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局势
沉香燃尽,西洋的钟表报过了时。
刚刚被墨迹浸润透的宣纸已经被顾问行裁去一刀,重新铺陈。玄烨将那毛笔重新在笔洗的清水里蘸了蘸,又觉羊毫太软,换了一支狼毫笔。
“僧格的人都接触谁了?”落笔是一撇。
叶克苏道:“銮仪使跟踪发现,僧格的使臣多勒不但与鳌拜府上来往,还去了班布尔善家、遏必隆家。”
言谈间,玄烨已将这一页的两行字写完。
“广撒网,说明结盟才是他的目的,要娶的人不是最主要的。”
叶克苏虽也赞同这一点,不过他有更深的担忧,“可就怕鳌拜对准葛尔递过来的结盟动心,甘愿同意嫁女儿去蒙古。”
笔杆横在指尖,悬而未落纸上,玄烨抬起头,看向叶克苏站着的方向,“权臣与蒙古部落结盟,无异于让朕的两块心腹大患强强结合。朕不会给他机会同意。”
话虽如此,可不知怎的,叶克苏眉未舒展,反倒是神色复杂,将信将疑。
一点晕开,玄烨俯下身,眼底冷冷闪过三分狠戾。他动了动唇,“苏克萨哈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奴才已经与苏克萨哈大人谈妥,他同意了。”
玄烨不乏惋惜与愧疚,“这也是眼下唯一能做的,可以保全他性命与族人不被牵连的法子了。”
叶克苏握了握手边的刀柄,无声地点了点头。他心中有疑惑,但始终没有问出口。他只负责做事,也从来不问皇上缘由。只这次,他的确心生好奇,做这事的风格不像是皇上所为,不知是哪位高人背后指点。法子的确怪了些,甚至不可理喻,但竟然也不乏为破解眼下僵局的好招数。
他更暗中欣喜的是,这也让他们銮仪卫暂时有了继续存续下去的必要,而不是变为仅有皇家出行仪仗的权责。
一个人的身影莫名地浮现在他的脑海。
难道是她的主意?
“何日行动?”
“明日亥时。”
玄烨的笔在纸上顿了一瞬,淡淡道:“今日就做。”
叶克苏一怔,一时间未明白过来为何皇上会突然让他提前行动。此事凶险,皇上本就是临时起意,万一做不妥,将来若被翻出来也是一桩罪过。
“办不到吗?”
叶克苏一激灵,忙单膝叩首,“能做到,奴才这就去办。”他抬起头来,“那……僧格台吉求娶鳌拜之女的事,可有需要奴才去办的?”
“杀。”玄烨语气淡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惊骇划过叶克苏眼底,心中闪过一丝犹豫,却终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奴才遵命。”
顾问行望着叶克苏起身退出门外的背影,有些慌张,“皇上,指挥使大人会不会是……”
玄烨猛然回过神,冲着门的方向斥了一声:“回来!”
叶克苏刚迈出去,尚未走远。闻声赶忙重又回到西暖阁来。
“朕让你杀的
是僧格,不是让你杀……旁的人。”
叶克苏微微抬首,对上皇上眼中的厉色,慌忙低头:“奴才该死!领会错了圣意。”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你这种会错,是会出人命的。”玄烨朝顾问行看了眼,“你下去吧。”
“嗻。”
他重又坐下,心下实在愤懑,他还是很少在面对叶克苏的时候,出现如此不冷静的神态。“准葛尔部强大的不是僧格,而是部落里的其他贵族。僧格荒唐奢靡,残暴成性。部落里想让他死的人不止一方。”
“奴才明白,奴才这就着人去与准葛尔部的右翼王联络。”
“没有永恒的敌人,也没有永恒的盟友。在想让僧格死这件事情上,利益一致就可以合作。”
他又缓缓看向叶克苏,“僧格为什么必须死,你知道么?”
寒从叶克苏心底升起。
玄烨淡淡瞥了他一眼,垂下的眸中却一点一点透出冷意,“因为僧格他想通过和亲与权臣结盟,还是如此明显、毫无顾忌地提出来。分明跟朝中那几个权臣一样,没把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那朕就给他来个釜底抽薪,换个人做准葛尔的汗王,也一样。权臣么,也如此。怪就怪他动了不该肖想的心思,想动不该动的人。”
他的人,谁都不能动!
