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下午两点。</p>
卧室的窗帘紧闭,外头阴天的光线昏暗。</p>
浅灰色的大床上,薄薄被褥隆起小包。</p>
被子里的小鬼身残志坚,拖着伤体坚持不懈在大床上蛄蛹着爬行。</p>
他蛄蛹爬到床边,从被子里伸出腿悬在半空中。</p>
没飘起来。</p>
还是人。</p>
小鬼沉默,为了自己的屁股,默默地蛄蛹了回去。</p>
阎鹤推开卧室门,看着大床上慢吞吞挪动的小包,他走上前,坐在床榻上,嗓音很柔:“大人醒了?”</p>
床上鼓起的小包一动不动装死。</p>
阎鹤伸手摸了摸鼓起的小包,嗓音含着笑意带着诚恳轻声赔罪。</p>
每一句话似乎都很正常,但从阎鹤嘴里蹦出来就好似不太对劲。</p>
被子里的小鬼听着阎鹤同他低笑诚恳说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p>
剩下的话却不是什么正经的好话。</p>
小鬼越听面皮越发烫。</p>
黑暗中,装死的小鬼懊恼不已,瘫着一动不动。</p>
这哪里是弘白嘴里的冷淡?</p>
嘴上说着什么都听大人的,后半夜却恶劣得厉害,耳鬓厮磨缠绵间什么荤话都说得出口。</p>
他娘从小把他屁股打开花都没那么疼!</p>
到了后半夜,他甚至盼着自己变成小鬼才好。</p>
但不止后半夜没变,如今醒来还有着实体。</p>
被子里的小鬼一动不动装死,但没过多久,被子便被掀开。</p>
小鬼瞪圆了眼睛,还没等他说话,就看到坐在床榻上的人轻轻揉着他的脚踝,低声像是哄孩子的语气同他说:“两点了,大人睡了好久。”</p>
“起来吃点东西。”</p>
小鬼蹬了一脚被子,却像是扯到什么伤处,让他嘶了一声。</p>
他只好换了一个动作,翻身趴在床上,绷着脸道:“我是压床鬼。”</p>
“自然是要睡得久的。”</p>
阎鹤伸手,替小鬼慢慢揉着腰:“我熬了粥。”</p>
小鬼趴在枕头上,起初腰间被男人指尖触碰时,倏然发了颤,几乎不假思索就立马往前挪动了几下。</p>
见什么身后人没有抓着他的脚踝将他拖回去,小鬼才堪堪停了下来,警惕地扭头望着阎鹤。</p>
生怕又同昨晚一样。</p>
看着阎鹤坐在床榻,没什么动作后,小鬼才扭回头,慢吞吞挪了回去。</p>
阎鹤伸手,替小鬼慢慢揉着腰。</p>
不怪眼前人惊弓之鸟。</p>
确实是做过头了。</p>
阎鹤低头看着床上小鬼白皙柔韧的背脊,背脊上还留着几枚青紫的指痕。</p>
小鬼逐渐被揉得舒服了,他趴在枕头上,黑发蓬乱,脑袋上翘起了几根,半眯着眼睛,跟被撸了肚子的小猫一样。</p>
还时不时偏头吸几口阎鹤的阴气。</p>
从前的小鬼很少主动去吸食阎鹤身上的阴气,都是等</p>
到晚上阎鹤睡着后,</p>
偷偷尝几口阎鹤睡梦时产生的精神气以此来填饱肚子。</p>
如今的小鬼吸着阎鹤的阴气却很有几分底气。</p>
阎鹤全然是一副纵容的姿态,</p>
甚至有时还主动伸手到小鬼唇边,问小鬼要不要凑近一点吸。</p>
看着眼前人一副哄人的纵容模样。</p>
小鬼虎着脸说不要,但过了一会又趴在枕头上面,心想自己应该说要才是。</p>
小鬼悲戚了一会,等他一抬头,就发现阎鹤的手还伸在他面前。</p>
小鬼想了想,还是磨磨蹭蹭地将脑袋靠上去,贴着阎鹤的手腕,偷偷吸食了几口阴气。</p>
肚子立马传来一些舒服的饱腹感,暖融融的,四肢百骸都畅快起来。</p>
小鬼心满意足地半眯着眼睛。</p>
倘若要是有条尾巴,此时大抵是舒服得左右摇晃。</p>
但万万不能朝阎鹤表露出自己这幅全然已经高兴起来的模样。</p>
要不然阎鹤下次做得更厉害。</p>
小鬼虎着脸,听上去粗声粗气说下次必须得听他的。</p>
该停的时候就得停下来。</p>
阎鹤配合地点了点头:“都听大人的。”</p>
小鬼满意地点了点头。</p>
但是过了一会,他又扭头老实说自己不是什么大人,让阎鹤以后都不要叫他大人。</p>
每日听着阎鹤叫大人,他这个要进京赶考的小小秀才总是有些羞愧。</p>
阎鹤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将小鬼背脊上的衣服拉了下来:“我前几日去了一趟地府。”</p>
“发现了一本日志。”</p>
“不知是哪个阴差闲暇时撰写的。”</p>
小鬼打了个哈欠,趴在枕头上,从鼻子里逸出一声鼻音:“然后呢?”</p>
阎鹤:“上前写的东西大抵是关于你的。”</p>
小鬼愣了愣。</p>
他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只是愣在原地,好一会才扭头怔然:“关于我的?”</p>
阎鹤:“关于你生前的一些事迹。”</p>
慕白连忙问:“日志里都说了什么?”</p>
阎鹤却不说话了。</p>
他只是安静地望着他,漆黑眸子中的情绪仿佛是一块反复被海浪冲击打磨的礁石。</p>
