。”望樱然叹了口气,从小包里拿出那两张图纸来,图纸上是她画的两个俊俏帅哥,当然了,原形是两条眼镜蛇。
她手里拽着那两张图纸,往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常潸,我相信你,你一定要快点收了他们。”
说完,她又往前走了一步,接着她又回过头来,“如果超过三秒,我就不敢保证我以后还会不会帮他们画了。”
“你要是还帮他们画,受苦的只是你。”常潸撑着伞,伞上示意路线的箭头,逼近了那两个还在原地的红点。
两条眼镜蛇,就在那条大船上。
望樱然又叹了一口气,她觉得自己已经把这辈子的气都叹光了。
“我去了。”她说。
隔近了看,这条船是破旧的,望樱然迈出一只脚,小心翼翼的。她回头看了眼站在原地的常潸,他戴着口罩,眼里没什么情绪。
“谁啊?”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从船里传出来。
望樱然怕他们太早发现常潸,便往船里跑了几步。
“哟,画师啊。”两个俊俏的男人坐在桌边喝酒吃花生米,见她进来,其中一个男生站了起来。
难闻的气味,刺鼻,望樱然手都开始哆嗦了,她翻开那两张纸,举起来给他们看,并大声说了句,“你们不应该变成人形,我要,把这纸扔到水里去。”
“画师讲话怎么还结巴了呢?在梦里的时候,你可是很坚定的,怎么现在反悔了?”男人走到望樱然身边来,上下打量着她,另外一个男人坐在桌前喝酒,丝毫没把她的威胁当回事。
“画师酒量应该不错,喝点儿?”男人拉住她的手,她有点紧张,往后望了一眼。
两个男人一下紧张起来,“外面还有人?”
“没,没有。”望樱然仿佛已经看见他们变成了原形,在朝她吐着信子。
他们要出去看,望樱然拉住其中一个男人的手,“我现在就扔了这纸!”
“你扔啊。”男人笑了声,继续往外边走。
望樱然跟着他们到了外面,刚才常潸所站的地方已是空无一人。
“怎么回事?”两个男人逼近了她,“你也敢来这儿找我们?”
望樱然往后退了几步,强行镇定着说,“这有什么不敢的。”
“哦?”其中一个男人吐了下鲜红的舌头,他的脑袋瞬间就变成蛇的头,望樱然慌慌张张往后退着,一不小心崴了脚,踩了空,掉下了船,瞬间落入了寒冷的海水中。
她张扬着手臂,她还没学会游泳。
在她往下沉没的时候,跳下水来的男人,变幻成一条大蛇,朝她游过来,它缠绕着望樱然的腰部,张着大嘴,咬住了那两张散落在水中的图纸。
“咳咳咳咳。”望樱然捂着脖子,“常潸。”
她难受,她闭上了眼睛,但她还不想死。
那大蛇松开她的身体,往水面游去,望樱然睁开眼,双手抱住蛇尾,蛇头游到她旁边来,摆动着身子,想甩掉她。
望樱然死活不松手,她睁着眼,表情木然,却誓死都要逃离这深渊般的海。
水面现出一个黑影,望樱然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她看着常潸撑开了伞,很快游到了她这边来。
他的黑发游动,漆黑的眼紧盯着这边,在他的手捞到望樱然的刹那,望樱然闭上了眼睛。
腰部被一双有力的手揽住,他摘下口罩,往望樱然嘴里渡了一口气。
接着用力带她往水面游去,长长的金色发丝浮动着,望樱然微微仰着头,脑海里浮现很多个跟爸爸妈妈相处过的画面。
“咳咳咳。”望樱然仿佛从某个虚无的地方醒了过来,睁眼,是白色的天花板,嗅到消毒水的味道,感觉头发有点湿湿的,望樱然坐起身,自己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醒了?”方落落掀开帘子,“你怎么落水了?”
望樱然看了看周围,“常潸呢?”
“常潸?”方落落坐在床边,低声,“就是他把你送来的。”
“啊,他走了吗?”
“你们在干什么?”
望樱然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直接说,“就是你想的那样。”
“别跟他这种人混在一起。”方落落握住她冰冷的手,“他是精怪管理局的,不是什么正常人。”
“那落落你?”
“我现在还没法跟你说明我的身份。”
望樱然点点头,旁边走来一个小护士,递给望樱然一个体温计,“测量下。”
“好的。”望樱然把体温计放到腋下,夹好,余光看见一个黑衣男人,她急忙起身,方落落在身后喊了她几声,她没理会。
她想找常潸问清楚,他有没有收了那两条眼镜蛇。
“常潸!”医院长长走廊的那头,常潸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望樱然小跑过去,看见他顶着一头湿发,他还戴着口罩。
“眼镜蛇,收了吗?”她有些喘。
常潸点点头,正要走,却又停下了,他伸手,拉好了望樱然的衣领,盖住了她露出的大片锁骨。
“哎呀忘记了体温计还在里面呢。”望樱然在他眼前拉开衣领,一只手伸进去找着体温计,好像是掉到内衣里了。
“我先走了。”常潸偏过头,握紧了手中的透明雨伞。
雨伞上黑光闪闪,像浮雕般,隐隐约约现出蛇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