“奴才明白。”烛火晃动,光影映在叶克苏的身上,几个月前在光华寺外山径上,他担忧的事情终究是发生了。那个女人,他打瞧见第一眼起,就有预感她是个能扰乱他主子心的祸患。现在看来,不止是扰乱,应当是占据了。
北京城的寒夜,起风了。
一夜冬风狂作,清晨方渐渐平息。仿佛有无数把锋利的剃刀,将树木的叶子削落,徒留光秃秃的枝丫露在苍凉枯黄的大地上。
今日太和殿,前所未有的哗然之声。
只因凌晨,一则消息在京中不胫而走,接着各人东拼西凑了解始末后,瞬间震惊朝野:辅政大臣之一,正白旗那喇氏苏克萨哈,昨夜回家的路上遭到歹人行刺,如今危在旦夕,恐怕性命难保。
朝廷正一品大员,三朝元老竟然在天子脚下险些失去性命,这是何等的猖狂?这京中还安全吗?
这是寻常官员的想法,惶恐、惊惧更兼不解,只觉京中似乎有一股看不见的神秘势力,蛰伏在暗处,如果不加制止,也许下一个没命的就是自己。
而另外一波则是正白旗与镶黄两旗的为首官员。各人虽平日里按照官职所站位,此时却暗中眼神交流,彼此之间恨不得都上前去撕了对方。
玄烨落座龙椅之上,众臣停止哗然,按照惯例行礼。
礼毕,有两个官员出列,跪倒在地上。
其中一个筛糠发抖,整个人跪倒在地上不停磕头,声音哆嗦颤抖:“臣顺天府府尹哈丰有罪!请皇上责罚!”
身旁另一武官也跪了下来,“臣也有罪!”
玄烨靠了靠龙椅,淡淡打量着跪在地上的两个人,“顺天府尹、九门提督。北
京城百姓的安危、众位大臣的安危、朕的安危都系在你们手里。你们呢?”忽而他站起,声音高亢,响彻金銮殿。他走到哈丰二人的面前,微微俯首继续斥责道:“朝廷一品大员,朕的辅政大臣!竟然能在回自己家的路上遇到刺客!那改日朕要是走在前门大街上,是不是也能遇到刺客?”
他背对着二人,众臣连头都不敢抬,生怕此事殃及自己。
玄烨指了指地上,“顺天府尹那喇哈丰,九门提督瓜尔佳果兴,摘去顶戴花翎,革去原本职位,先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谢主隆恩!谢主隆恩!”
鳌拜与班布尔善相视一眼,都暗觉蹊跷。
“皇上,这事是不是先等三法司有了定论再革职不迟?”
“鳌拜你这是什么意思?”不客气出言的人是镶白旗的旗主富绶。
当年多尔衮死后,正白旗与镶白旗就都归顺治爷收编了,皆由皇帝一人掌管上三旗。而小旗主也大多让亲王、郡王所统领。富绶是豪格的儿子,豪格与多尔衮当年争位关系不好,他的儿子与苏克萨哈的关系却不差。
“果兴与你同姓同宗,你莫不是要偏袒?”
鳌拜一向不大看得上这些白拿朝廷俸禄养着的皇室宗亲,更看不上豪格的子孙,便也不甘示弱,“偏不偏袒不是老臣说了算,得刑部、大理寺说了算。老臣只是出言提醒皇上,慎重处理。”
富绶昂着头,“臣这几日也在京中听到一些秘闻,说是苏克萨哈大人家的德其,与您家大小姐二人闹得不愉快。这昔日旧夫妻,做不成了,也不至于成仇嘛!”
鳌拜狠狠剜向富绶,“你从哪只狗的嘴里听来的谣言?我的女儿成日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更兼与苏克萨哈家老死不相往来,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面都没见,何来的不愉快?恐怕贝勒爷是灌多了黄汤,眼睛不好使,耳朵也不好使了。现在上朝,应该脑子清醒了吧?不过我看你舌头好像也不大好使,要不要去外面吹吹冷风再进来,没得辱没了圣耳。”
“你……”富绶气急败坏,指着鳌拜一时语塞。
玄烨已经回到龙椅上坐着,听着下面朝臣争吵,并不惊讶,反倒微微弯了弯嘴角,这是鳌拜一贯的行事作风,他已习以为常。
富绶旋即奏明,“皇上,苏克萨哈大人危在旦夕,需要给个说法。请皇上严查!”