慕白撑在枕头上,在长久的安静中感觉到了一阵心慌。</p>
他结结巴巴道:“我不会是什么恶人吧?”</p>
阎鹤:“日志里头说你是圣上钦指的探花郎。”</p>
“是安丰县的父母官。”</p>
他轻声道:“年仅十七便做了安丰县的知县。”</p>
“年少时破了几个大案,被当地人称为青天小老爷。”</p>
慕白茫然。</p>
他直起身子,坐在床榻上,只觉得阎鹤的话十分熟悉,后知后觉想起来这些话是他对阎鹤说过的。</p>
于是他摇头小声道:“你切莫哄我。”</p>
“那些话都是我当初说出来吓唬你的。”</p>
他嘟囔道:“我哪里是什么探</p>
花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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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白又乐道:“我倘若是探花郎,我娘不知得多高兴呢……”</p>
他乐了一会,又推了推阎鹤的手道:“你别哄我啦。”</p>
“快告诉我日志里到底写了什么?倘若我是恶人,做了那么多年的鬼也改过自新啦……”</p>
慕白兴致勃勃地等着眼前人开口告诉他生前的事,却看到阎鹤只是望着他低声:“乾帝年间的乡试并不设在京城。”</p>
“秀才不能进京赶考。”</p>
慕白愣住。</p>
阎鹤抬手,替他拨开散落在额前的碎发,哑声道:“你只是一介秀才的话,何须进京赶考,又如何能遇到水患?”</p>
几百年来,仅存的零碎记忆东拼西凑,拼接成了一段错误的生前回忆,唯一知道这段生前回忆的水鬼大字不识几个,又怎么会懂秀才何须进京赶考。</p>
哪是什么秀才。</p>
哪里又有什么进京赶考遇见水患。</p>
慕白怔然,他喉咙动了几下,神色茫然。</p>
阎鹤:“日志里说你是在水患前去河堤查看水情,在水患中去世。”</p>
慕白呼吸急促了几分,脑海深处的零星片段倏然间冒出来,但爆发得太急太快,几乎不能让人仔细反应。</p>
———“少爷,那边的河岸不能再去看了。”</p>
———“您今日淋了雨,前几日的风寒还未好,等明日再看也不迟。”</p>
这是阿生的声音。</p>
是了。</p>
确实是水患。</p>
慕白抱着头,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p>
阎鹤俯身,将人俯身揽在怀中,轻轻地拍着怀中人的瘦削背脊。</p>
怀里的人很安静,只除了几次起伏外,便再也没有大的动作。</p>
直到阎鹤低声叫了一声小鬼的名字。</p>
怀中人的忽然剧烈地哽咽出声:“是我……”</p>
“是我……”</p>
“我让阿生回去同他们说发了水……让阿生赶紧回去……”</p>
河堤两岸的洪流端急无比,浑浊的黄水咆哮着冲破上岸,迅速涨了起来,他被阿生带到了山崖的落石上。</p>
只是在端急的洪流他冲撞到巨石,剐出深可见骨的血痕,他只能一瘸一拐坐在落石上。</p>
他让阿生回去给县里的人报信,起初的阿生不愿,咬着牙要背着他一同回去。</p>
他只能将人呵斥走,又同他说自己没事,自己在这处等着他,等他回去同百姓报了信再来找他。</p>
阿生信了。</p>
他一贯最听自家少爷的话,将自己身上的外衫脱下来给他后便咬牙去报信。</p>
等阿生没走过久,生了风寒的他便发起了高热,他在高烧中昏睡不醒。</p>
再然后便没有了。</p>
大抵是百年一遇的洪水涨到了山崖的落石上,他昏睡中溺亡。</p>
阎鹤肩胛处的衣服很快就湿了一大片。</p>
他抱着怀里人,沉默地一遍又一遍摸着怀里人的背脊。</p>
怀里人喃喃哽咽:“我不应该让阿生同我一起去的……”</p>
“我不该的……”</p>
阿生是水鬼。</p>
肯定也是死于水患。</p>
这是怀里人头一次哭得那么厉害。</p>
哪怕遇见了天师与恶鬼,阎鹤都不曾见过小鬼哭得这般厉害。</p>
阎鹤半跪在床上,低着头慢慢地哄着,轻轻擦掉慕白大滴大滴的眼泪。</p>
半天后,慕白吸了吸鼻子,嗓音发哑哽咽道:“我要去找阿生。”</p>
阎鹤说好,他找来了衣服给小鬼穿上,又半蹲在地上,给小鬼穿好了鞋,准备带小鬼去找水鬼。</p>
另一头的郊外墓地。</p>
水鬼蹲在老鬼眼前,摸了摸地上的衣服,同那老鬼道:“这套衣裳卖多少香火?”</p>
老鬼比了一个数,又道:“这套衣服你身旁那个压床小鬼可穿不了。”</p>
“太大了。”</p>
水鬼挺胸道:“是我穿。”</p>
“到时候我家少爷成亲,我坐主桌。”</p>
“坐主桌,我得穿新衣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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