玄烨道:“那是自然。抓到凶手,连同幕后主使,严惩不贷!”
“可这样一来,苏克萨哈大人原本的辅政大权就得交还给皇上。”
班布尔善辩论道:“苏克萨哈大人乃辅政大臣之一,他若性命堪忧,不能再担当此重任,自然当由辅政大臣中的其他人来分担。索尼大人当年没的时候,不也如此?”
这便是鳌拜不同意归政了?
众人敢怒不敢言。
班布尔善的脸上划过一丝得意与精明之色,鳌拜却皱了皱眉,同时也暗自打量着皇帝,心中有个不好的预感。
玄烨拢了拢袖子,微微笑道
:“说的也是,一人倒下了,总不能没人干他的事。不如就由索额图暂代行权。”
鳌拜惊道:“皇上,这不妥吧!老臣等四个辅政大臣乃是临危受命,受托于先帝爷,辅佐您直到亲政。索额图资历尚浅,更非辅政大臣之一,怎可替苏克萨哈代行?”
富绶道:“鳌中堂此言差矣,先帝爷让你辅佐皇上到亲政。如今皇上早就到了能亲政的年纪,你却霸着不归政,这才是真正的不妥!”
“富绶你休要血口喷人!”
二人眼看着就要当廷打起来,其他人赶忙上前拉着。鳌拜瞄了一眼周围,惊觉今日几旗旗主竟然空前的团结,纷纷站到了富绶这一边。怪不得他底气十足,敢与他叫板。
待小闹了一阵子,玄烨方悠悠道:“各位都不必争执,刚刚朕也说了,只是代行。这苏克萨哈大人虽然遇刺,但尚未危及性命。待他伤好,还是要回来继续做他的辅政大臣。既然代行,让索额图也没什么不可。况且索额图是索尼之子,当年首辅之子代行辅政之权,也不算资历浅。”
他拍了一下腿,“鳌拜,并不是朕不信任你,而是你与苏克萨哈不睦,你方才也说了,满京城文武百官乃至老百姓都知道。朕若在苏克萨哈病重时,将他之权交由你,这说不过去。公平起见,朕既不给你,也不空悬,给一个中间人,这很合理么!难道说,鳌拜你觉得还给朕,才比较合适?”
他嘴角笑容戏谑,鳌拜全都看在眼里,二人目中迸发火苗,都恨不得向对方万箭齐发。
鳌拜:小子,终将是让你翅膀长硬了,竟然摆了我一道!
玄烨:您这十几年的辅佐,倒也没有辜负先帝爷的嘱托,朕所学所做,没有让您“失望”吧?
“遏必隆,你有意见吗?”玄烨轻描淡写问。
遏必隆汗都下来了,他左瞧右看,面露难色,“老臣没意见,全凭您和鳌中堂商议。”
玄烨颔首,心里道:墙头草有墙头草的好处。单凭这点,他今后可留遏必隆一条性命。
“还有人要奏本么?”
新上任的礼部尚书图海站了出来,“皇上,臣有本要奏。准葛尔部落使臣多勒来京,替僧格台吉求娶鳌拜大人此女瓜尔佳氏。”
“什么?”
“哎呦喂!”
刚刚安静不到片刻的太和殿再次一片哗然,比刚刚的嗡嗡声更大。
“僧格求娶鳌拜之女?这倒新鲜,凡部落大妃人选,皆从部落贵族中选。若与大清联姻,也是求娶公主。朕记得鳌拜是一等公吧,他的女儿仅仅算得上是宗女。”
图海道:“大臣之女可封和硕多罗格格出嫁,参照吴应熊大人与恪纯长公主之女淑宁郡主。”
玄烨指了指鳌拜,“鳌拜你怎么看?你可愿意嫁女去蒙古?”
一个有不臣之心、权倾朝野的大臣之女与蒙古部落联姻,很明显是皇帝忌讳看到的。且是妥妥的,摆到明面上的结盟。便是鳌拜此时心中也生出了与僧格结盟之意,也不好当着文武百官
的面直截了当应承。
“皇上(),老臣不愿意!小女贴心(),老臣想多留在身边几年,给她寻个听话的女婿、也好当半个儿。”说话间,鳌拜白了玄烨一眼,不以为然地别过了脸去。
玄烨笑笑,“鳌拜对儿女的心思倒是很朴实,为之思虑深远,令人感怀。”
鳌拜却同班布尔善使了个眼色,那厢几个鳌拜的党羽纷纷站出来,道:“鳌中堂,您心疼女儿也是人之常情,只身为臣子,应当以国家大义为重,切莫因此伤了与准葛尔部的和气。”
“请鳌中堂三思,以大局为重。”
“鳌中堂直接拒绝,恐怕会让僧格台吉对大清心生芥蒂。”
说的是反驳鳌拜的话,站出来说话的人却都是他的党羽……玄烨捏得手指骨节咯吱作响,鳌拜这是在告诉他:他自己若是想与僧格结盟,是拦不住的。他可动这个心思,也可做这个事。
哪怕将女儿嫁过去。
“皇上,老臣上了年纪,昔日打仗落下的病根站久了腰酸背疼,请皇上准许老臣先行退朝。”
玄烨冷冷一笑,“既然如此,无其他事就都退朝吧!若还有要奏的,到南书房来。”
“哼!”鳌拜一甩袖子,大步流星出了太和殿。
其他人的面上精彩极了:今儿可堪比过年般热闹,朝局大变啊!一下就由鳌拜一家独大、苏克萨哈名存实亡,变成了索额图一族与鳌拜平分秋色。这苏克萨哈谁知道能不能回得来呢!
已经有不少人跟上索额图,纷纷与他拱手,“国丈大人,往后还请多加提携!”
索额图笑得两眼眯起来。
听着耳边的奉承,索额图却捋了捋胡子,心里思忖道:原本担心侄女这身子和寿命皇后当不长久,族中送来的人选又入不了皇帝的眼。没想到皇上到底顾念当年赫舍里氏一族辅佐,给了他与鳌拜制衡的机会。这是要重新倚重他们家。
其实在宫中,他亦有耳目,听闻皇上对鳌拜的女儿似乎属意。令他没有想到的是,皇上未从赫舍里氏族中再选妃嫔,却依然肯倚重于他;皇上虽属意鳌拜的女儿,却未因此而放任鳌拜专权。
沿着石阶而下,索额图细想道:这苏克萨哈早不被刺,晚不被刺,偏生在这个时候,而且又没死,只是不能上朝了。这未免也太巧合了些,巧得就跟谁安排好了似的。如此一来,两虎相争原本必有一死,现下却不会有人死了。
看来皇上也并不打算杀了鳌拜,只是削弱。
是因为他的女儿?
索额图深吸一口气,心下叹道:君主虽年幼,城府却不浅,若自己小觑,将来恐成第二个鳌拜。
出了神武门,鳌拜和班布尔善同坐一辆马车。
“这苏克萨哈遇刺一事,未免太蹊跷了!”
鳌拜冷哼一声,“蹊跷什么?用脚想都能想得出,定是皇上一手策划。在顺天府尹和九门提督眼皮子底下刺杀个人,完了还能全身而退,抓都抓不住。除了銮仪卫,还能有谁?追查的人,也是銮仪
() 卫的人(),贼喊捉贼(),能捉到吗?”
班布尔善也是这样想,“八成他们还私下里与苏克萨哈商议好了,得了他的同意。苏克萨哈是宁愿自己冒险寻思,保了自己家人?”
“哼!没想到那老东西,没死在我手里,也不是皇上杀的,竟然以这种方式苟活,还全身而退!那次他想归政、回去给先帝守陵,我没同意,当时就对他动了杀心。若非打听到女儿的下落,岔了一下,他早死在我手里了!”鳌拜懊悔万分,直拍大腿,“今日下五旗旗主,还有上三旗的富绶,竟然都向着苏克萨哈说话。他什么时候笼络到如此地步?”
往下琢磨着,鳌拜自己说道:“不对,他笼络不了这个人心,是皇上!是他干的!我们,都低估了这个孩子。大意了!”
他忽然有些后悔,没有早听挽月的建议,去提防皇帝。他鳌拜戎马一生,打过太多胜仗,做辅政大臣顺风顺水,拥护者无数。又怎会在这个年纪变得小心谨慎、察言观色?这本就不是他所擅长,更不是他性子所能为。
班布尔善心里却有别的想法,僧格的人与他接触过。他也知道最近皇帝盯上了他,却没盯鳌拜。
眼下局势实在对自己太不利!
鳌拜与索额图各自占据朝堂半壁,明珠、米思涵、陈廷敬、图海之流皆为后起之秀。皇上一定会先用索额图打压鳌拜,接着唯恐索额图独大再次重蹈覆辙,会在二者之间平衡。最直接的法子便是选鳌拜的女儿也进宫。
他未必会进一步削弱鳌拜的权,对皇帝来说,眼下的局势刚刚好,只要索额图跟他一条心,那半边辅政大权就等同于在皇帝手中。
遏必隆胆小怕事,若是拉拢过去这个人,他们就又少一成胜算。鳌拜就成了一只年迈的老虎,爪牙不锋利,康熙不费吹灰之力,替自己除去威胁,还不用大动干戈。
那眼下最需要拔的爪牙便是他!
他成了对皇帝、对鳌拜都可有可无的一个!
他不能让这局势形成!
“鳌中堂,僧格台吉那边,您当真不去结盟?您今日也看到了,皇上已不再是当年的皇上,他今天能让索额图上、让苏克萨哈全身而退,明日说不定就派銮仪卫杀到您的头上。您不怕吗?”
鳌拜本闭目养神,捋着思路,听到班布尔善这么说,缓缓睁开眼睛。
“我知道你对令嫒舍不得,但舍不得孩子套不找狼。您可先假意答应僧格,先借势。等到事成,再翻脸也不迟。到时候女儿也不用嫁,反倒可以成为真正的公主。相信令嫒也一定能理解您的这份苦心。”
鳌拜朝班布尔善看了一眼,“你说的有理,但我看五旗的反应,这次硬碰硬,对咱们没好处。还如今早一般,我们两个唱双簧。我模棱两可,你和泰必图他们极力赞成,给皇帝施加压力。”
马车停下,班布尔善走了下来,换了轿子,与鳌拜道别。
鳌拜也放下了马车帘,换了一副神色,淡淡对外头赶车的下人道:“走吧!”
班布尔善回望鳌
() 拜远去的马车,冷笑一声:鳌拜这个老匹夫,自己忍辱负重捧了他那么多年,一朝局势变,他说弃就把他给弃了!当初他能捧着他起来,今天就能摔了他下去!论那些见不得人的阴私勾当,他鳌拜不比他班布尔善少!谁也别想摘干净!
马车悠悠晃进东堂子胡同,纳穆福早就在家中等候。他也听说了那个骇人听闻的消息,在大门口团团转。一见到鳌拜的马车,立马迎了上去。
“阿玛!怎么说?”
鳌拜一边同他快步往里头走,一边道:“奶奶的!今儿我阴沟里翻船,出大褶子了!去把挽月也喊过来,去煮酒轩。”
屋内生了小炉子,门窗却紧闭,挽月不自然地望了望,纳穆福眼尖,对扎克丹努努嘴:“把炉火端出去,我和老爷要商议要事,下次来之前生火,关门后就端走。”
“是。”
见鳌拜神色异常凝重严肃,挽月便知道是出大事了。
鳌拜言简意赅,“苏克萨哈昨日遇刺,人未死重伤,辅政大权皇帝给了索额图暂代。”
前半句纳穆福是知道的,后半句才是让他真正震惊的地方。“皇上削了您的权?”
鳌拜深吸一口气,“没有!但把苏克萨哈那一份给了索额图,不等同于削我的权?以前我和遏必隆可以一起针对苏克萨哈,那老家伙拥护者不多,杀的杀,革职的革职了。可索额图是索尼的儿子,皇亲国戚根基又深,很难对付。”
“今儿朝上,您没反对?”纳穆福错愕,话刚出口,他便知道,阿玛怎么可能没反对,只怕是遇到了更大的阻力。
果然,鳌拜握拳一下捶在桌案上,“其余各旗旗主皆站出来支持皇帝,以富绶为首。”也怪他平时,大多笼络镶黄旗朝臣,对其他旗,尤其是正白、镶白两旗的朝臣多受他与党羽排挤。
“皇帝只说暂代,并未完全交付索额图。这里头名堂可就大了,苏克萨哈只要一日不归朝,那便一日在索额图手中。可现下,若暂代都不许,我无异于与皇帝、索额图一派、其余旗主皆明着站到对立面。比我上回单单反对苏克萨哈一个人还政要难办得多。”
挽月在一旁听明白了,皇上当真心机深沉。那日她只提示了“叶克苏”三个字,没想到他竟领会了,派出叶克苏先于鳌拜下手,假意刺杀苏克萨哈。说是半死不活,到底没人去探虚实。只要名义上上不了朝那就行了。
史上苏克萨哈自知斗不过鳌拜,便想还政于皇帝,自己退让去守陵。即便如此,鳌拜因唯恐自己也被要求还政,在一众党羽的撺掇下,假传圣旨,先斩后奏,赐死了苏克萨哈。一个辅政大臣就被这样绞死,后还被抄了家。
此事正是扎在康熙心中最深的一根刺,也是坚定了他要除去鳌拜的导火索。在那不久之后,他便与索额图里应外合,在勤懋殿拿下了鳌拜。结党营私,揽权、圈地,单是矫诏这一条罪过,就够杀头。班布尔善一应党羽全部斩首;中立的遏必隆逃过一死;鳌拜以一身伤疤与三代忠臣求情,也免于一死,被囚狱中,一年后病逝。
如今局势已变(),苏克萨哈不会被鳌拜所杀()[(),鳌拜也不会做假传圣旨杀大臣之事。按她所想,拖慢了进程,只要鳌拜没有进一步的动作,皇帝不会急于清算。而他今日所做举动,才是真正令她所震惊且未想到的。
让索额图分这个权,朝中索尼旧部甚多,且有国丈身份在,鳌拜很难斗;朝中见风使舵者众多,见状一定有偷偷投靠索额图之人。那如此索额图也一如当年的鳌拜,迅速积攒势力。为制衡新的权臣,避免重蹈覆辙,皇帝便不会急于除掉鳌拜而让索额图成为新的独大。
两相制衡,再加一个佟国维家,朝臣三足鼎立,再提拔明珠、马齐、陈廷敬、图海、李光地等新臣,他便可以坐稳皇位,静待时机将权力逐渐收入手中,一朝亲政。
挽月能想明白的事情,鳌拜自然早就看穿,纳穆福也回过味来,自嘲地笑了笑,“真没想到,小小一句‘暂代’,既让咱们不好大加反对,又把主动权握在了他自己手中。这是让咱一拳打在棉花上,丝毫不好还手。皇上要是硬跟您夺,让苏克萨哈归权于他,咱们都是师出有名。”
鳌拜朝挽月望道:“我今天在皇帝那吃了这一瘪,绝不会让他轻易好过。所以僧格那边,我没有拒绝,你莫要担心,皇帝应该不会同意。我只是想挫挫他的锐气。”
挽月的脸上淡淡划过一抹浅笑,“他当然不会同意。他既不愿准葛尔壮大,也不愿将来索额图变强。最好的法子,便是我入后宫。”
纳穆福刚刚便想到了这一层,如此也好!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对他来说反而最有利,阿玛老了,强行逼宫他们胜算不大,过于凶险。若妹妹一朝得宠,他这个做哥哥的,反而可以将家族势力继续扩大下去。
如能有皇子,那便更不用说。
但他还想到了别的,于是便道:“有我们这样娘家的助力,赫舍里氏就算再送新人进来也争不过你。但妹妹你要想开点,在后宫里求荣华,容易活;求情爱,容易死。小女儿家情怀,容易禁锢住你一生,画地为牢。可奢求帝王宠,但莫要贪图帝王爱。太宗的宸妃、世祖的董鄂皇贵妃,可都是红颜薄命。”
茶从檀口入,胭脂染杯盏,“哥哥的意思我懂,但哥哥你不懂。想在后宫真正获得圣心,光靠虚情假意是不可能的。你我都是人精,那个人是人精中的人精。唯有真,才最能打动人。”香茗萦绕小轩,挽月轻轻的声音飘落入纳穆福他们的耳朵中:“情要有,不能一丁点都无。只要我对他的情分,比他对我的要少,便可以长久。”
现下谁的情更深,谁的情更浅,得试试才知……
大事商议定,也不必再关着窗。她轻轻推开一扇,窗外柳树枝条低垂,不见新柳色,只有枯黄随风摇动。寒冬已至,历经风雪,而后才有暖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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